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trfrmgxUi
我記不得自己墜落了多久,也不記得那是否真的是「墜落」。像是被一層又一層的夢捲進去,又像是意識被拋進一片漩渦。
光、聲音、觸感全都斷裂。沒有痛,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失去重力與方向的空無。
我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眼睛這回事。我試著呼吸,卻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肺。
然後,一點聲音開始滲入——不是語言,而是像樹林中風的顫動、水流在石縫間湧動的聲響。
意識慢慢凝聚。
我「感覺」自己正躺在什麼柔軟而濕潤的地面上,皮膚接觸到的是一種介於泥土與草之間的觸感,空氣中飄著濃濃的苔蘚香與野花氣味。
我終於睜開眼——這一次是真正的睜開。
天空不是藍色,是灰與紅交錯的絨布天幕,雲朵像倒懸的山,緩慢地在天空中翻滾。一棵棵巨大的植物以違反重力的方式向上延伸,枝葉在空中糾纏成彷彿神經的結構。
我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一座被樹林包圍的山谷之中,而四周的景物……沒有一樣是直的、對稱的、平穩的。整個世界像是自然與夢境的拼貼,活著、變動著、無法預測。
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這裡不是天堂,也不是夢。」
這裡,是混沌。
我花了很久才站起來,每一步都像踏進一個尚未定型的世界,腳下的地面有時堅實如石,有時卻又像苔蘚般柔軟滑動。空氣彷彿帶著些微顫動感,呼吸時會感覺到粒子在肺裡盤旋,像某種懸浮生命體的一部分。
我開始往森林深處走,沿途看見各種我無法命名的奇異生物:有如透明絲帶般漂浮在半空的蜃獸,牠們的身體會隨光線反射出不同圖騰;長滿眼睛的花,在我走近時會緊張地合上花瓣;還有遠處森林裡傳來低鳴聲,像是某種龐然巨物正在睡夢中翻身。
我正試圖理解這些生命規律時,一股低頻的壓迫感突然從遠方襲來。像是地面本身發出的共鳴。我抬頭,看見林木間裂出一道光——不是陽光,而是某種生物的氣場洩漏。
它出現了。
那是一頭身形如馬、卻長有獅首與巨角的存在,牠的鬃毛在空氣中燃燒著藍紫色火焰,雙目是銀白無瞳的光點,步伐每落一步,地面便長出蔓藤又即刻枯萎。
牠沒有對我發出聲音,卻直直看著我——不是警戒,也不是威嚇,而是一種不帶敵意、卻極端審視的凝視。
我退了一步,它也踏前一步。
我還未弄清這頭「獸」是敵是友,牠便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嘶,那聲音像是雷聲穿越骨頭,讓我全身顫了一下。
我太過入神,也許是恐懼,也許是某種難以解釋的牽引力,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重心,摔入了身後不遠處的一處隱蔽地裂口。
跌落的過程並不長,但異常混亂。身體在藤蔓、岩壁與某種像是浮動氣體的物質中穿梭,直到「咚」的一聲,我撞上一塊鬆軟的泥墊,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眼前是一片微亮的地下空間,四周的石壁發著天然的微光,像是某種黏附著的發光苔蘚在跳動。比起地面上的夢幻,這裡更像是某種原始混沌的庇護所。
「喂!納祖把什麼掉下來了?」
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然後是幾道腳步聲。
「別碰他,搞不好是地殼魔的幼體偽裝!」另一道嗓音粗啞地警告。
「唔……但看起來只是個……呃,比我們高的生物。」
我睜開眼,一群身高不到我胸口的生物圍了上來——是矮人。真正的矮人,不是童話裡穿帽子唱歌的那種,而是穿著皮革與骨甲、滿臉鬍鬚、眼神機警、手裡握著各種奇形武器的矮人。
「他是什麼?從哪來的?」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BLcNtmM7E
「不會是秩序那邊扔下來的陷阱吧?」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91uCpzHk
「等等,他動了!別讓他亂來——」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4zilrBV5h
「冷靜點,你看他身上的灰塵和傷痕,他不像是秩序派來的。」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jyf4FwjR2
「不管是誰,這傢伙可不是普通東西。」
他們爭論不休,有的抽出武器,有的蹲下來觀察我的眼睛和手掌,像是檢查某種罕見生物。
「他的手指長得可真詭異……還有這個鼻子,是不是某種變形體?」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SVJ4amHAr
「不不不,我記得長記錄裡曾畫過一個像這樣的模樣,會不會……是傳說裡的『長人』?」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69lHHctY
「那東西不是神話嗎?誰見過真的?」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ayexCJxdp
「但你看他骨架,跟我們完全不一樣,而且沒長角,也沒鱗片……」
「我們得帶他去見長老。」終於,一個聲音沉穩地說道,來自一位身形略高、鬍子綁成兩條長辮的矮人,「讓長老決定他是祝福,還是詛咒。」
於是我被七手八腳地拖了起來,被這群彼此鬥嘴、又懷著各種好奇與戒心的矮人們一陣推拉帶往地穴深處。
他們將我帶入一處更為寬敞的洞室,頂部懸掛著如星光般微閃的水晶藤蔓,空氣中瀰漫著煙草與熔岩混合的氣味。最中央是一塊天然岩座,一位年邁矮人正坐在那,滿頭白髮編成粗繩狀垂落,臉上的皺紋深刻得像地圖。他的雙眼閉著,但隨著我被拖到面前,他緩緩睜開——那是一雙極不尋常的眼睛,像熔化的琥珀中藏著風暴。
「我們……我們是不是找到一個『長人』了?」那位帶頭的矮人語氣裡藏不住興奮與警戒,「我這輩子只遇過一次那種高個子生物,和他很像。」
長老先是微微一震,眉頭緊皺。他緩慢站起,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難以置信。他踱步繞了我半圈,像是在檢查某種極為罕見的徵兆,然後低聲喃喃:「一個活著的長人……在納祖現身的日子……這不尋常。」
接著,他才轉向我,語氣混雜著困惑與審慎地開口:「你從秩序裂口掉下來的,是嗎?」
我一怔:「你是指……天堂?」
眾矮人一陣騷動。
長老輕輕點頭:「他知道那個名字,這就說明,他來自你們口中的『第二界』。」
我皺眉:「第二界?那這裡是……第一界?」
「我們稱這裡為『原始界』,也就是你們口中『混沌世界』。」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話,他又道:「我們見過一些奇怪的東西從天而降,像是透明的器皿、沒有聲音的金屬盒子,偶爾……還有像你一樣的長人。那之後我們才聽說一個名字,『天堂』。有些矮人說,那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名字。」
我喉嚨乾澀地問:「那你們知道我們……長人,是從哪來的嗎?」
「你們是游離者,界與界之間的殘響,有時被秩序世界吸收,有時落入我們這邊。大多數長人不會留下印記……但你不一樣。納祖今日現身,整座山林的氣流都被牠攪動。我們矮人族向來避開這類異象,這回我們早早躲進地穴裡,卻沒想到從裂口掉下來的……竟是一個長人,而且還活著。」
「牠?」我下意識反問。
長老緩緩舉起手指向我胸口的位置:「獅馬。或者我們稱牠——『納祖』。它是這世界的守鍵獸,混沌本源的巡者。它不屬於任何族群,只聽見混沌本身的召喚。它曾經在許多轉界之地現身,從未主動靠近任何長人,除非——牠嗅到了某種回響。」
我心中一震,腦中浮現那雙銀白的瞳孔,與那聲震入骨髓的嘶鳴。
長老沉默片刻,然後像是換了一種語氣,拍了拍膝蓋示意我坐下:「你累了吧。我們這裡沒什麼奢華的招待,但還有熱水和煙草。」
幾名矮人立刻忙活起來,有人端來一壺奇異香氣的熱湯,有人遞來布巾讓我擦拭。那位滿臉刺青的矮人一邊碎念一邊丟給我一件乾淨的外袍:「別動不動就嚇壞了,長人果然骨頭都輕。」
我小心地接過,忽然發現他們雖然外表粗魯,但沒一人真正懷有敵意。反而,每個矮人似乎都用不同的方式觀察我、試探我,彷彿我是一種未知現象。
「我們不常遇到你這種從天掉下來的變數。」那位鍊甲矮人開口,「不過既然你沒馬上炸成光塵,大概也不是什麼災厄核心。」
我半開玩笑地問:「你們是經常碰到那種東西嗎?」
他皺著眉點頭:「混沌裡什麼都有,時不時就掉下一塊秩序碎片,有些還會自己爆開。」
我正想再問更多,長老突然說:「你去休息一下吧。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處理。」他轉向旁邊一名矮人,「波卡,你帶他去氣洞那邊安置一下,順便給他講講我們這兒的規矩。」
那矮人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點到,先是哼了一聲,然後勉強點頭:「好吧,長老既然說了,我就湊合帶一趟。」他轉頭看著我,語氣懶洋洋地補了一句,「你要是敢亂碰我們藏酒,我就把你丟回裂口去。」
波卡轉過身,背著雙手走在前頭:「跟上,別亂碰。這地方對你們這種高個子來說……容易撞頭。」
他帶我穿過數條交錯的洞道,每條通道的牆壁都被天然結晶照亮,像是有呼吸似的閃爍微光。我們先來到一處凹陷的平台,矮人們正用岩石熔鑄出各種器具——有像熔爐,也有像活的生物那樣扭動的工具。
「這是我們的鑄區。」波卡不耐煩地解說,「不是每樣東西都靠魔法,有時手藝比咒語可靠多了。」
再往前走,是一片低矮洞室組成的住居群,洞口上方掛著不同顏色的石片與繩索。
「每個顏色代表一戶人家的性子。紅的脾氣差,藍的喜靜,綠的你可以去討點吃的,但別說是我教的。」
沿途有幾位矮人向波卡打招呼,也有些只是戒備地看我一眼。我想回禮,但頭差點撞到垂下的岩樑,波卡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裡不是給你們長人設計的,習慣點。」他嘀咕。
最後,我們停在一處開闊的洞廳,那裡有個冒著熱氣的小水池,周圍鋪著柔軟的苔蘚和野獸毛皮。
「你今天先睡這兒吧。水是熱的,躺進去能消掉身上那些……天堂的味。」
我放下心防,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這裡雖然荒誕不羈,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自在。
波卡拍拍牆角一塊布簾:「後頭這間空著,剛好塞得下一個長人。」
我低頭走入那小小的石室,裡頭鋪著柔軟苔蘚與獸皮,空氣潮濕但不發霉,牆上嵌著一塊微光石,閃著像蟲鳴一樣的節奏。我脫下外袍,坐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這幾天——或者說幾個世界以來——我經歷的太多,來不及理解,也無處傾訴。
我躺下,望著那顆閃爍的光石,它忽明忽暗,像在提醒我:這裡並非完全安全。遠處依稀傳來某種低鳴聲,不知是山體移動、獸群咆哮,還是混沌本身的脈動。
我正要躺下時,聽見波卡在門外低聲提醒:「嘿,長人,記住了,這裡得小心別睡著。混沌可不管你是長人還是矮人,它記得夢裡的一切。」
他轉身離開,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頭加了一句:「我去找點守夜菇熬湯,等等。」
那話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道別。
可我實在太累了。意識漸漸模糊,像是再次被夢拉走。
——然後,我再次回到了那棵樹下。
它仍舊屹立在那個沒有上下、沒有邊界的空間中,枝葉靜止,像在等待什麼。而四周這次不再只有記憶碎片,而是浮現出一道人影,模糊、閃動,彷彿由多個意識殘片編織而成。
那不是人,也不是幻象,而是某種介於概念與記憶之間的存在。
它沒有開口,卻在我腦中說話。
「你來了。」
我還沒開口,牠就繼續說:「我們曾試圖引導你,但秩序干擾得越來越深,我們只能短暫觸及你的夢境。」
我試著集中意念問:「你們是誰?為什麼我會被選中?」
「我們是界外意識——不是創造者,也非破壞者,而是被遺忘的預警。你是我們當初留下的可能,如今卻受限於秩序的干擾,不能被完全喚醒。我們不能給你所有答案,否則你將被命運接管,而非自由選擇。」
「為什麼?」我追問。
「因為——一旦命運被揭示,就會被秩序接管。Project T 的設計是:一切被知曉的未來,必然被框限。我們只能讓你自己選擇。」
我愣住。
它繼續說:「你有能穿越的條件——不被天堂格式化,不被混沌同化。」
那棵樹忽然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一片羽狀的葉落下,像上次一樣,飄入我手中。上頭這次寫著:
「真正的裂口,不在世界,而在信念。」
那身影又說:「我們無法給你武器,但這將幫助你看清真正的敵人。不論是天堂,還是混沌,他們都在尋找控制下一個循環的方法。」
「記住,當你再次見到『牠』時,你的選擇,將不只是你自己的。」
就在這時,整個空間開始震盪,像是某種干擾從外部介入,枝葉開始凋零,地面出現裂紋。
「醒來吧,」它的聲音最後在我耳中消散,「我們會再來找你。」
——我猛然睜開眼。
波卡的臉正貼近我,瞪大了雙眼:「你差點嚇死我,長人!」
我愣住,呼吸還沒調勻。
「我只是去熬個守夜菇湯,回來就見你倒在那裡渾身冒冷汗,嘴裡還念念有詞。」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你不知道在這裡睡著是多危險嗎?混沌會吞掉夢裡的你,連名字都不會剩!」
我想說點什麼,剛吐出第一個音節,洞外就傳來一聲低鳴。
像是獸吼,卻又太尖銳,彷彿有金屬與骨頭交錯的聲響夾雜其中。
波卡瞬間警覺起來,整個人站直:「糟了,那聲音是熔喉獸。」
他拔出腰間一柄彎刃斧頭,轉身衝向洞外,同時回頭喊我:「別愣著!快,跟上!」
我顫了一下,下意識就想追上去,腳剛踏出門檻,就聽見一聲更刺耳的爆鳴響起。遠處傳來矮人們的呼喊與衝突聲,一道紅橘色的光從通道盡頭閃過,像火焰爆炸,又像熔岩破土。
我們衝出洞廳,便見數名矮人正圍在主道口築起簡陋防線,幾名戰士已開始施展熔紋咒火,將洞壁點亮。
熔喉獸的咆哮越來越近。那聲音像是在嘲笑每一個防禦者的徒勞。
我剛想幫忙做些什麼,忽然一道殘火從通道盡頭掃來,波卡用身體將我一把推開,自己卻被擦中了肩膀,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我撲過去,心跳狂跳:「你還好嗎?」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波卡咬牙說著,但我看到他肩上的衣服已被燒出一塊焦痕,皮膚泛出詭異的青紅色紋路——那不是普通燒傷,更像是一種侵蝕。
我腦中一片混亂,卻又感覺有什麼在夢境留下的訊息開始發燙。
我的指尖不自覺地觸碰波卡肩膀傷處——某種從夢境中帶來的殘影閃現眼前,那片羽葉、那句話:「真正的裂口,不在世界,而在信念。」
然後,我感覺到一股微弱但明確的熱流從掌心傳出,彷彿不是我在輸出什麼,而是我「允許」了某種東西透過我。
波卡忽然睜大眼睛,傷口上的紋路竟然暫時停止擴散,雖未癒合,但那種蔓延的侵蝕像是被按下暫停鍵。
「你……剛才做了什麼?」他喘著問。
我也說不出來,只是搖頭:「我不知道。」
遠方忽然響起一陣驟響,像是石柱被撞斷,又像是洞壁炸裂的回音。
一名矮人戰士衝進通道,喘著大喊:「主道崩了!我們擋不住牠太久!」
波卡咬牙起身,一邊扶著牆壁:「走,不能留在這兒,我知道一條通往地面的舊隧道,快!」
我扶著他,一邊跌撞著往通道深處奔去。通道兩側不時有閃電般的火光竄出,照亮那些被遺棄的雕像與岩刻——那是矮人先祖留下的防線,但早已失效。
空氣裡有濃烈的硫味與震顫感,熔喉獸正步步逼近,每一次低鳴都讓岩壁震動,像有巨大的心臟正在地底跳動。
當我們終於衝出一處裂口,看到模糊的天光時,我幾乎要以為自己逃出生天。但那頭野獸的嘶吼已經近在耳邊,它從黑暗中現身,口中吐著灼燒的煙與熔液。
波卡大喊:「跳!快到對面岩臺!」
我咬緊牙,拖著他一起躍過裂縫,腳剛落地,熔喉獸猛撲而至。
——然後,它停下了。
一柄長槍刺穿了它的脖子,藍紫色的煙從傷口噴出,牠哀鳴一聲,身體開始顫抖崩塌。
站在牠身後的,是那名來自天堂世界裂縫中的混沌使者。他看著我們,面無表情,彷彿熔喉獸只是路邊的障礙。
「終於找到你了。」他伸手向我,「跟我走,你不屬於這裡。」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就在這時,大地再度震動,一聲雷霆般的嘶吼劃破山谷——那熟悉的聲音令我渾身一凜。
納祖出現了。
牠從雲層中騰空而下,火焰鬃毛翻滾,銀白雙眼鎖定了那混沌使者。
對方微微側頭,像是感知到了某種不可預測的力量。
我站在岩壁之間,目睹兩者對峙,內心一片混亂:納祖……是來救我?還是僅僅因為牠本能地拒絕混沌使者的介入?
我無從分辨,只知道我,正被兩個不同的混沌力量拉扯。而我的選擇,或許將改變這場拉鋸的天平。
ns160.79.111.18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