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篇文章舉了一個孩子說出的句子：「我的媽媽像一個打火機，一『撻』即著。」這孩子在校的作文分數很低，自覺不懂寫文章。我嘉許他，鼓勵他寫下來，他瞥了遠處的母親一眼，然後搖頭拒絕寫下句子。當時他只是個三年級學生，但內心的壓抑已從一張小稚臉上滲透出來了。
寫文章從來就是要直抒胸臆。《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只有掏心掏肺的文章才能感動人，能感動人的才有存留的價值，這是淺得不用解釋的道理，偏偏現實是，一個小小的孩子連寫一句心底話都那麼難，何以能有動力寫文章呢？
在各種文學類型中，最能直抒胸臆的要算是詩了，偏偏現在學校最少教寫的就是詩，就算教，都要從格律和修辭教起，其實詩，尤其是童詩，最要緊的並非格律與修辭，而是是否由心發出。試舉以下一首童詩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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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旅行〉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tzpyNf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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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地方的海水，真是那麼藍嗎？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ZX2O0AUxv
那個地方的沙灘，真是那麼白嗎？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uIS5hEPRQ
老師說的話，都是真的嗎？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RhOuka3z
我為甚麼會睡不著？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94ix7824k
天為甚麼不趕快亮？
這首詩沒有甚麼格律可言，也沒有押韻，修辭亦欠奉，但我認為這是一首好詩。原因何在？就在它能把孩子對將要到來的旅行，一種期待的心情表露無遺。深夜裡，作者躺在牀上，腦海一再把老師所形容的目的地想像又想像，完全沒有睡意，還問天怎麼不快亮。詩中沒有「期待」、「旅行」等字眼，讀者已可想像到這次必然是孩子第一次旅行，那種興奮又期待的心情可想而知。
假如希望孩子將來能寫出有個人風格的文字，不論是詩、散文或者小說，都可從童詩入手。試讀以下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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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OPi4mPp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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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在左，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SS9ZIsgu4
影子在右，影子是一個好朋友，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u7Bj9E7Z
常常陪著我。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2pm0lF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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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在前，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kOClDQKE
影子在後，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HVq5QomS
影子是一隻小狗，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lAuSj8f2
常常跟著我。
林煥彰，《紅色小火車》。台灣：台灣文學館，小魯文化。
這首童詩既有結構，也押韻，而好處並不在於這些，而是把孩子獨個兒玩的情景和心情透露給讀者知道，讓讀者細味再三。它本身也有故事的元素：
主角：影子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t7JsWvHg
情節：影子常陪著、跟著作者（我）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FasSXN5v8
感受：是快樂？還是寂寞？讀者可有自己的想像。
而這詩最好的地方，跟之前的〈明天去旅行〉一樣，就是沒有艱澀的詞語和繁複的句式。我並不是反對修辭和句式，只是想強調，文學的本質不是為了向別人證明自己有文采和學問，而是用簡約而精準的文字感動別人。另一首跟寂寞的童詩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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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Qy5IqW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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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哪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SHbxoil8
蝴蝶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hUALJ4O7
蜜蜂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0c6Cnv7o4
寂寞在晚上的花園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bRBe2h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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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哪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STz9IkimA
老師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tJnroQWkb
學生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3wNFB82D
寂寞在暑假的校園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hC6fF2H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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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哪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cj2iP3Sa
朋友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HNSmg2LW
玩具不見了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idkQKduF
寂寞在我的心裡
這詩以身邊消失的事物來表達寂寞，並且把寂寞擬物化，讓讀者用作者的眼睛看到他的寂寞，十分具體。
這詩使我想起最近謝安琪的歌〈其實寂寞〉，林夕這樣寫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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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餐一個人 不必等夠人 埋頭狂吃通粉不會淋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eedw4sc5
街都不夠行 潛逃琴行敲一敲鋼琴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KkwOcNR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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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現代都市寂寞人的寫照。歌詞多用俚語、俗語、潮語，沒有深奧難明的詞語，也沒複雜的結構，但就把都市人的寂寞赤裸裸地展示出來。副歌這樣說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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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寂寞 就如自己一個吃火鍋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rquNmqyZO
難道寂寞 就連爛透神劇亦照播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NXg1FBA6
其實寂寞 就如自己一個唱K歌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mTkfsVY3
需要寂寞 就如沒有人類望見我
相信很多都市人也有同感，寂寞就是這麼的一回事。〈其實寂寞〉和童詩〈寂寞〉異曲同工，都是只剩自己一個人，沒有長嗟短嘆，沒有顧影自憐，寂寞，就是獨個兒。
一些稍長的童詩更具故事的形態，試述林良老師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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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溪水緩緩流去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3ODXavnx4
我就會想起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yTYo9cznd
小時候的許多事情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1F4EYF41F
爺爺抱過我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a5W5cj97u
帶我去看星星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5oRzXA1IC
奶奶幫我剝螃蟹吃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QucV6b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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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老花眼鏡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4SotF7f8x
我騎在爸爸肩膀上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sx6NgAQ54
站在路邊看遊行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TSIpfUtf
五月節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3pbBIEde9
媽媽給我一個香袋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M50R6Pmr
我一直記得那香氣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f6JSyD2w
溪水緩緩流去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Fw0bEUZF
把片片落葉帶走10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FxGxDj7w8
卻帶不走我的回憶
這詩同樣沒有嚴謹的格律，亦沒有押韻，更沒有深奧難明的詞語，它娓娓道出一個關於回憶的故事，主角「我」被溪水帶進回憶中，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全都給予「我」一段美好的回憶，歲月雖從溪水流走了，但回憶卻因香氣而永恆留在心中。如果把這詩化做一個故事，相信也會引起許多有相似經歷的讀者的共鳴。
盼望成年人都能先為孩子開拓一個直抒胸臆的寫作空間，才能讓他們心裡那株創作的幼苗健康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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