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莫的秋夜帶著濕潤的涼意,海風裹挾著鹹腥與城區深處飄來的烤魚、香料氣息,鑽入「三弦琴酒館」敞開的木門縫隙。這間位於港口區邊緣的酒館,遠離王宮的輝煌與貴族區的矜持,空氣中混雜著劣質葡萄酒的酸澀、汗味、未洗淨的木桶味,以及某種常年積累的油膩氣息。昏黃的油脂燈光在低矮的、被煙燻得發黑的天花板下搖曳,將擠擠挨挨的粗木桌椅和形形色色的酒客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石牆上,如同群魔亂舞。
費德里科·托迪坐在角落一張略顯清淨的木桌旁,深藍色的斗篷裹緊了身軀,帽簷壓低,遮住了他引人注目的灰藍色眼眸和輪廓分明的面龐。他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未動的當地紅酒,深紅色的液體在粗陶杯裡微微晃動。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貼身口袋裡那枚堅硬的金雀花徽章,以及另一件更為隱秘的東西——那片從熔岩派副手屍體上得來的、刻有阿格里真托協和神廟的青銅海圖碎片。冰冷堅硬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昨日的兇險伏擊和盧卡痛苦的呻吟。年輕侍從正在紅玫瑰派引薦的老醫師安東尼奧處接受治療,灼傷深重,能否完全康復尚是未知之數。
熔岩派為何伏擊?埃里奧·卡塔尼亞索要金雀花徽章和寒鐵劍的目的何在?那片神秘的海圖碎片又指向什麼?無數疑問盤旋在他腦中。而此刻身處此地,則是源於另一個看似無關的線索。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攤開的一張莎草紙上。紙張邊緣有些毛糙,字跡卻娟秀流暢,帶著女性特有的柔韌筆觸。這是詹娜·柏斯托雷遺落在昨日戰場附近巷口的一頁詩稿。上面並非情詩,而是一段描寫巴勒莫港灣夜色與海風的即興之作,末尾還俏皮地標註了一句:「靈感得於三弦琴酒館,聽老馬可彈奏《西西里晚禱》時。」後面附了一個小小的、用簡筆勾勒的玫瑰圖案。
這無心遺落的詩稿,成了費德里科此刻唯一的、指向熔岩派之外可能線索的明燈。三弦琴酒館,魚龍混雜之地,或許能聽到些關於熔岩派異動、或者那片青銅海圖的風聲?又或者,能在這裡再次遇見那位如紅玫瑰般明豔又帶刺的救命恩人?他心中隱隱有種預感,詹娜的出現和那片海圖碎片,絕非偶然。
酒館中央略為寬敞的空地上,圍著一圈興致高昂的酒客。人群中心,站著的正是詹娜·柏斯托雷。她今晚換了一身更為利落的棗紅色獵裝,深栗色的長髮用一根簡單的皮繩束在腦後,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和光潔的蜜色額頭。琥珀色的眼眸在搖曳燈光下閃爍著自信與靈動的光芒,整個人如同一團跳躍的火焰,驅散了酒館角落的陰沉。
她手中並非常見的騎士劍或軟鞭,而是一柄細長、閃爍著冷冽銀光的刺劍。劍身比尋常刺劍更窄,柔韌性卻極佳,劍鍔護手處雕刻著精緻的玫瑰花苞圖案。這是紅玫瑰派獨有的秘傳兵刃——「玫瑰刺」。
「……所以說,真正的『刺』,不在於力,而在於『透』!」詹娜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西西里姑娘特有的熱情語調,清晰地穿透酒館的嘈雜。她正興致勃勃地與幾位相熟的水手和商販談論著武技。「就像穿透玫瑰的露珠,留下花瓣的完整。」
「詹娜小姐,光說可不行!露一手給大夥開開眼!」一個絡腮鬍子的老水手大聲起鬨,拍著桌子,引得周圍一片附和。
詹娜嘴角揚起一抹明豔的笑容,毫不扭捏:「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緋紅穿刺』!」她目光掃視四周,朗聲道:「哪位有銅幣?借十枚一用!」
很快,十枚閃著暗黃光澤的西西里銅幣被收集起來。詹娜示意眾人退開些,將十枚銅幣一枚壓一枚地小心疊放在一張厚實的橡木酒桌上。銅幣壘成一個小小的、不穩定的圓柱。
酒館瞬間安靜下來,連吧檯後擦拭酒杯的胖老闆都伸長了脖子。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小疊銅幣和手持細長玫瑰刺的紅衣少女身上。
費德里科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帽簷下的目光銳利如鷹。紅玫瑰派的秘傳劍技?他曾在師父口中聽聞過這個門派劍走偏鋒、以巧破力的風格,但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
只見詹娜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收斂,琥珀色的眼眸瞬間變得專注無比,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那疊銅幣和手中的劍。她右臂平舉,玫瑰刺細長的劍尖穩穩地懸停在距離最頂端銅幣僅有半寸之遙的位置。劍尖紋絲不動,顯示出驚人的腕力與控制力。
下一瞬,她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蓄力,甚至看不清手臂發力的軌跡!只有一道細如髮絲、快得超越視覺極限的銀紅色流光,從她手中驟然迸射而出!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尖銳的破空厲嘯!
那道銀紅流光並非直線,而是帶著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極高頻率的螺旋勁力,如同高速旋轉的鑽頭,瞬間穿透了十枚疊壓在一起的銅幣!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詹娜的手臂已恢復平舉姿勢,玫瑰刺細長的劍尖,赫然出現在十枚銅幣的最下方!劍尖穿透了整個銅幣疊柱,穩穩地抵在堅硬的橡木桌面上!而壘在上面的十枚銅幣……
紋絲未動!依舊保持著疊放的姿態!既沒有被巨大的衝擊力撞散,也沒有被穿透的劍身撕裂!
「嘶——!」酒館裡響起一片整齊的倒抽冷氣聲。
「這……這怎麼可能?!」老水手瞪大了眼睛,下巴幾乎要掉下來。
「銅幣沒裂!連位置都沒變!」旁邊的人難以置信地揉著眼睛。
詹娜手腕極其輕巧地一抖一抽。玫瑰刺如同靈蛇般從銅幣疊柱中無聲無息地撤回,沒有帶起一絲多餘的震動。她臉上重新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看清楚了?這便是『緋紅穿刺』的『透』勁!以點破面,螺旋入微,力透重障而不傷其形!」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一碰最頂端的銅幣。
「嘩啦……」十枚銅幣這才如同失去了支撐般,輕巧地散落在桌面上,每一枚中間都留下了一個極其細小、邊緣光滑無比的圓孔!孔洞周圍的金屬,甚至沒有絲毫變形或毛刺!
精湛!絕倫!這是將速度、精準、穿透力與對力量入微的控制結合到登峰造極的體現!費德里科心中暗讚。雪山劍法講究凝練、爆發與極致的寒凍穿透,而這紅玫瑰派的秘劍,則展現了另一種極端——極致的精準與力量的完美內斂控制。他對這個門派,以及眼前這位明麗少女的實力,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同時,一個念頭閃過:若與之對敵,該如何破解這刁鑽詭異的刺擊?
「好!!!」短暫的死寂後,震耳欲聾的喝彩聲和掌聲幾乎掀翻了酒館的屋頂。人們被這神乎其技的表演徹底點燃了熱情。
「詹娜小姐!再來一個!」「紅玫瑰派名不虛傳!」讚嘆聲不絕於耳。
詹娜大方地笑著,將玫瑰刺收回腰間特製的細長劍鞘,向眾人行了個俏皮的騎士禮,正要說話。突然,一個略顯油滑、帶著濃重阿格里琴托口音的男聲插了進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壓過了喧囂:
「精彩!真是精彩絕倫!紅玫瑰派的『緋紅穿刺』,果然名不虛傳,令人大開眼界啊!」
人群分開,一個穿著鮮亮橙黃色絲綢短袍、身材略顯發福、臉龐圓潤的中年男子踱步走了進來。他臉上掛著商人般和氣生財的笑容,一雙小眼睛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像兩顆鑲嵌在麵團上的黑豆。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穿著橙黃勁裝、神色冷峻、腰佩彎刀的護衛。來人正是盤踞在西西里南部柑橘產區、行事亦正亦邪的「柑橘派」在巴勒莫的負責人——維托·阿格里。
「維托先生?」詹娜看到來人,臉上明媚的笑容淡了幾分,琥珀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柑橘派與紅玫瑰派雖無深仇大恨,但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且維托此人以狡詐和善用毒物聞名,絕非善類。他此刻出現在這裡,絕非僅僅為了看一場劍術表演那麼簡單。
「正是在下。」維托笑容可掬地走到近前,目光掃過桌上那十枚帶孔的銅幣,嘖嘖稱奇,「如此神技,當浮一大白!老闆,給在場諸位,每人上一杯最好的瑪薩拉甜酒!記我帳上!」他大手一揮,顯得極為豪爽。
酒館裡頓時響起一片歡呼,氣氛更加熱烈。免費的好酒總是能迅速拉近距離。
「維托先生太客氣了。」詹娜語氣平靜,帶著疏離,「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維托笑眯眯地,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酒館角落,在費德里科低垂的帽簷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只是聽聞詹娜小姐在此,特來拜會。順便……想向小姐打聽一個人,和一件東西。」他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笑容依舊,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
「哦?打聽誰?什麼東西?」詹娜不動聲色地問,身體卻微微緊繃,如同蓄勢待發的母豹。
維托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只有近處的幾人能勉強聽到:「就是昨天傍晚,在阿米拉格利亞區……和小姐您並肩作戰的那位雪山派高手。還有……據說你們從熔岩派那些廢物手裡,得到了一片有趣的……青銅碎片?」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氣音,卻如同冰冷的毒針,刺向詹娜和角落裡費德里科的耳膜!
費德里科心中警鈴大作!這維托·阿格里不僅知道昨日巷戰的具體細節,竟然連青銅海圖碎片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消息如此靈通,絕非偶然!他放在桌下的手,已悄然握住了腰間寒鐵劍冰冷的劍柄。熔岩派才剛退,柑橘派就緊隨而至,目標同樣直指那碎片!這片海圖碎片背後隱藏的秘密,恐怕遠超他的預想!
詹娜的臉色也瞬間冷了下來,琥珀色的眼眸中怒火升騰:「維托先生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我紅玫瑰派的事,還有我朋友的事,似乎輪不到柑橘派來過問吧?」
「呵呵,詹娜小姐此言差矣。」維托依舊笑著,笑容卻變得陰冷,「那碎片……事關重大,牽扯到一些古老的、不該被打擾的秘密。留在你們這些年輕人手中,只會引來殺身之禍。不如……交給我們柑橘派保管?我們保證,會給予小姐和那位雪山派朋友足夠的……補償。」他搓了搓手指,暗示金錢。
「做夢!」詹娜斷然拒絕,聲音清脆而冰冷,如同出鞘的玫瑰刺,「東西是我們得到的,如何處置,是我們的事!不勞閣下費心!」
「唉,年輕氣盛,不聽勸告,總是容易吃虧的。」維托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臉上虛偽的笑容徹底消失,小眼睛裡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和陰狠。「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請你們吃罰酒了!」
話音未落,維托一直攏在寬大橙黃色袖袍中的右手猛地向外一揮!
「噗——!」
一蓬細膩如煙塵、散發著濃烈苦橙氣味的橙黃色粉末,如同炸開的煙霧彈,瞬間在詹娜面前瀰漫開來!粉末擴散的速度快得驚人,帶著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瞬間籠罩了詹娜和她身邊幾名靠得最近的、正沉浸在免費美酒喜悅中的酒客!
柑橘派秘毒——「橙蝕霧」!
這並非單純的迷藥,而是一種歹毒無比的神經毒素!通過呼吸道和黏膜迅速侵入人體,能引起劇烈的神經麻痹、幻覺,嚴重者眼球充血爆裂,窒息而亡!
「小心毒粉!」費德里科在維托抬手的瞬間就已察覺不對,厲聲示警的同時,整個人已如獵豹般從角落彈射而起!他顧不得隱藏身份,斗篷掀開,寒鐵長劍鏘然出鞘,帶起一片凜冽的冰寒之氣,直撲維托!雪山派身法「踏雪無痕」施展到極致,快如鬼魅!
然而,還是慢了一線!
詹娜在維托變臉的剎那就已心生警兆,但距離太近,毒粉擴散太快!她只來得及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同時身體向後急退!但仍有少量帶著濃烈苦橙氣味的粉末不可避免地撲面而來,沾上了她裸露的臉頰和脖頸皮膚,更有一部分被她吸入少許!
「呃!」詹娜悶哼一聲,只覺得一股辛辣灼熱的氣息瞬間衝入鼻腔和咽喉,緊接著雙眼傳來一陣針扎般的劇痛!視野瞬間變得模糊、血紅!她強忍著不適,玫瑰刺已然在手,憑藉聽風辨位,劍尖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刺向維托揮灑毒粉的右手手腕!
與此同時,那幾名被毒粉波及的酒客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首當其衝,吸入了大量橙蝕霧。
「啊!我的眼睛!好痛!」一人捂著臉慘叫起來,指縫間迅速滲出鮮血,眼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腫脹、充血,彷彿要爆裂開來!
「咳咳咳……救命……喘……喘不上氣……」另一人劇烈地咳嗽著,喉嚨發出可怕的「嗬嗬」聲,臉色迅速由紅轉紫,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抽搐!
「魔鬼!有魔鬼!」還有一人則陷入了恐怖的幻覺,雙眼血紅凸出,驚恐地揮舞著手臂,胡亂攻擊身邊的人,狀若瘋癲。
酒館瞬間大亂!尖叫聲、哭喊聲、桌椅碰撞聲響成一片!人們驚恐地推搡著向門口擁擠逃竄,場面徹底失控!
維托見詹娜閉眼刺劍,依舊凌厲,心頭一凜,急忙縮手後退,險險避開那致命一刺。他臉上獰笑更甚:「抓住他們!奪下碎片!」
他身後的兩名柑橘派護衛如同得到指令的惡犬,立刻拔刀撲出!一人揮刀斬向因毒霧侵蝕而動作略顯遲滯的詹娜,另一人則直撲衝過來的費德里科!刀光閃爍,狠辣異常!
「詹娜!閉眼!別呼吸!」費德里科急喝,手中寒鐵劍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光,雪山劍法「冰河攔截」施展開來,森寒劍氣如冰牆般橫亙,精準地格開劈向自己的彎刀!「噹!」一聲巨響,火星四濺!那護衛只覺一股刺骨寒氣順著刀身傳來,手臂瞬間麻木,駭然退後。
而另一邊,視野模糊、雙眼刺痛流淚的詹娜,聽覺和感知卻被激發到了極致!她雖閉著眼,但憑藉著紅玫瑰派獨特的聽風辨位和對殺氣的敏銳感知,在彎刀及體的瞬間,身體如同柔韌的柳條般向後一個極限的鐵板橋!冰冷的刀鋒貼著她高聳的胸脯險險掠過!同時,她握著玫瑰刺的右手手腕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手一甩!
「咻!」
那柄細長的玫瑰刺並非刺出,而是被她當做飛鏢般脫手擲出!銀紅色的流光在昏暗混亂的酒館中一閃而逝!
「噗嗤!」
「啊——!」一聲淒厲的慘嚎響起!
只見維托·阿格里正躲在護衛身後,臉上還掛著陰謀得逞的獰笑,準備再次施毒或指揮。他萬萬沒想到,詹娜在中毒且閉眼的情況下,竟能精準地反手擲劍!那道銀紅流光如同索命的毒蛇,精準無比地穿透了他剛剛縮回袖中、正準備再次掏取毒囊的右手手掌!
鋒利的玫瑰刺劍尖從他掌心透入,從手背穿出,將他的右掌牢牢地釘在了身後厚重的橡木酒櫃之上!鮮血如同小噴泉般從前後兩個傷口激射而出!劇痛讓維托的臉瞬間扭曲變形,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我的手!我的手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不僅重創了維托,更讓攻擊詹娜的那名護衛心神劇震,攻勢不由得一滯。
「幹得好!」費德里科見狀精神一振,知道必須速戰速決!毒霧還在瀰漫,那些中毒的酒客情況危急,自己和詹娜也吸入或沾染了少許,拖延不得!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一個突破口——酒館側面那扇被厚布簾遮擋、用於通風和搬運酒桶的拱形木窗!
「走這邊!」他低吼一聲,寒鐵劍猛然爆發出刺骨的冰藍色光暈,一招「暴雪狂嵐」悍然使出!劍光瞬間分化,如同無數冰錐攢射,將逼上來的兩名柑橘派護衛以及周圍試圖阻攔的嘍囉迫得連連後退,寒氣刺骨,動作僵硬!
他一把抓住因劇烈運動和毒素影響而有些搖晃的詹娜的手腕,入手處只覺她的皮膚異常灼熱。「跟我走!」顧不得男女之防,他拉著詹娜,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側窗!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手掌被釘在酒櫃上、痛得幾乎昏厥的維托,嘶聲力竭地尖叫道。
就在費德里科和詹娜即將衝到窗邊,費德里科揮劍欲劈開布簾和窗栓的剎那!
「想走?留下碎片!」
一聲陰冷的斷喝從酒館通往後廚的側門方向傳來!只見一個身材瘦高、臉色陰鷙、穿著與維托相似但顏色更深橙黃長袍的中年男人閃身而出。他雙手中各握著一枚拳頭大小、表皮粗糙、顏色深褐近黑的乾癟苦橙!正是維托的副手,以手段陰毒著稱的貝尼托·阿瑪拉!
貝尼托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毫不猶豫地將手中兩枚特製的「苦橙蝕霧彈」狠狠砸向費德里科和詹娜前方的地面以及側窗方向!
「砰!砰!」
兩聲沉悶的爆響!
兩團比維托釋放的「橙蝕霧」顏色更深、氣味更為酸澀刺鼻、幾乎呈暗紅色的濃郁煙霧猛地炸開!煙霧不僅帶著強烈的神經毒素,更蘊含著高度腐蝕性的酸霧!煙霧瞬間擴散,如同兩頭張開巨口的毒獸,吞噬向費德里科和詹娜,同時也封死了他們破窗逃生的路線!
煙霧觸及之處,木質的桌椅表面發出「滋滋」的可怕聲響,迅速被腐蝕出坑洞和焦痕!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類似強酸的氣味,混合著苦橙的甜膩,形成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小心酸霧!」費德里科瞳孔驟縮,厲聲警告!他猛地將詹娜往自己身後一拉,同時將體內雪山寒氣催發到極致!冰藍色的護體罡氣瞬間透體而出,在身前形成一層薄薄的、不斷流轉的寒霜屏障!「冰魄護身!」
「嗤嗤嗤——!」
高度腐蝕性的暗紅色酸霧猛烈地衝擊在冰藍色的寒霜屏障上!劇烈的腐蝕聲令人牙酸!寒氣與酸霧瘋狂交鋒,白霧滾滾蒸騰!屏障劇烈波動,光芒迅速黯淡!費德里科只覺得一股灼熱刺痛的氣息透過屏障傳來,胸口如同被重錘擊中,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這酸霧的腐蝕力遠超他的預估!
然而,屏障終究未能完全阻擋所有方向洶湧而來的酸霧!尤其為了保護身後的詹娜,費德里科側翼的防禦出現了短暫的空隙!
一股濃郁的暗紅色酸霧如同毒蛇般,尋隙而入,瞬間撲上了費德里科來不及完全用斗篷遮擋的右肩!
「滋啦——!」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響起!
費德里科右肩上打磨光亮的精鋼鎖子甲,在這恐怖的酸性煙霧侵蝕下,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黑、失去光澤!幾處環扣連接處更是發出輕微的「嗞嗞」聲,金屬被快速腐蝕、溶解!刺鼻的白煙升騰而起!
鎖甲下的皮質肩襯和內裡的亞麻襯衣更是瞬間碳化、溶解!灼熱、劇痛、伴隨著強烈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從右肩襲來!費德里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被強酸灼燒、血肉被腐蝕的可怕感覺!他右臂的動作頓時一僵,持劍的力量都為之一鬆!
「費德里科!」身後的詹娜雖然雙眼刺痛模糊,但聽覺和感知仍在。她聽到了那可怕的腐蝕聲和費德里科壓抑的悶哼,心頭猛地一緊!一股強烈的憤怒和擔憂瞬間壓過了自身的不適!
「破!」詹娜發出一聲清越的厲叱!她強忍著雙眼火燒般的劇痛,憑藉著記憶和費德里科拉著她的方向感,將體內紅玫瑰派的內息不顧一切地灌注於空著的左手!她沒有武器,但紅玫瑰派弟子,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是武器!尤其是指尖!
紅玫瑰派秘技——「荊棘指」!
只見她左手五指併攏如錐,指尖瞬間凝聚起一點刺目的緋紅色勁芒!手臂如同蓄滿力量的強弓,以一個短促、爆發、穿透力極強的角度,猛地戳向身旁那扇被厚布簾遮擋的拱形木窗窗栓位置!
「噗!咔嚓!」
布簾被指勁洞穿撕裂!堅硬的橡木窗栓在緋紅指勁下如同朽木般應聲斷裂!整扇沉重的木窗被這股凝聚的爆發力猛地向外撞開!
「走!」詹娜用盡全力將費德里科向破開的窗口推去!同時自己緊隨其後!
冰冷的、帶著自由氣息的海風瞬間灌入,沖淡了濃郁的酸霧和毒氣!
費德里科借勢前衝,右肩的劇痛讓他額頭冷汗密佈,但他咬牙忍住,左手反手拉住詹娜的手臂,兩人如同兩隻掙脫羅網的飛鳥,從那瀰漫著死亡酸霧和毒氣、充斥著慘叫與混亂的酒館窗口,縱身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混蛋!追!別讓他們跑了!」貝尼托·阿瑪拉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和維托痛苦的哀嚎聲從身後傳來。
夜風撲面,帶著港口特有的鹹腥,吹散了縈繞口鼻的甜膩毒氣和酸腐惡臭,卻吹不散右肩那如同烙鐵灼燒般的劇痛。費德里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被詹娜及時扶住。他低頭一看,右肩鎖子甲被酸霧蝕穿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邊緣焦黑捲曲,露出下面同樣被嚴重腐蝕的皮甲和襯衣。更觸目驚心的是,破洞下的皮肉一片暗紅發黑,正滲出黃色的組織液和絲絲血跡,邊緣的皮膚如同被強酸潑過,呈現出可怕的灼傷和潰爛痕跡!陣陣灼痛、麻癢和神經性的抽搐感不斷傳來。
「你的肩膀!」詹娜的聲音帶著焦急。她勉強睜開刺痛流淚的眼睛,視線依舊模糊,但費德里科肩頭那猙獰的傷口輪廓和空氣中殘留的酸腐氣味,讓她心頭一沉。柑橘派的「蝕霧」歹毒無比,尤其是貝尼特斯那加了料的「苦橙蝕霧彈」,兼具神經毒性和強腐蝕性,若不及時處理,後果不堪設想。
「皮肉傷,不礙事!」費德里科咬緊牙關,聲音從齒縫中擠出,額頭青筋隱現。他強迫自己忽略那鑽心的疼痛,灰藍色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他們落在了一條堆滿雜物和空酒桶的後巷裡,遠處酒館正門方向傳來追兵的呼喝聲和混亂的腳步聲。「追兵馬上就到!先離開這裡!」
「我知道一個地方!跟我來!」詹娜毫不猶豫,拉起費德里科沒受傷的左臂,憑藉著對港口區地形的熟悉,一頭扎進旁邊一條更狹窄、更陰暗、散發著濃烈魚腥和垃圾腐臭氣味的小巷。她腳步有些虛浮,吸入的少量「橙蝕霧」和強行運功的後遺症開始顯現,雙眼紅腫刺痛,視野如同蒙著一層血紗,呼吸也帶著灼燒感,但此刻求生的意志壓倒了一切。
兩人如同夜行的狸貓,在迷宮般複雜的巷弄間飛速穿行。身後,柑橘派追兵的聲音時遠時近,如同跗骨之蛆。貝尼托·阿瑪拉顯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尤其是那片可能隱藏著巨大秘密的青銅碎片。
「這邊!」詹娜帶著費德里科熟練地翻過一道矮牆,鑽過一個堆滿破漁網的廢棄倉庫,最後推開一扇隱藏在巨大排水管陰影後、毫不起眼的破舊木門。
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混合著消毒酒精的氣息撲面而來。門內是一個狹小但乾淨整潔的房間,牆壁上掛滿了各種曬乾的草藥束,空氣中瀰漫著安寧的氣息。一個頭髮花白、戴著厚厚眼鏡、身穿洗得發白亞麻長袍的乾瘦老者正就著油燈的光亮,小心翼翼地調配著藥劑。正是紅玫瑰派信賴的老醫師——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老爹!」詹娜急促地喊道。
老醫師抬起頭,看到狼狽不堪、一人肩頭血肉模糊、另一人雙眼紅腫流淚的兩人,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和凝重。他沒有多問,立刻放下手中的藥杵,快步迎了上來。
「快!把他扶到那邊的床上躺下!你,姑娘,坐下,別動眼睛!」安東尼奧的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迅速指揮著。
費德里科被扶到一張鋪著乾淨亞麻布的硬板床上躺下。劇痛和毒素的侵襲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但他仍死死咬著牙,保持著一絲清醒。他看著安東尼奧熟練地剪開他肩頭破損的衣物,露出下面慘不忍睹的傷口。灼傷、腐蝕、神經毒素造成的肌肉不規則痙攣……傷情遠比看起來嚴重。
「柑橘派的『苦橙蝕霧』……還加了『石蕊酸』……好狠的手段!」安東尼奧檢查著傷口,眉頭緊鎖,語氣冰冷。「必須立刻中和腐蝕,清洗毒素!否則這條手臂都可能廢掉!」
他迅速轉身,從一個大木桶裡舀出滿滿一大陶罐冰涼的液體。那並非清水,而是色澤深紅、散發著濃郁果香和酒氣的冰鎮葡萄酒!
「小子,忍著點!」安東尼奧低喝一聲,將那冰涼的深紅色酒液,對準費德里科肩頭猙獰的傷口,猛地傾倒下去!
「嗤——!」
一陣劇烈的、如同燒紅鐵塊淬火般的聲響伴隨著大量刺鼻的白煙猛地升騰而起!
「呃啊——!」饒是費德里科意志堅韌如鐵,此刻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冰涼的酒液沖刷在嚴重腐蝕、神經暴露的傷口上,帶來的不僅是物理沖洗的劇痛,更是酸性殘留物與酒中單寧等物質發生劇烈化學反應的灼燒感!那感覺,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皮肉深處!
劇痛如同海嘯般沖刷著他的神經,眼前陣陣發黑。在徹底陷入昏迷的邊緣,他渙散的目光似乎看到安東尼奧又拿起了一個裝著粘稠黑色藥膏的罐子,同時耳邊隱約傳來詹娜焦急的詢問和老醫師沉穩的回答:
「……腐蝕太深……神經受損……能不能保住手臂……要看他的意志和運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jd3yMZIN
「……碎片……他們是衝著碎片來的……熔岩派……柑橘派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DI9v8GsiK
「……阿格里真托……神廟……海圖……劍譜……」
青銅碎片……阿格里真托神廟……《地中海劍譜》……這些詞語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他昏沉的意識中明滅不定。肩膀的劇痛仍在持續,如同烙印,提醒著他這場圍繞古老秘寶的爭奪,才剛剛拉開血腥的序幕。而柑橘派與熔岩派,恐怕只是浮出水面的第一波掠食者。昏迷如潮水般徹底淹沒了他最後的意識。
ns216.73.216.8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