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十六年的盛夏,長安城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悶熱難當。連日來壓在容儀心頭的陰霾,比這酷暑更令人窒息。那些惡毒的流言如同跗骨之蛆,無孔不入地鑽入長安城的每一條街巷、每一扇窗扉,將她釘死在「罪臣之後」、「身懷祕寶」、「不祥禍水」的恥辱柱上。昔日趨之若鶩的貴婦名媛、文人雅客,如今見了她,或避如蛇蠍,或投以探究、鄙夷的目光。更可怕的是那無處不在的窺伺與騷擾——斷裂的車軸、尾隨的腳步、砸破的窗欞、深夜的嗤笑……安義德如同編織了一張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蛛網,將她緊緊纏繞,勒得她喘不過氣,幾近崩潰。
清風書肆後院的小樓,曾經是她撫箏吟詩、寄託心靈的淨土,如今卻更像一座陰冷的囚籠。窗外燦爛的陽光,樓下夥計阿貴整理書籍的輕微響動,甚至風吹過新糊窗紙的沙沙聲,都能讓她驚跳起來,心臟狂跳不止,冷汗涔涔而下。她抱著那張被撕裂了一角的母親遺書和那半塊沾染塵埃的玉佩,蜷縮在床角,目光空洞地望著窗欞投在地上的光影變幻,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將她淹沒。楊昌每日必來,帶來食物、藥膏,用他沉穩堅定的聲音一遍遍安撫,安排可靠的夥伴日夜在書肆周圍警戒。他的懷抱溫暖寬厚,他的誓言擲地有聲,像黑暗中的燈塔,給予她唯一的依靠和些微喘息的勇氣。然而,那無孔不入的惡意,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附骨之疽,並非輕易能驅散。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嚥,短短數日,整個人便憔悴得脫了形,原本瑩潤的臉龐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青黑,清澈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光彩,只剩下深深的驚惶與疲憊。
「容儀,」這日清晨,楊昌看著她勉強喝了小半碗清粥便又放下,纖細的手腕彷彿一折即斷,心中痛惜難言。他坐在床邊矮凳上,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聲音放得極柔,「今日天氣尚可,不如…我陪你去城外走走?總悶在屋子裡,於心緒無益。長安城外有處清淨所在,或許能讓你暫且鬆快些。」
容儀抬起眼,那雙盛滿了驚懼與悲傷的眸子望向他,帶著一絲遲疑:「城外?可是…」她下意識地看向那扇窗戶,昨夜修補的痕跡猶在。外面的世界,對她而言,已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別怕,」楊昌握緊她的手,眼神沉穩如磐石,「我已安排妥當。張清儒兄會帶幾位靠得住的朋友在暗中隨行護衛,皆是身手不弱的好手。我們不去人多之處,只尋一處佛門清淨地,上柱香,聽聽梵唄,求個心安。」他頓了頓,聲音帶著撫慰的力量,「佛祖慈悲,或能拂去心中塵埃。你為我祈福,我亦盼你平安喜樂。」
「佛門清淨地…」容儀喃喃重複,空洞的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微弱的光。母親生前也曾篤信佛法,常帶幼小的她去寺廟進香。那莊嚴的佛像,悠遠的鐘聲,裊裊的香煙,曾是她童年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寧靜時刻。或許…真的可以?或許在那遠離塵囂的地方,在那無量慈悲的佛前,她能暫時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恐懼,為楊昌,也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與安寧?
看著楊昌充滿關切與鼓勵的眼神,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和力量,容儀心底深處那幾乎被恐懼冰封的一絲渴望,終於掙扎著探出了頭。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雖仍有驚懼未褪,卻也多了一點點微弱的決心。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好…聽楊大哥的。」
***
長安城南,慈恩寺。這座由高宗皇帝為追念長孫皇后而敕建的皇家寺院,歷經百年風雨,依舊氣勢恢宏,香火鼎盛。巍峨的大雁塔如同擎天巨筆,直插雲霄,俯瞰著芸芸眾生。今日並非初一十五的大日子,香客相對稀少。馬車在離山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僻靜處停下,這是楊昌的安排,避免引人注目。
下車時,容儀下意識地抓緊了楊昌的手臂,警惕地環顧四周。夏日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蔭灑下斑駁的光影,蟬鳴聒噪,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清香和遠處飄來的淡淡香火氣息。張清儒在不遠處與兩名扮作尋常香客的精壯漢子低語幾句,那兩人微微點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環境,隨即看似隨意地散開,隱入了通往寺廟的石徑兩旁的樹叢中。楊昌輕輕拍了拍容儀緊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背,低聲道:「放心,都在暗處。」
容儀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她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最素淨的月白色細麻襦裙,外罩一件半舊的淺青色紗衫,烏髮僅用一根素銀簪子簡單綰起,臉上未施脂粉,蒼白而憔悴。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青布囊,裡面是她片刻不離身的桐木古箏——這不僅是她安身立命的工具,更是母親留給她的念想,是她心靈最後的依託。唯有箏聲,能在她最絕望時,為她開闢一方小小的、暫時隔絕痛苦的天地。
踏上通往慈恩寺的長長石階,兩旁古木參天,濃蔭蔽日,隔絕了暑氣,也帶來幾分幽深與清涼。石階被無數香客的腳步磨得光滑,透著歲月的痕跡。容儀一步一步向上走著,腳步有些虛浮。楊昌放慢步伐,始終護在她身側半步之內,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嶽。他的目光沉靜而銳利,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前後左右,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少林弟子的警覺已刻入骨髓。
越靠近山門,那莊嚴肅穆的氣氛便越發濃厚。紅牆黃瓦,飛簷斗拱,在陽光下閃耀著沉靜的光輝。空氣中的檀香氣息也越發濃郁。山門前,兩尊巨大的石獅子威風凜凜,鎮守著佛門清淨地。踏入山門的瞬間,彷彿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外界的喧囂與心中的躁鬱似乎都被隔絕了不少。寺內庭院寬廣,古樹蒼勁,殿宇重重,迴廊幽深。偶有身著灰色僧衣的僧人低眉斂目,步履輕緩地走過,留下一片寧靜的漣漪。悠揚的誦經聲和沉穩的鐘磬聲從大雄寶殿方向隱隱傳來,帶著一種奇特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容儀緊繃的神經,在這莊嚴、祥和、充滿檀香與梵唄的氛圍中,終於得到了一絲絲的鬆弛。她緊抱著古箏布囊的手指,微微鬆開了些許。她抬起頭,望向遠處巍峨的大雄寶殿,陽光下,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殿角懸掛的銅鈴在微風中發出清越悠遠的叮咚聲。
「我們去大雄寶殿。」楊昌低聲道,聲音也放得輕緩,似乎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兩人穿過寬闊的前庭,繞過香煙繚繞的香爐,踏上通往正殿的更高一層石階。大雄寶殿巍然矗立於高高的石基之上,朱漆大門敞開,露出殿內深邃的空間和金光閃爍的巨大佛像。殿前廣場上,稀疏地跪拜著一些虔誠的香客。
容儀在殿前廣場邊緣停下腳步,目光望向那莊嚴的寶殿深處。陽光從殿門斜射進去,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細微塵埃,也照亮了蓮花座上那尊巨大的釋迦牟尼佛金身塑像。佛像低眉垂目,面容慈悲寧靜,彷彿洞悉世間一切苦難,又蘊含著無量的智慧與解脫之道。那悲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了容儀滿是傷痕的心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渴望瞬間湧上容儀的心頭,沖刷著連日來的恐懼與委屈。她眼眶一熱,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轉頭看向楊昌,聲音帶著一絲懇求的哽咽:「楊大哥…我想…我想獨自進去上柱香,靜靜地…待一會兒,好嗎?」她需要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在佛前傾訴滿腔的悲苦與無助,為楊昌,也為自己,祈求一份渺茫的平安。
楊昌看著她眼中強忍的淚光和深切的祈求,心中一陣揪痛。他明白她的心思。這佛門清淨地,又有張清儒等人在殿外隱蔽守護,殿內香客不多,應無大礙。他點點頭,眼神溫柔而堅定:「好,我在殿外等你。別怕,安心祈願。」他指了指大殿側面靠近一根巨大廊柱的陰影處,「我就在那裡,一眼就能看到殿門。」
容儀感激地看了楊昌一眼,那眼神裡有依賴,有脆弱,也有一絲尋求庇護的安心。她抱著古箏布囊,深吸一口氣,邁步踏上通往大殿的臺階。陽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跳躍,勾勒出她單薄卻依舊挺直的背影,像一株在風雨中飄搖卻不肯折斷的修竹。
楊昌依言走到那根巨大的朱漆廊柱旁,背靠著冰涼的柱身,目光如炬,牢牢鎖定大殿的正門。殿內的光景也能盡收眼底。他身形挺拔,看似隨意放鬆,實則全身肌肉緊繃,精神高度集中,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感應著周遭任何一絲異常的氣息。少林心法運轉,聽覺視覺提升到極致,連遠處樹葉的沙沙聲、殿內香客低微的祈禱聲都清晰可辨。張清儒的身影在不遠處另一座配殿的轉角處一閃而過,對他微微頷首,示意外圍無異。
***
大雄寶殿內,光線略顯幽暗。高大的穹頂下,幾縷陽光從高高的窗欞斜射而入,形成幾道光柱,照亮了空氣中裊裊升騰的香煙,如夢似幻。巨大的釋迦牟尼佛金身端坐蓮台,法相莊嚴,兩側是阿難、迦葉尊者,再外是形態各異的十八羅漢像,或怒目,或沉思,威嚴肅穆。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檀香、香燭燃燒的氣息以及一種歲月沉澱的、木質建築特有的沉靜味道。低沉的誦經聲來自殿側幾位閉目打坐的老僧,單調而悠長,如同來自亙古的回音,讓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
殿內香客不多,只有寥寥數人,分散在各處蒲團上,或默默祈禱,或虔誠跪拜,神情肅穆。
容儀抱著古箏,走到佛前的供桌旁。桌上擺滿了新鮮的瓜果、盛開的鮮花和燃燒的長明燈。她從旁邊的案几上取了三支細長的檀香,就著長明燈的火焰點燃。橘紅色的火苗跳躍了幾下,隨即化作三縷筆直向上的青煙,散發出醇厚寧神的香氣。她雙手恭敬地捧著香,高舉過眉,對著那慈悲肅穆的佛像,深深拜了三拜。每一次俯身,她都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無形的力量緊緊揪住,那些壓抑的痛苦、恐懼、委屈如同沸騰的岩漿,在胸腔裡翻滾。
她將香插入巨大的青銅香爐中,看著香頭在香灰中明滅,青煙裊裊上升,直達那高高在上的佛面。然後,她退後幾步,尋了一個稍偏些、光線略暗的蒲團,輕輕跪了下去。她將懷中的青布囊小心地放在身側的地上,雙手合十,指尖冰涼,抵在眉心。
閉上眼,佛祖那悲憫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殿內僧人的誦經聲、香客低微的禱告聲、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都漸漸遠去。世界彷彿只剩下她自己,和這無邊的寂靜,以及心中洶湧澎湃卻又無處訴說的悲苦。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她心中默念,嘴唇無聲地顫動著。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化作無聲的淚水,洶湧地從緊閉的眼瞼下滾落,濡濕了蒼白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身前冰冷的青磚地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佛祖慈悲…信女容儀,身如飄萍,命途多舛…」她開始在心中傾訴,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淚,「幼年失怙,慈母見背,輾轉流離,如履薄冰…蒙楊昌大哥不棄,屢次相救,情深義重,信女銘感五內…」楊昌那堅毅的面容、溫暖的懷抱、捨命相護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帶來一絲刺痛般的溫暖與慰藉。
然而,安義德那雙陰鷙貪婪、充滿惡意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立刻將這溫暖撕裂。「…然惡人當道,步步緊逼,污我清名,毀我根基…散佈流言,中傷詆毀,謂我罪臣之後,身懷禍胎…更遣爪牙,晝夜窺伺,斷我車軸,毀我窗欞,砸我心愛之物…惡意騷擾,無所不用其極…信女…信女心力交瘁,恐懼如影隨形,幾欲崩潰…」
母親那半塊殘缺的玉佩和那封被撕裂的遺書,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尖。「…亡母遺物,亦遭損毀…身世之謎,如墜迷霧,仇人近在咫尺,卻求告無門…佛祖啊…信女所求無多…」她合十的雙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淚水更加洶湧,「…一求佛祖護佑楊昌大哥,平安康泰,逢凶化吉…他為護我周全,已身陷漩渦,危機四伏…信女寧願己身受苦,亦不願他因我受絲毫損傷…」這是最深切的祈願,是她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
「…二求佛祖開眼,昭彰天理…讓那構陷忠良、迫害無辜、心腸歹毒如蛇蠍的惡人安義德…及其背後為虎作倀的勢力…得嘗惡果,血債血償…慰我亡母在天之靈,洗我父兄不白之冤…」刻骨的恨意與對正義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戰。
「…三求…」她哽咽得幾乎無法繼續,巨大的悲慟與無助徹底淹沒了她,「…三求佛祖垂憐…賜信女與楊大哥…一絲安寧,一線生機…願我二人…能掙脫這無邊苦海…得…得攜手餘生,遠離是非…白首不離…」這是最卑微的奢望,卻承載著她全部的生命渴望。她將頭深深埋下,額頭抵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面上,冰涼的觸感卻無法冷卻心頭的灼痛。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著,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化作喉嚨深處破碎的嗚咽,瘦弱的身體蜷縮在蒲團上,如同狂風暴雨中無處棲身的雛鳥,瑟瑟發抖,承受著命運無情的鞭撻。所有的委屈、恐懼、憤怒、不甘、對楊昌的擔憂、對未來的絕望,都在這莊嚴佛前,在這無聲的慟哭與祈禱中,淋漓盡致地宣洩出來。淚水浸濕了身下的蒲團,留下深色的印記。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苦世界中,渾然未覺,在大殿深處一根巨大的、繪滿飛天壁畫的殿柱投下的濃重陰影裡,一雙陰鷙如毒蛇、充滿了貪婪與惡意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鎖定著她跪伏在地的單薄身影。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了繚繞的香煙,帶著無盡的嘲弄和即將得逞的殘忍快意。容儀那無助的哭泣,那虔誠的祈禱,落在那雙眼睛的主人——一個穿著不起眼的灰褐色短打、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眼中,只如同獵物臨死前無用的掙扎。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無聲地對著陰影深處打了個手勢。幾道同樣鬼祟的身影,如同暗夜裡潛行的鬣狗,藉著殿內佛像、帷幔和粗大柱子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從不同方向,向著容儀所在的那個角落包抄過去。他們動作迅捷而隱蔽,顯然是慣於在陰暗中行事的好手。
殿外廊柱下,楊昌的目光始終未離開大殿正門。他看到了容儀跪伏在地、肩膀顫抖的背影,看到了她將額頭抵在冰冷地磚上的絕望姿態。雖然聽不清她的祈禱,但那無聲的悲慟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拳頭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胸中翻騰著對安義德滔天的怒火和對容儀無盡的憐惜。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目光更加銳利地掃視著殿內外。就在這時,他敏銳的武者直覺突然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屬於虔誠香客的氣息波動!那氣息陰冷、迅疾,帶著濃烈的惡意和殺機!
「不對!」楊昌心頭警兆狂鳴!他猛地抬眼,視線穿透裊裊香煙和殿內略顯昏暗的光線,精準地鎖定了那幾道正從不同方位、如同鬼魅般悄然逼近容儀的灰影!他們動作極快,目標明確,絕非善類!其中一人,距離容儀放置在地上的古箏布囊已不足五步!
「容儀!小心!」楊昌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瞬間撕裂了大雄寶殿莊嚴肅穆的寧靜!他全身的少林九陽內力在剎那間轟然爆發,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青色閃電,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駭人速度,向著殿內容儀的方向狂飆而去!他腳下的青磚,在他蹬地發力的瞬間,竟發出一聲沉悶的「咔嚓」裂響!
殿內的所有香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驚呆了,愕然地抬起頭。那幾名偷襲者也明顯被楊昌的暴喝和那快如鬼魅的身形震懾了一下,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給了目標明確的刀疤臉機會!他距離古箏布囊最近,任務就是奪取或毀掉容儀視若生命的古箏!他眼中凶光一閃,不再掩飾,身形暴起,如同撲食的惡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凌厲的勁風,狠狠抓向地上的青布囊!「拿來吧!」
容儀被楊昌的怒吼驚醒,猛地抬起淚眼婆娑的臉。她首先看到的是楊昌那如同天神降世般、帶著無邊怒火與焦灼疾衝而來的身影,心中瞬間被巨大的安全感填滿。但緊接著,眼角餘光瞥見一隻帶著猙獰刀疤、青筋虯結的大手,帶著惡風抓向自己身側的古箏布囊!
「不——!」容儀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那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抗爭!那古箏是母親的遺物,是她心靈的寄託,是她安身立命的最後依靠!絕不能讓人奪走或毀掉!求生的本能和守護至寶的決心,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她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力量,猛地從蒲團上撲出,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撲壓在了那個青布囊上!將它牢牢地護在身下!
「砰!」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Xh3XhOgvx
刀疤臉的大手狠狠抓下,卻抓了個空,只抓到了容儀纖弱的肩頭!尖銳的指甲和巨大的力道瞬間撕裂了她肩頭的紗衫和細麻襦裙,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幾道深紅的血痕!劇痛傳來,容儀痛哼一聲,卻咬緊牙關,將懷中的布囊抱得更緊,蜷縮的身體如同護雛的母獸,將古箏死死地壓在身下!
「找死!」刀疤臉見一擊未能得手,目標又被這女人死死護住,頓時惱羞成怒。他眼中戾氣暴漲,另一隻手五指成爪,帶著呼嘯的風聲,毫不留情地抓向容儀的後心!這一爪要是抓實,以他的指力,足以洞穿血肉,重創肺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狗賊!爾敢!」楊昌的身影已如狂風般捲至!他目眥欲裂,眼中燃燒著焚天怒火!眼見那歹毒的爪風即將落在容儀毫無防備的背上,他來不及細想,右腿如鋼鞭般帶著刺耳的音爆聲橫掃而出,正是少林彈腿中的殺招「疾風掃葉」!腿影如電,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踢在刀疤臉抓向容儀後心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fLZATvAQx
「啊——!」刀疤臉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手腕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過去,顯然是腕骨被楊昌這含怒一腳硬生生踢斷!劇痛讓他踉蹌後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然而,另外幾名歹徒也已同時撲到!他們顯然訓練有素,分工明確。一人手持短棍,帶著嗚嗚風聲,橫掃楊昌下盤,企圖阻攔;另一人則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獰笑著,竟直刺向蜷縮在地、護著古箏的容儀後腰!招式陰狠毒辣,顯然是要逼楊昌回救,或直接對容儀下死手!還有一人則從側翼撲上,雙拳如錘,砸向楊昌的太陽穴!一時間,拳風、棍影、刀光交織,將楊昌和容儀完全籠罩在致命的攻擊網中!
殿內頓時大亂!香客們驚恐尖叫,四散奔逃。老僧們也停止了誦經,驚愕地看著這佛門淨地驟然爆發的兇險搏殺。
「保護容姑娘!」殿外傳來張清儒的厲喝聲,他和另外兩名護衛也如猛虎般衝了進來,直撲那幾名歹徒!
但楊昌此刻眼中只有容儀的安危!那刺向容儀後腰的匕首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讓他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殺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胸中轟然爆發!少林功夫講究制怒,但此刻,至親至愛之人命懸一線,所有的清規戒律都被拋諸腦後!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殺!殺光這些敢動容儀的畜生!
「吼——!」楊昌發出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怒吼!面對三方襲來的致命攻擊,他不退反進!體內雄渾無匹的少林九陽內力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奔湧貫通四肢百骸!他的肌膚下隱隱泛起一層淡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光暈(少林金鐘罩雛形催發到極致的外顯徵兆),整個人氣勢暴漲,如同降世的金剛羅漢!
下盤攻來的短棍?楊昌左腳如同生根般釘在地上,右腿去勢不減,變掃為點,腳尖如同毒龍出洞,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鑽的角度,精準無比地點在持棍歹徒的膝蓋側面「犢鼻穴」上!那歹徒只覺膝蓋一麻一痛,整條腿瞬間失去知覺,慘叫著撲倒在地!
砸向太陽穴的雙拳?楊昌頭顱猛地一偏,動作快如鬼魅,同時左臂如同鋼澆鐵鑄般向上、向外一格一擋!「嘭!」一聲悶響!那歹徒只覺自己足以開碑裂石的雙拳如同砸在了千年鐵木之上,反震之力讓他雙臂劇痛酸麻,氣血翻湧,攻勢瞬間瓦解!
而最致命的,是那把刺向容儀後腰的匕首!楊昌在格擋雙拳、點倒持棍歹徒的同時,身體借力猛地一個旋轉!他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竟在間不容髮之際,後發先至,一把死死扣住了持匕歹徒的手腕!如同鐵鉗箍住了毒蛇的七寸!
「撒手!」楊昌怒吼,五指猛地發力!少林「龍爪手」的驚人指力瞬間爆發!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ahdpMQ1Iq
「啊!」持匕歹徒只覺手腕骨如同被生鐵碾壓,劇痛鑽心,匕首「噹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他驚駭欲絕地看著楊昌那雙燃燒著地獄業火、冰冷刺骨的眼睛,彷彿看到了死神的凝視!
然而,楊昌的怒火豈是奪下匕首就能平息?容儀肩頭的血痕、蒼白驚恐的臉龐、還有那蜷縮在地死死護著古箏的無助身影,如同最熾烈的燃料,將他胸中的殺意徹底點燃!
「傷她者,死!」冰冷的字眼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判決!楊昌扣住歹徒手腕的右手猛地向自己懷中一帶,同時左肘如攻城重錘,帶著全身衝撞之力,毫無保留地狠狠撞向對方的胸口膻中穴!這一肘,凝聚了楊昌畢生的功力、滿腔的憤怒與守護的意志!快!準!狠!霸道絕倫!
「噗——!」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sI61Y4spq
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JdMa0Plv
持匕歹徒連慘叫都未能發出,身體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正面撞中,雙眼瞬間凸出,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整個人如同破敗的麻袋般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在空中劃過一道淒厲的血線,重重撞在兩丈開外一尊羅漢像的基座上!基座上的石雕蓮花瓣被撞得粉碎!那歹徒身體軟軟滑落在地,胸骨盡碎,七竅流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這血腥暴烈的一幕,瞬間震懾了全場!無論是剛剛衝進來的張清儒等人,還是剩餘的幾名歹徒(包括那個斷了手腕的刀疤臉),全都倒吸一口冷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佛殿之中,秒殺一人!這是何等兇悍!何等實力!
刀疤臉看著同伴瞬間斃命的慘狀,再看看楊昌那雙如同萬年寒冰、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只餘純粹毀滅意志的眼睛,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衝上天靈蓋!他再也顧不上什麼任務,什麼安館主的命令,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怪叫一聲,捂著斷腕,轉身就想往殿外逃竄!
「哪裡走!」楊昌豈能放過這罪魁禍首?他身形一晃,如同縮地成寸,瞬間便攔在了刀疤臉面前!刀疤臉驚恐萬狀,揮舞著完好的左手企圖反抗。楊昌看都不看,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一把掐住了刀疤臉的脖子,如同拎小雞一般將他整個人凌空提起!
「說!誰派你們來的?!」楊昌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冰冷刺骨,掐著對方脖子的手指緩緩收緊。刀疤臉雙腳離地,徒勞地掙扎著,臉色迅速由慘白轉為醬紫,眼球暴突,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瀕死的窒息聲。他看著楊昌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實質的殺意,知道對方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捏斷自己的脖子!恐懼徹底壓倒了忠誠。
「是…是安…安館主…威遠…威遠…」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安、義、德!」楊昌從牙縫裡一字一頓地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刻骨的恨意與滔天的殺機!他眼中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只剩下毀滅的風暴!掐住對方脖子的手猛地發力!
「呃…」刀疤臉的頸骨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眼中的生機瞬間熄滅。楊昌如同丟棄一件骯髒的垃圾,隨手將他的屍體甩向一旁,重重砸在供桌腳下,碰翻了一盞長明燈,燈油潑灑,火焰瞬間躥起,又被慌亂的僧人撲滅。
剩餘的兩名歹徒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被張清儒和趕來的護衛輕鬆制伏,癱軟在地,抖如篩糠。
解決掉所有威脅,楊昌身上那股狂暴如魔神般的殺氣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他猛地轉身,快步走到依舊蜷縮在地、瑟瑟發抖的容儀身邊。
「容儀!」他聲音裡的冰冷殺意瞬間化為無盡的焦急與溫柔。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肩頭的傷處,輕輕扶起她冰涼顫抖的身體,「沒事了…沒事了…惡賊已除…別怕…我在這裡…」
容儀抬起頭,臉上淚痕未乾,蒼白得嚇人,眼神還殘留著驚魂未定的恐懼。但當她看到楊昌那張滿是關切、寫滿了後怕與心疼的臉龐,感受到他溫暖有力的臂膀,再低頭看到懷中被自己死死護住、完好無損的青布囊,一股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和無法言喻的委屈,再次湧上心頭。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次不再是壓抑的絕望,而是帶著宣洩與依賴,將臉深深埋進楊昌寬厚堅實的胸膛,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放聲痛哭:「楊大哥…嗚嗚…嚇死我了…箏…箏沒事…」
楊昌緊緊摟著她,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和滾燙的淚水浸透自己的前襟,心中充滿了自責、憤怒和無盡的憐惜。他輕撫著她的背,聲音低沉而沙啞:「沒事了…箏沒事…你沒事就好…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他輕輕托起她受傷的肩膀,看著那幾道滲著血絲的抓痕,眼中寒芒一閃而逝,隨即又被濃濃的心疼取代,「傷口得趕緊處理。」他解下自己外袍的繫帶,撕下乾淨的裡襯,動作極其輕柔地為她簡單包紮止血。
張清儒走了過來,臉色凝重,看著地上兩具屍體和那兩個被制伏的活口,低聲道:「楊兄弟,此地不宜久留。寺內僧人已去報官,安義德的人可能還有後手。我們得立刻離開!」
楊昌點點頭,眼神恢復了沉穩。他小心地將容儀打橫抱起,動作輕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容儀虛弱地靠在他懷裡,雙手依舊緊緊抱著那個青布囊,彷彿那是她最後的支點。
「我們走!」楊昌抱著容儀,大步向殿外走去。張清儒和護衛押著俘虜緊隨其後。
走出大雄寶殿,刺目的陽光讓容儀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殿前那尊巨大的青銅香爐。爐中香煙裊裊,她插下的那三支檀香,竟還未燃盡!其中一支的香灰,在剛才殿內的劇烈打鬥震動下,悄然斷落,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如同蓮花初綻般的形狀。而那半截未斷的香頭,在陽光下,竟頑強地、清晰地燃著一點明亮的紅光,煙柱筆直向上,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容儀的目光微微一凝,心中驀然一動。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串在嵩山時楊昌贈予她的、由慧明禪師開光過的深褐色菩提子佛珠。經歷了剛才的劇烈掙扎和撲倒,佛珠的繩結似乎有些鬆動,有幾顆珠子微微錯位。然而,在陽光的映照下,其中一顆最大的菩提子,表面溫潤的光澤中,竟隱隱流轉過一層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水波般的金色光暈,一閃而逝。
是錯覺嗎?還是…佛祖真的聽到了她絕望的祈禱,給予了回應?
容儀不知道。但此刻,靠在楊昌溫暖堅實的懷抱中,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看著那頑強燃燒的香頭和手腕上溫潤的佛珠,再想到楊昌剛才那如同天神下凡、為她掃除一切魑魅魍魎的無敵身影…一股奇異的、微弱卻又無比真實的力量,如同初春的溪流,悄然在她那被恐懼和絕望冰封的心田中,融化開一道縫隙,汩汩流淌。那力量,名為希望,名為信賴,名為…無論前路如何荊棘密佈,有他在,便無所畏懼的篤定。
她將臉更深地埋進楊昌的胸膛,雙手緊緊環抱著他的脖頸,閉上了眼睛。淚水依舊在流,卻似乎不再那麼冰冷絕望。耳邊,是楊昌沉穩的腳步聲,和他那令人安心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如同戰鼓,又如同承諾,堅定地踏向未知卻不再孤單的前路。
楊昌抱著她,大步流星地走下慈恩寺的石階。陽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身後,佛寺的鐘聲再次悠揚地響起,穿過喧囂與血腥,迴盪在長安城的上空,彷彿在為逝者超度,也彷彿在為生者…送上一份渺茫的祝福。血債,終需血償。而守護的誓言,才剛剛開始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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