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無常。若覺星 - 【壹、勾塵之章】1-2／濯塵

迢迢星河，纖雲弄巧，長流暗渡無邊無盡。

這裡沒有光，也不該有。

但，自從眾神之祖撐開天地的那一刻，一切就不一樣了。

聽說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混沌，自從盤古劈下手中的巨斧。

一切，就有了開始……

眾神之祖‧盤古──那雄姿偉岸的神祇，我們的父神。

他的雙目化成日月，肉身散作神州大地，血淚降為雨露江河。

最重要的，是他那浩渺深邃的神識，歷經飄散三界，逐漸凝聚。

於是，就有了我們。

我等姑且以「神子」自居。

離散三界，各自繼承父神盤古的某項神力。

就這樣，系出同源的神子們，彼此殺伐，只為掠奪對方獨有的天賦。

千萬年後，存留下來的神子已成不死不滅之身；吸收了手足的神識，使我們更趨近盤古的威能。

終於，傳言瀰漫，只道是盤古當年開天闢地，耗盡了自己，不得不化作萬千分身，自三界中汲取失去的力量。

若傳聞是真，那眾神子必有繼承盤古記憶者，當他屠戮了所有神子後，三千天賦歸於一身。

屆時──

盤古再臨！

自從上次那個渾身透著聖光的男神來訪後；紫微星主‧塵煙，她的夜晚，再也無法如同往日的平靜……

那衣袍上水紋流動，手持玉螺匣的神子，翩然而至。今晚一入宮闈，便道：「塵煙姊姊，聽說妳已應允昊熙，與他共框天道？」牧雨之神‧絮節，神色慌張。

塵煙一臉淡定，只說：「他是來找過我，可我沒有答應。」

「可這件事早已傳遍了三界，眾神皆以為然，紛紛響應了他的號召。」絮節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心動了，昊熙兄弟倆法力高強，如果與他們同道，或許就能逃過一劫！」

劫？

塵煙凝視著手中那墨玉般的靈珠，裡頭的記憶只有她能窺視……

絮節所指的「劫」，是指近來數名神子被屠殺之事。終於，那個古老的傳言，總算是浮上了檯面……受害的神子，盡數神識被奪，橫死各方。眾神惶惶紛紛，皆云：盤古的傳人，開始行動了！

片刻，塵煙冷冷的說：「那樣也好，反正厭倦永生的神子越來越多了，卻又偏偏放不下。有的東西留著生厭，棄了又覺可惜。若真有那父神的傳人，倒是能替眾神們斷捨離，我也能省點力。」

「塵煙姊姊，妳這樣說太無情了啦！」絮節不可置信的搖著頭。

「你這傻子，紫微星本就是絕情的星宿。」

話雖如此，可她終究還是成了昊熙一統天界的推手。

倒不是被他的那句「予她離開黑夜的契機」所誘；而是當傳聞中那個烈焰如火的勾陳，駕臨她紫宸殿的那一夜，她便有了主意。

勾陳，戰燹之神；光神‧昊熙的胞弟。聽說他降服了上古邪獸‧穌韃昺；更手執黯天劍，一舉肅清了妖界對神子的反骨；還有，許多許多……

然而，那時站在她面前的，卻是個目光誠摯的少年。他道：「星主，大哥讓我來問妳，是否願意與我等共框天道？」

「你……真是勾陳？」她忍不住問道。

少年不語，舉起黯天劍證明自己的身分。那劍上黯流湧動，黑暗的力量猶如深淵；那時的光與暗，同為父神的恩澤，並無正邪之分。

那一刻，塵煙便決定與昊熙同道。

勾陳太過單純，但昊熙卻複雜至極；讓他擁有那柄無形的利刃，她不放心……

昊熙最終成了眾神口中的──玉皇帝尊。

神子們不再以她的紫宸殿為天界的中心；反倒是在東方的九重天，興建了仙臺瓊樓，稱作：天都。

那也不打緊，群仙來朝有了新的方向，她倒是樂得閑靜自在。

來求她保管神識的神子已經不多了，大多在那場由昊熙主導的戰役中犧牲了。僅存少數的血脈，便成了日後那些，由天界以外飛升而來的仙人們口中的：上古神裔。

昊熙倒也待她不薄，仍就尊她為紫微星主，依然權傾天河，並為她解除了無法走出黑夜的禁錮。

這日，身披戰甲的天闕星求見，他正是勾陳麾下的大將，名為：瀟珥。

他神情緊迫，失了請安的禮數，疾言道：「星主，天帝誤信讒言，認為戰帥有不臣之心，如今已收了戰帥的兵權，不日便要貶往那不見天日的修羅界。瀟珥斗膽，請星主作主。」

「我能做什麼主？昊熙才是仙界的主。」塵煙拂袖，踱回她熟悉的夜。

天闕星絕望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如果連星主都不願插手，那放眼三界，就真無人能替戰帥說項了。

塵煙還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踏著夜色來到天牢之前。

眼前那昔日的戰神，如今衣袍襤褸，傷痕累累的被鎖在結界裡；四道天勾穿胸，封印了他震天的神武。佈滿血污的臉，早已長成男子剛猛的輪廓。

她因來得急，裙襬上撩撥了天河之水，心念、風動……

天牢中人抬起頭，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星主，我很傻，是嗎……」

塵煙心潭震盪，但卻不露聲色。她從容道：「你早知天命所向，卻偏要逆天而行；今有此報，自是怨不得旁人。」

「是那女人蠱惑了大哥，他才會誤解我，有勞星主去向我大哥說……」

塵煙阻斷了他的話。「星川，你早就不是那個天真的少年，何必自欺欺人？」

星川──這才是他的本名。勾陳之號只不過是殺戮的象徵，也是昊熙強行賦予他的形象。

「不，大哥不會這樣對我，他、他……他只是……」戰神語塞。

塵煙接續道：「他只是想成為真正的盤古傳人，所以他……容不下你。」

天牢中人瞪著她波瀾不興的冷顏，而臉上的血污已被淚水暈開了幾許。

塵煙幻化出一顆墨玉靈珠，直言道：「這便是父神的神識，也是盤古僅存的記憶；我便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相。」

修羅界共主‧帝修羅兵臨東御天都，南天門前已是血戰成河。

帝修羅身披龍骨戰甲，周身的邪氣擾亂了偽裝成祥雲的陣法。他剛猛的輪廓透著不羈。他手執黯天劍，那是昔日戰神的神兵，也是三界中的九神器之首。

黯天一揮，萬千天兵盡化飛煙。他命三妖皇帶領部眾，去摧毀天帝的基業，而自己便朝著靈霄寶殿逼進。

殿前不見有天將戍守，只有兩道仙影立在殿前。蓬萊仙爵手攬霓天卷、幽冥魁君手執闢天弓；他們是少數能與帝修羅一戰的上古神裔。

「檀云、凌霄，你倆不是本魔尊的對手，和天兵天將一樣，躲到一旁看戲去。」

檀云莞爾一笑，展開手中的霓天卷，天書如旋帛，在空中轉成一道嵐柱；風勢散去，凌空走出一名身披白袍的小女孩。手執的傾天杖，比她自己要高出數倍，正是──締女神‧言歡。

身如稚童，但面容卻是慈藹的女性；她琥珀色的瞳孔，無限悲憫的凝望帝修羅，聲如雅樂：「星川，天命已轉，回頭是岸。」

「哼！好妳個后土娘娘。」他舉起黯天劍，引動三界邪流與天兵的怨氣，劍身瞬間黑氣旋繞。

帝修羅勢如破天，揮劍而下！

一切都結束了。可笑的四御之情、可悲的上古神裔……

那場動搖三界根基的仙魔之戰，最終，天帝次子‧月神，以護心銀鏡重創帝修羅，但自己卻鏡碎人亡；締女神追擊未果，殞落凡間；至於垂危的帝修羅，遁於三界，下落不明……

紫宸殿的主人已非昔日的塵煙。當年，她在天牢前向星川透露了父神的記憶，便已破了她星主的天命。隨後，她將修為盡數傳於徒兒，星曜之神‧沈雲澤。便悄然離開仙界，離開這殊聖背後的爾虞我詐。

沈雲澤乃天帝三子，塵煙出走後，天帝便命他坐鎮紫宸殿，尊為──紫微星君。

紫微星君遙望著月宮的哀榮，想起這次二皇兄的犧牲，獨自傷懷。

這時，殿外傳來三色青鳥清脆的通報聲。

「聖母娘娘駕到！」

話音剛落，天都聖母牽著一名身著翔雲紫金袍的男童，儀態萬千的步入大殿。

「兒臣參見母后。」紫微星君行禮後，望向一旁貴氣的男童。「這位是？」

聖母莞爾。「免禮。這是你宇凡弟弟，是母后點化的義子。」她接著對男童道：「凡兒，這是雲澤哥哥，執掌紫宸殿的紫微星君。」

紫微星君行了個平禮。「弟弟有禮。」

男童僅是看了他一眼，逕自轉身走開。

聖母難掩溺愛，對他道：「小孩兒脾氣，你別往心裡去。」

「這是自然。」紫微星君挺身望向母親，請示道：「母后今日有何吩咐？」

「這回修羅界大舉來犯，我仙界陣法卻輕易被破，你父皇甚為震怒；雲兒，仍是那句老話──塵煙的下落？」聖母依然帶笑，但卻斂目掩去自己的機深。

「請母后體諒，師父離去時，未曾告知孩兒她的去向。」紫微星君道。

聖母的笑意更是隱諱。「無妨。對了！此番禍事皆因仙界邊境失防所至，你父皇下令，讓你前去鎮守北宸宮；無詔……不需來朝。」

北宸宮，位處天河極北之境。那北宮清寒、杳無人跡，視同冷宮。

他心知肚明，這是父皇與母后對他知情不報的懲罰。

他解下胸前的勾玉項鍊，坦然的呈到母親的面前。「孩兒領旨，此乃紫宸殿的鎮殿之寶──尉天勾，敬奉母后處置；孩兒拜別母后，即刻前往北宸宮。」

紫微星君告辭退去，聖母看著突生憐憫，畢竟，虎毒不食子。她緩緩道：「雲兒，這是何苦？如今你父皇執掌天道，你無須固守那不堪的天命。」

他回過頭來，眼若燦星、心澄似鏡。

「你們的道太高，非我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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