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日電競隊 - 21. 旭仔

離開胖虎家後已經是晚上九時多，我們整天沒吃飯，肚餓極了，志華趕在十時超市關門前去買火鍋材料，由於我和彩霞正被通輯，所以先行回志華家。

途中下起雨來，雨勢不大，不徐不疾。

已過了晚飯的繁忙時間，途人疏落，都紛紛避雨跑到簷篷下去了。

我和彩霞踏著雨點，不徐不疾。

雨點喚起了我和前女友蘇麗珍分手的那個雨夜，雨勢比現在大得多，就像是嚎哭一般。我以為早已放下的這段刻骨銘心的關係，藉著雨點再次來襲，卒不及防的我心有點酸，有點痛。

我把衛衣脫下，披在彩霞身上為她擋雨。我的手擁著彩霞的肩，身體靠在一起，但蘇麗珍揮之不去的記憶，卻令我無法真心去靠近彩霞，有點心虛。

彩霞問我，「為什麼剛才在胖虎家你介紹我時說是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我想了想，答道：「因為胖虎仍為他女友的死痛苦不已，我不想刺激他。」

女人總是敏感的，總覺得彩霞就好像懂心靈感應般，看穿了我的心，謊言在她的面前顯得那麼透明。

「出發前我和志華的對話你都聽見了吧？你知道志華脫光我的衣服，但你半點也不介意。」

「我表面不介意但心裡介意，可以怎樣？他這樣做都是迫不得已，是為了救妳，難道妳要我罵他打他嗎？」

「我不是要你打他，我只是想看見你介意的表情，讓我感覺到你是緊張我的，但我看不見。」

我牽著彩霞的手，「如果我的心是緊張妳的話，可以透過我的手令妳感受到嗎？」

她靜了半晌，似在感應我的心情。

「我感覺不到。」她甩開我的手邁步前行。

我望著她的背影，回想我和她經歷生死。我覺得自己應該是愛她的，但卻沒法表達愛意令她知道，是因為我放不下蘇麗珍？還是因為父母的死對我打撃太大，仇恨填滿了我的心令我沒法再用心去愛她？我不知道。

吃下那塊薰滿辣椒豉油的肥牛令我重新體會到生存的意義，但彩霞吃了兩口就扔下筷子。

「我不吃了。」她說罷站起回房關上門。

志華：「她幹嗎發脾氣了？」

「不知道。」

「是因為我嗎？是不是我幫她療傷的事…」

「不關你事，是我的問題，她說我不緊張她。」

「那就容易解決了，女人是要人哄的，你快點去哄她吧。」

「我沒心情去處理她的情緒問題，我們趕快吃飽去找陳伯吧！」

志華無奈搖了搖頭。

我穿上烘乾了的衣服，出發前隔著房門對彩霞說：「我和志華出去了，妳留在這裡等我們吧，少一個人行動更難被察覺。你肚餓就出來吃火鍋吧，還有很多肥牛。」

她沒有回應，我和志華離開。

深夜街上無人，其實不利於我，因為途人太少無法魚目混珠，客易被巡邏的藍狗盯上。我和志華格外小心，每次聽到腳步聲都會躲到暗處，發現有藍狗的話就待他們遠離後才轉出繼續前行因此花多了時間。

我們登上了一條僻靜的山坡小徑，旁邊山坡下是舊鐵路。海城的大部分鐵路線已更換成速鐵，比傳統的鐵路列車快十倍。原本這段舊鐵路也應被更換，但因為疫症爆發而擱置了工程。

一班趕不上時代速度的舊列車駛過，大概是尾班車了，它除了載人回家之外，亦載著我們這些有歷史的人在腦中懷念一遍過去的旅程。

陳伯住在位於山腰的舊式公共廉租屋，我們坐在山下小公園的千秋架抬頭望向山腰陳伯家觀察動靜。

看見他家的睡房亮了燈，窗紗透現一個長髮女子與一男子在擁吻的側影，他的胸肌連影子也那樣澎湃，不是陳伯還能是誰？這傢伙果然沒變，還是一樣的風流。

「打電話叫他使走那個女人吧。」

志華撥打了兩次手機也沒人接聽，我們又等了一會。

「就算做愛也應該做完了，我們直接上去吧！」

志華這個癲佬很快就不耐煩起步，我只好跟上。

陳伯家是那種井字型的舊式公屋，站在天井底部抬頭望天，四面被被密密麻麻的公屋包圍，很有壓迫感。

很記得有次我們來陳伯家玩，各人都手持軟雪糕筒在舔著，走到這裡的天井位置，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跌在我們面前，發出一聲巨響。

我一呆，望清面前地上是一個少女的屍體，滿地是血，一隻手和一隻腳跌到骨折扭曲變形，她披滿血雙眼圓瞪的樣子恐怖得令我連續幾晚也睡不好。之後看新聞才知道她因為受不住情傷跳樓自殺。

我們的身上和手上的軟雪糕也濺了血，我們都嚇得把軟雪糕掉在地，拿紙巾抺身上的血。只有陳伯若無其事地舔了一口沾了血的雪糕，說：「這種兩溝的味道很特別。」

陳伯除了是個情聖，還是個冷靜而大膽到近乎變態的傢伙，他是有潛質成為連環殺手的，我們幾個朋友都這樣認為。

來到位於二十一樓陳伯家門外，我們敲了幾次門也沒人應。

我：「他不會這麼持久仍在做愛吧？」

志華一不耐煩就會進入癲佬狀態，「總不能有異性無人性！」，他大力拍門。

門打開，陳伯赤裸著上半身出現。

他雖然是我們當中最矮小的一個，卻渾身肌肉，是最強壯的一個。只因他的名字叫陳伯特，而平時總是笑笑口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所以我們才稱他陳伯。

但陳伯發脾氣是絕不好惹的。

「你們找我幹什麼？！」

「我們有事跟你商量。」

「我不想和你們商量！」

他突然大力關上門。

我們與陳伯相識已久，熟知他脾性。

「現在最好不要惹他。」

志華點頭認同，我們轉身離開。

「上天台等我！」陳伯打開門從後叫道。

這裡天台可以望到附近一間名牌中學，重回舊地，回憶再次湧上心頭。

以前我們一班朋友都沒什麼零用錢，花光了在網吧後就來這裡聚腳打發時間，醉酒鬧事試過，和童黨爭地盤也試過，更鬧大到要上警局，要父母來保釋。令父母擔心，我很愧疚，但那段日子我最感受到什麼是友情。

「現在可以說了！」

陳伯只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坦露胸肌與電競隊徽紋身迎風走來，半長不短的頭髮似是懶得修剪，隨風輕飄，樣子好不豪邁。

志華：「你應該從新聞看到旭仔被通輯的消息了吧？」

陳伯淡然如風，隨口應道：「看到了。」

志華：「怎麼你好像是個一點也不關心的局外人，朋友有事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陳伯：「朋友？朋友會不辭而別嗎？朋友會離開三年一個電話也不打來嗎？我當他是朋友，他有當過我是朋友嗎？」

……

志華：「旭仔，你說話呀！」

「陳伯罵得沒錯，是我不夠朋友。」

在皇都的三年來我雖然常常掛念著他們，但從沒有嘗試過聯絡他們。前往皇都某程度是一場我自己與自己的賭博，要不名成利就，要不一無所有，我拋下了海城的一切，友情、親情都斷絕了，那時我告訴自己，如果我用盡力奮鬥三年也不能擠身成為真正的電競選手，我就會放棄，從此不玩電競，連電玩遊戲也不碰。

陳伯：「你風光的時候不記得我們，落難的時候就來找我們，我沒有你這種朋友。」

志華：「喂，話不用說得那麼絕吧！」

「風光？吃西北風就有！我在皇都三年，吃了三年的即食麵，現在見到即食麵也想嘔。我捱足三年，只是盼望有一天捱出頭來，我才對得住自己，對得住父母，有面目回來見你們。但當我踏入海城就成了通緝犯，累死了父母，走在街上連頭也不敢抬起來，風光嗎？這叫做折墮！那及你風流快活，下面有個美女在等你。我的腳下是地獄，你的腳下是溫柔鄉！」

「風流我認，但快活我連邊也沾不上。你們都知我一出世就沒有父親，因為我是捐精而生，母親很早就病死了，童年我從未覺得開心過。直到遇上你們這班死黨，我以為上天未遺棄我，我沒有家人但我有朋友，我有你們，和你們一起玩VR遊戲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但自從旭仔不辭而別，我們就好像一盤散沙跌落地，各行各路。癲佬放棄讀書，入了軍器廠工作，也算有份穩定工作；四眼是讀書天才，現在應該跳級考上博士了吧？雞頭去了當投資經紀，我見廣告上他很風光，手戴著金表，坐在那架他夢寐以求的紅色飛空艇上，左擁右抱著美女，口叼著雪茄，不可一世；胖虎沒工作，但他有父幹，不愁吃喝。只剩下我什麼也沒有，仍是爛泥，靠做臨時的搬運苦工糊口，如果我不找女人發泄，我早就從這裡跳下去了！」

志華：「你們在這裡比較誰吃得苦嗎？不如鬥喝苦瓜味啤酒好了！」

陳伯：「不要說無聊話好嗎？」

志華：「OK。」

我：「三年前的電競決賽我們被EDISON的藍鷹隊打敗，失去了簽約成為職業電競選手的機會。我有勸過你們一起努力訓練增強實力再次參加正式賽，但你們只滿足於玩友誼賽，沒有人認真考慮過我的說話，我才選擇不辭而別，獨自去皇都搏一舖。如果你仍然覺得是我錯的話，老規矩，我自罰十瓶苦瓜味啤酒，怎樣？」

陳伯：「不用了，當初你選擇離開去皇都，現在我選擇繼續風流，沒有誰對誰錯，只是選擇而已。就算聚舊也免了吧，對著你們我只會覺得生疏。不用再找我，你們自便吧。」

陳伯轉身就走。

志華：「陳伯！」

他沒有回頭。

或者這段友誼在三年前我離開時已隨風而去，現在只是正式畫上句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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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旭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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