獵邪者 - 章二朝霧

「歡迎回來，澪大人。」

　　少女略點了點頭，「潔西亞。」然後問道：「穹祈大人在哪裡？」

　　「穹祈大人在侍神園。」

　　「進去多久了？」她皺眉。

　　「不到一個小時。」

　　她有些洩氣地深鎖眉頭。在侍神園的時候，那位大人一向不喜任何人打攪。

　　「澪大人，在進去侍神園之前，穹祈大人留了口信給您。」頓了頓，「他說讓您去找一個人，叫夏翎。」

　　「……知道了。」她拋下話，「把完整的資訊拿到我房間，我立刻就去。」語畢大跨步離去。

　　徒留身後穿著一身赤色的金髮青年沉默地目送。

　　「艾洛特。」

　　一名身著同樣赤色衣服、同樣金髮的青年出現在她身後，兩人的面容神似得不可思議。

　　「澪大人的樣子不太對勁。」潔西亞說，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妳覺得我們需要跟著去看看嗎？」艾洛特望向那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姊姊。

　　潔西亞沉默片刻，緩慢地搖了搖頭。「不是會傷害澪大人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過問。」

　　他們對她的忠心，是不該逾矩的。

　　對於這點，從一開始他們就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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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有云：千百年來，世間妖魔橫行，邪鬼肆虐，其中為首有四──

　　洞悉天地卻身負惡命之妖巫、魅傾眾生而愛恨顛倒之妖狐、明辨虛實魔障之攝心鬼，又及──俛仰之間即能弒盡三千世界鴉之墮神……

　　攝心鬼族本家，四族齊聚。

　　青藍燭火照得整個房間清楚通明，沉默在帶有檜木焚香的空氣中無聲無息漫延。

　　「靈現之夜的儀式已經成功。」彷彿雕像般精緻貴氣的面容端著傲慢神情，在眾妖環伺下依舊散發王者氣勢的男孩開口打破沉默，「沫顏，下一步該如何？」

　　端坐在男孩斜對面的美貌女子，妖巫族歷代以來力量最為強大的首領──沫顏，動聽如水的嗓音冷靜回答：「在預言裡，靈現之夜的部分只提到白晝巫女能為我們帶來轉機，還有……血債定能血還。」

　　「那麼，那女孩呢？」

　　「她在休養。」說話的女子有著一張冷豔的容貌，寡情寡欲的神情教人不由退縮，正是攝心鬼族族長，緋葉。

　　「休養？」男孩挑了挑眉，「她受傷了？」

　　「淚大人沒有受傷，但她的確需要休養。」沫顏道，然後解釋：「靈現之夜是很耗損靈力的儀式。」

　　對一個不過才十歲出頭的孩子來說，這甚至可以說是極度危險的儀式，稍有差錯，不是靈力盡失而已，恐怕連靈魂都會被撕裂。

　　「她需要一點時間。」最後，沫顏下了結論。

　　「一點時間？」男孩冷嗤一聲，「要多久？」

　　他們等得夠久了。

　　「左菉。」始終保持沉默的妖嬈麗人啟了唇，他知道此時不插手，恐怕身旁的未婚妻會壓不住脾氣。「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我們沒有辦法再承受失去一個白晝巫女的損失。」

　　「……白巫女。」緊接在後的不是緋葉的冷言冷語，而是她幾不可聞的呢喃。

　　「什麼？」

　　緋葉仰起臉，字字清晰道：「靈現之夜那天出現的獵邪者，她對淚說了『白巫女』三個字。」

　　一陣死寂。

　　「白巫女……？」

　　「對。」她點頭，坐在她身旁的夜京瞇起那雙狹長的桃花眼，輕聲道：「除了我們以外，看來對方也知道完整的預言。」

　　沫顏平時沉穩如鏡的湖綠眼眸此刻卻盈滿驚慌，纖瘦的肩微微一顫，像驚弓之鳥。

　　「靈現之夜，白晝巫女，妖邪血債，終得償還。」夜京一字一句低吟得極慢，漠視了沫顏的不安，唸出接下來不為世人所知的預言：「晝夜共生，黑白交融，侍神巫女，與神俱滅。」

　　話音落完的當下，沫顏嗚咽了一聲，向著地面一陣乾嘔，而左菉那張稚氣未脫的面孔，蒙上了一層不符外表的陰霾。

　　這些話，讓他想起了某個不願再回憶起的過往──他和族人之所以被迫從神界墮入人界，全都是因為<b></b>那個人。

　　永遠像是沾滿水氣、潮溼得緊貼臉龐的漆黑髮絲，人偶般擁有玻璃珠感的眼眸，還有，紋滿了雪白肌膚、象徵神明之眷屬的繁複刺青。

　　回想起過去曾見過不下數十次的那種空洞眼神，背脊就一陣顫慄。

　　「看來對方手裡有另一名巫女小姐。」夜京仍舊言笑晏晏，只是眼底卻只能看見森冷，「他們在靈現之夜出現不是偶然，而是有備而來。」

　　他們自以為已經將一切隱瞞得夠好。

　　「他們沒有能得知預言的管道，怎麼知道這件事？」左菉。

　　「或許他們根本不需要管道，他們的動作總是比我們早一步，就跟朝霧大人的事情一樣……我們都清楚朝霧大人的死不是意外。」

　　沫顏恍惚地抬眼望向夜京，迷離失焦的眼神卻是穿透了他，多年前朝霧那悽慘的屍首再度回到她眼前。

　　妖巫族曾經最璀璨奪目的珍珠，孤伶伶地倒在地上，屍首被啃噬，不成人形。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

　　記憶，回溯到了五年前的某個夜晚──

　　「朝霧大人，您還不就寢嗎？」

　　獨坐在案前的身影如此單薄寂寥，使得跪坐在門邊探出臉的少女不由擔憂出聲詢問。

　　聽到少女的聲音，那身影回過頭，對著她勾起淡淡的微笑。

　　「睡不著。」她道，溫婉的眉眼笑成了月牙，「妳呢？怎麼還不睡？」

　　「主子還沒睡，怎麼有屬下先睡的道理。」沫顏端著適才泡好的茶緩步入室，有條不紊地倒茶遞茶。

　　「妳啊，就是性子太嚴肅固執了。」朝霧先是喝了口沫顏遞來的茶，然後搖了搖頭，唇邊弧度不減，「妳比我遠具有天賦，要是性子能軟些，以後成了首領，行事肯定會方便很多。」

　　朝霧慢條斯理地說。相較身旁的少女貌美出眾，她的長相就平庸多了，但那雙深邃的眼和舉手投足間的風采，卻是少女不管怎麼做都模仿不來任何一分。

　　沫顏聞言臉色一黯，躊躇了半晌，最後下定了決心開口：「大人……為什麼急著選我繼任呢？」

　　空氣忽然凝滯。

　　「……我有預感，恐怕很快我就會迎來最後一次的……」說不出口的詞，朝霧試圖保持平常的沉著，但嘴角仍是掩不住苦澀。

　　沫顏當然知道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妖巫族一生有兩到三次，被稱之為「進食慾」的危險時刻。

　　第一次是誕生，剛脫離母體異常虛弱而需要；第二次是女性妖巫族生下孩子時，因失去大量體力而渴求；第三次則是死亡，多半會有快速衰老疲憊的徵兆，此時的妖巫族者的身體會散發出強烈的──「被吞食的慾望」。

　　為了讓其餘的族人繼承自己的力量，既是詛咒也是深愛地將己身給予族人吞食。

　　「怎麼會……大人您身上完全沒有衰老的跡象，這一定是哪裡搞──」

　　「沫顏。」她打斷了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將會迎來什麼樣的命運。」

　　朝霧語聲淡然。

　　「妖巫族還不是時候為了後繼無人這種小事而分崩離析。」她繼續說道，「最近有風聲流傳，說出現大量死因不明的妖邪……我不認為那是意外。

　　「──有某種東西，正在獵殺所有妖邪，不分族類。」她字字清晰道出駭人的猜測，「不是單純的以殺戮為樂，而肯定是出於某種目的。」

　　纖纖柔荑不自覺地一遍遍輕撫著案上的玉石硯台，柳眉微蹙，眸底流動著混沌幽暗，少見的流露出了不安。

　　她害怕自己最深的惡夢會成真。

　　妖巫族一生背負的罪孽太多太重，他們擁有勘破天命的能力，與之而來的代價是所有族人皆身負凶命、不得善終。

　　「沫顏……遲早有一天，我們也會被盯上的。」妖巫族首領終於吐露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

　　不是別的，是滅族的可能；是一旦放任一旦開展，就必將走上絕路。

　　「我明白妳不能接受我的決定，可是……為了族人，我必須做好準備。」

　　「……朝霧大人，如果我說錯了，請您一定要糾正我。」靜靜聽著她解釋，沫顏只覺得越聽越感到發冷，她眼神淒迷悵然，飄移在面前女子的臉上，「您的意思是，這是為了死而做的準備，對嗎……？」

　　「那雅之大人呢……」她顫抖著嗓，緊緊閉上眼睛，問：「還有……淚大人呢？」

　　朝霧的臉色瞬間一白，緊咬下唇，良久吐不出一個字。

　　「朝霧大人，他們是您的孩子！」

　　她看著面前的主子裝出最冷漠的表情，在擁有那樣的覺悟後，連自己的孩子都捨棄。

　　「您知道了什麼……不是嗎？您為什麼不肯說呢！」

　　面對屬下的質問，她垂下了眼眸，迴避。

　　「……淚她……她會有自己的使命。」若有所指的話語，為夜晚畫上了句點。

　　她已不願再多談。

　　然後，在沫顏接任首領後沒多久──毫無衰老跡象的朝霧因最後一次的進食慾，被自己的丈夫、兒子還有侍女吞食而死。

　　活下來的，只有淚。

　　因為朝霧斷氣後，其他人便開始自相殘殺，不死不休。

　　趕到時，她看著滿地的屍體，猩紅的湖泊……那個年幼的孩子，是如何親眼目睹著自己的家人死去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無力癱軟在地，任那些血浸濕染紅身體，置身地獄。

　　緊閉的雙眼巍顫顫睜開，緩緩聚焦。

　　五年前和五年後的畫面，彷如鑲嵌在那雙湖水般的眼眸之中。

　　「淚大人必須知道真相。」她沒有看夜京，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堅決而疲憊地，在最後說了這句話。

　　「──她必須知道，那個預言不是出自於我，而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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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佇立在櫻花樹下的身影微微一動，側過頭掃了她一眼，視線重新回到隨風散漾的櫻花上，緋紅的眸稍稍褪去了妖異，取而代之的是平靜。

　　「主子……時候不早了。」翠垂首低眸，柔聲說道，「您是在擔心淚大人嗎？」

　　心頭微微一動，緋葉顰蹙著眉，如鳳凰眼般上挑的眼角邊染上如冰淡漠。

　　「淚大人不會有事的。」

　　「……翠。」終於，那清冷而婉媚的嗓音響起，「妳能不能為淚再設下一個結界？」

　　「不能。」她搖頭，「妾身並不是純種妖巫族，極有可能會跟淚大人的力量互相牴觸。」

　　她身上流有太多種族的血，人類、蠍族混血的父親和妖巫族的母親，造就了她目前在妖巫族中僅次於沫顏的強大及地位，也造就了她力量的不穩定。

　　「主子，如果您真的很擔心，要不考慮向沫顏大人她──」

　　緋葉揚手一揮，止住了她的話。

　　悵然的櫻花花瓣在地上散亂了一地，微涼的夜風仍在耳畔細鳴，來自風中的呢喃吹動沙塵，覆落在地上的花瓣，似是在弔唁、埋葬。

　　「誰也，不能信……」飽滿紅潤的唇，吐出的字句卻顯得虛弱飄渺。

　　「主子？」

　　緋葉伸手折下了一束櫻枝，沒有回過頭看身後的翠，淡淡道：「妳留守在結界周遭，其他守衛的人保持與妳至少十米以外的距離。」

　　目前的翠尚不能碰觸到剛經歷儀式沒多久的純凈的淚，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無論翠想或不想，她都無法傷害到淚，而其他人就算想靠近，也會先被翠和她的結界毀滅。

　　「是。」

　　身後傳來窸窣聲響，不只是因為翠領命離開。

　　「堂堂妖狐族少主，不需要好好待著，籌備接任儀式嗎？」

　　身後的人聞言輕輕地笑了。

　　「有時候我真的挺好奇的，什麼時候妳才會對我敞開心扉呢？」夜京唇邊笑意似水漾，柔和了銳利的冶豔，「妳對淚跟對我的方式，可是完全不一樣啊……淚，真是令我羡慕呢。」

　　驀然湊近的影子，籠罩貼合在眼前，他在唇上嚐到了帶有一絲冰涼的柔軟，揉合了幾許淡淡的櫻花氣息。

　　她將櫻花抵在了兩人唇瓣之間，吻上。

　　「這是獎勵嗎？」吻盡，他問。

　　緋葉睨了他一眼，不耐煩道：「只是嫌你吵。」

　　明明是如此冷漠的一個人，卻又總是給予他會令她自己感到不自在的寵溺；明明是如此明瞭的事實，而他卻總是一而再地想索取更多的位置、更多的她的寵溺。

　　「妳受傷了。」

　　她別過頭。

　　「你怎麼知道……？」除了當時趕到現場的淚，不應該還有別人知道。

　　「朝霧大人交代由妳保護淚，但沒有讓妳變成不會死的神明。」答非所問，夜京的聲音夾帶著一絲惱怒，「妳既然有能力爬到現在這個位子，最好也要有能力在這個位子上坐得久。」

　　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打算再繼續承擔些什麼，他已經不想再去阻止……但最起碼，他想守護在她的身後。

　　「夜京。」身為一族之長的這名女子緩緩抬眸，魔魅的緋紅如雨如霧，在眼中漫延開來。「你是知道的……」

　　扔下語焉不詳、殘落折敗的一句，她錯身而去。

　　他知道，他們都知道──所謂的婚約只是鞏固地位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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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立霍爾蒙克斯學院。

　　哥德式的華麗詭魅風格已經是完美呈現在這由三幢城堡串聯而成的建築，但如果往東邊一看，會看見另一個高聳巍峨的尖塔，座落在東邊森林之中的教堂，比起學院正體，似乎投注了設計者更大的心力，將哥德的美麗孤傲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帶有令人望之臣服的神性。

　　教堂裡有著一個修長的人影。

　　穿透過鑲嵌畫，深藍及深紅交錯的光線融合，渲染暈漾開的紫灑落在動也不動的少年身影，優雅而冷冽。

　　少年保持不動了許久之後，輕闔的眼徐徐睜開，一瞬間，彷彿剛才禱告的不是人類，而是某種未曾為世人所知的生物。

　　「夏翎！」

　　身後忽然響起熟悉的呼喊，他回頭露出和煦笑容，「怎麼了？不是還沒上課嗎？」

　　朝他奔跑而來的短髮少女喘著氣，汗水順著額邊滑下，滾入學院制服的領口內側。

　　「你有訪客……在宿舍等你……呼……好像是有什麼急事。」她氣喘吁吁道。

　　他皺了皺眉，困惑的表情一覽無遺。在這有如牢籠的學校待了這麼多年，有訪客來找他還是第一次。

　　「我知道了。」他道，「妳沒事吧？喘成這樣？」

　　少女攤在椅子上，頭埋在雙臂之間，疲累地抬起手對門口的方向揮了兩下，叫他別管她，先回去宿舍。

　　「那我先走了喔。」

　　夏翎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的體能是班裡排前的好，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便轉身走出教堂。

　　門外的森林蓊鬱，灰暗的天空也抹不去它的寧謐美麗。草地上還帶有些許溼氣，是清晨霧氣所遺留下的。

　　儘管知道無法看見被樹木遮擋住的宿舍，他仍下意識往宿舍的方向望去，宿舍在教堂的對面，中間還得越過湖泊，也難怪剛才少女累成那副模樣。

　　「你就是夏翎嗎？」

　　驀然響起的清冷女音自身後傳來，是他從沒聽過的嗓音。

　　「回答我。」

　　「……對。」他回答，但沒有回頭，直覺告訴他身後的人並非善類，「妳是誰？」

　　一陣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冰冷的觸感抵在他的喉前，視線緩緩下移，映入眼中的赫然是把銀質匕首。

　　「你暫時還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她說。

　　然後迅速重重地在少年頸後敲下一記手刀。

　　攙扶住暈厥過去的少年，她掃了一眼教堂。記得剛才還跑進去一個女孩，就算要讓人誤以為是訪客帶走夏翎，前提也得是沒有人看到她，她的動作得快點。

　　快步躲進森林的暗處，身上少年的重量壓得她有些喘，直到拉開一段距離，確認四下無人，她仰起頭喉嚨發出一聲像狼嚎的聲音。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巨大的獸影飛掠到眼前，毛茸茸的腦袋輕蹭了主人兩下，然後叼起昏迷的少年往後一拋到背上。

　　「走暗處。」少女爬上巨狼的背，趴伏在牠耳邊低聲說道，「別讓人發現了。」

　　巨狼側頭磨蹭了一下少女，柔軟的黑毛有些淹沒了少女。牠發出嗚嗚低吼，隨後蹬開腳爪，爆發全身力氣，疾馳在森林之中，在森林深處消失了蹤影。

　　與此同時的某處，發出了一聲深切憐憫的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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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闌珊欲醉，淡淡馨香流洩在暈熱的空氣之中，浮靡但不豔俗。

　　「沫顏，妳真的決定了？」望著那人的背影，一身藍裳的清麗女子眉眼間帶著不贊同，含糊道：「朝霧大人的遺言說過她不希望淚大人和……知道……」

　　沫顏眸色一沉，緩慢而堅決地點了點頭。「再隱瞞下去只會更糟……她必須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聞言，那雙湖綠澄澈的眼再也壓抑不住、流露哀傷，翠閉上眼，緊抿成線的唇微微顫抖。

　　她也曾受過朝霧的恩情。

　　由於無法控制力量，幼年的自己被視為怪物，無論是人類還是妖巫族，哪裡都沒有容身之處。

　　最後一次見到朝霧，是在攝心鬼本家的別院，那時的翠才剛能勉強稱得上是緋葉的心腹，那時的她……那時的朝霧──

　　「久疏問候，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閉眼品著茶茗香氣，那妝容素雅的女子聞言一笑，張開了眼。「妳放心，我沒那麼小家子氣。」

　　她的笑容，依然是那般平易近人的親切。

　　「只是太久沒看到妳，我有點擔心而已……啦。」

　　斷句的不自然一下子就被發現了。

　　「朝霧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自知沒有說謊天份，放下了茶，以嚴肅的口吻開口：「我想請妳幫我一個忙。」頓了頓，她不再猶豫，「如果我不在，務必要讓緋葉收留淚。」

　　「誒？」

　　不，不是，等等！

　　「您……是說緋葉大人嗎？」

　　就她所知叫「緋葉」這名字的，只有攝心鬼族的下一任族長，有著一黑一紅的異色瞳眸，在以血統自恃甚高的攝心鬼族裡以殘暴手段來鞏固地位，讓所有對她半妖身分懷有不滿的族人永遠閉上嘴的暴君。

　　「她會是個非常稱職的守護者。」

　　「不不不，這肯定是搞錯了什麼！」翠慌忙擺手，「絕對不能把淚大人託付給──」

　　「我沒有搞錯任何事情。」

　　「可是……」

　　朝霧溫和地看著她，嘴角勾起微笑，「我不會在沒有謹慎思考的情況下做出決定，我很肯定緋葉就是那個人選。」

　　第一次，她對眼前笑得彷彿不知世事的溫柔女子產生了憤怒。

　　「您怎麼能這麼肯定！」忍無可忍的怒吼，不受控制地湧出喉嚨，「您根本不知道她多可怕！為了鞏固地位，她能做出任何您無法想像、極其殘忍之事……您根本不知道！怎麼可以讓淚大人待在她身邊！」

　　她曾親眼看見那稚氣未脫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挑斷冒犯她的人的手筋腳筋，也曾看見少女冷笑著，僅以言語便將他人逼入瘋狂，最後自殺……。

　　見翠越說越沒了聲，臉色發白，朝霧心底多少也有數。

　　「翠。」朝霧閉了閉眼，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妳聽清楚我接下來說的話，這些事……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

　　「……什……麼？」

　　「後半的預言，是淚說的。」朝霧垂下眼眸，翕動的唇緩慢吐露真相，「我唯一做出的預言只有前面那幾句。」

　　「後半的預言也不完整……晝夜共生，黑白交融，侍神巫女，與神俱滅……」她低喃著，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氣，將勇氣懷抱在胸口中，「那個人……當時說出預言的淚，她還說了最後一句話──那個孩子，擁有人類血統的鬼之子會保護淚。」

　　「這太荒謬了……這……」叫她怎麼相信……？

　　「只憑這麼一句話就決定，難道除了攝心鬼以外就沒有其他鬼族有混種了嗎！」

　　「我調查過了，就只有她。」朝霧明白翠的慌張一時之間無從宣洩，但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她釐清思緒。「妳也清楚混種有多難生存下來，更何況還是排斥其他族類的鬼族，混了人血的種……如果沒有像緋葉那樣的身分，早就被殺了。」

　　空氣忽然凝滯安靜，耳邊嗡嗡響的字句，即使想努力聽進去也感到吃力。

　　她不能也不想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要求。

　　「翠，我知道妳一定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拜託，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請妳仔細聽完我所說的話。」

　　目光不自覺移向虛掩的窗，窗縫裡隱約能看見外面的夜空，就如同那天的夜空。

　　「淚出生的那天晚上，出現了幻境。」

　　妖巫族的預言不需依賴占卜，而是雙眼，他們能看見由未來建構而成的幻境，然而那天她看見的，卻不是某個場景某個畫面。

　　「──我看見了一個女孩，黑色的潮溼的頭髮，身體和臉上都紋了絳紅色的刺青，她看著我開口說話……那就是我所說的前半部、和白晝巫女有關的預言。」

　　身體在敘述的同時開始不由自主起雞皮疙瘩，在幻境裡那名女孩注視著她的眼神，就像是漆黑的深淵，看不見任何一點生機，空洞得令人反胃。

　　「我本來以為不會再看見那女孩了，但是前幾天……淚生日的時候，我哄她入睡，她的眼神……那個女孩藉由淚對我發出了警告。」

　　「那就是後半的預言嗎？」

　　她問，而她點頭。

　　「……沫顏呢？」沉默了許久，翠問：「您不打算告訴她嗎？」

　　朝霧眸色一沉，語氣懷有歉疚。「我留了一封信給她，那封信會向她解釋一切，現在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

　　那時的翠只是凝視著她若有所思的臉，卻忘了問她到底認為什麼時候才能告訴沫顏，忘了問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會離開淚的身邊……

　　此時此刻再想起來，徒增的僅有對自己的憎恨。

　　「怎麼了，翠？」見對面的人想事情想得出神，沫顏有些不放心。

　　「沒事。」她搖了搖頭，「既然妳決定好了，那麼就找時間來吧。」

　　她會遵循她的命令，只要能保護淚，只要能保護那位大人的女兒，她將義無反顧。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bjTaauz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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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朝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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