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先變化的是牆上的圖像——那片本該恆定播放的森林畫面,突然像水面被風吹皺般震動了一下,然後顏色開始扭曲,綠轉成黑,光影倒退,樹葉在無聲中化為灰塵。
我試圖睜開眼睛,但身體像陷入了什麼透明的膠質中,只能感受到世界在抽離。我沒聽見聲音,但有什麼東西「在說話」,或說「在想我」——
它不在空間裡,也不在我腦裡,而是穿過一切存在直接和我意識對話。
「你醒著,因為你睡著了。」
一道裂縫從地板裂開,宛如夢與現實的邊界被劃出了一條縫,我的視覺像被拉入某個更深的層次。
黑暗沒有襲來,反而是一種光——不穩定、跳動的光,像火焰,又像流體,在我眼前鋪開。
我不是被帶走,而是被「呼喚」了進去。
這不是天堂,也不是現實。這是某個夾縫,某個我不該到達的地方。
但我來了。
我睜開眼——但沒有視線的焦距可言。
我像是懸浮在一個沒有上下左右的空間,四周不再是牆壁與光線,而是漂浮著形體不明的「記憶碎片」——一張泛黃的相片、一段半截的旋律、一雙早已遺忘的眼睛,它們在我四周環繞著,慢慢旋轉,卻從不碰撞。
腳下似有一片土地,但我沒感覺到重量。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陌生卻熟悉的味道,像是……自己曾經幻想過的世界組裝出來的氣味。
我試圖開口,卻發現語言在這裡像是被溶解,只有念頭能傳遞。
「這是……哪裡?」
沒有聲音回答,但某個念頭以另一種方式進入我腦中——像一塊溫熱的符號,直接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
「你來對了。」
一道樹影在我眼前凝聚,一棵筆直、高大,彷彿由光與墨混合生長出來的樹。樹幹上纏繞著飄動的符文與氣流,像語言在夢裡失去了秩序,只能用形狀來表達意思。
我往前走了一步,不是用腳,而是用「想走」的意念,整個空間就拉近了那一步距離。
我伸出手,剛觸碰到那樹的邊緣,它的枝葉忽然抖動,從中落下一片宛如羽毛的葉片,緩緩旋轉——上面寫著一行我讀得懂的話:
「我們會來找你。」
那句話還在我意識中迴盪時,一道劇烈的震動突然從腳下傳來。我的視野像被扯裂,整個夢境空間開始崩解,記憶碎片紛紛碎裂、熔化、消失,彷彿有某種力量強行將我從這個世界拉離。
下一秒,我猛地睜開眼。
天花板依舊是那片柔和無陰影的白光,空氣的味道也還是那種模糊的香氣。但我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
牆上的圖像早已停止播放,投影窗閃爍著紅色警示光圈,畫面下方不斷跳出訊息:
【監測到非預期意識脫離】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gMbJGFeO7
【同步中斷:代號 MAO.42-Z】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cpeGxURc7
【通知已發送:協調單位即將介入】
我還沒完全坐起來,房門就響了一聲。
阿寶站在門邊,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瞬。「你……剛才有異常反應。」
他說話時不再平穩如之前那樣機械,而是帶著一絲遲疑,像是系統在重新編寫他的語調模組。
「請配合前往觀察區,我們需要進一步確認你的同步狀態。」
我還來不及回答,牆上忽然亮起紅光,一道冷硬的電子音在室內響起——
「特警模組Ω-監察中樞抵達中。」
我心中驟然一緊。
事情,正在失控。
玻璃門外的走廊閃爍起白中帶藍的警示光,像心跳般一閃一閃。然後我第一次,看見了所謂的特警模組。
他們不是人類。他們像是為了秩序本身而被構建出來的形體。
一行三名特警無聲地步入走廊,身軀高大、對稱,覆蓋著銀灰色外骨骼,面罩無面孔,只有一條橫向流動的藍光,如呼吸般閃爍。他們的關節無聲地轉動,每一步都如同被刻在程式語言中的節拍。
其中一人手上提著某種多邊形折疊構造的裝置,正在掃描我所在房間的結構,牆面同步出現我此刻的輪廓投影。
在他們後方,出現了一輛低浮於地面的磁懸載具,純白表面無窗無輪,只有一道透明力場模擬車門的輪廓。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天堂內部交通系統——像是為運送異常資料設計的容器,不為任何人預設座位。
我轉頭看向阿寶,他仍站在門邊,但表情開始出現些微裂痕。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彷彿正在等待下一個指令下載完成。
特警中的兩名從兩側逼近,他們的動作完美對稱,像兩個同步運行的機械副本。第三名則走向我,肩膀位置張開兩道像是「穩定器」的金屬環,從中釋出透明光場,宛如液態的枷鎖,直接套住了我的手腕與脖頸。
身體瞬間一沉,一種說不出的束縛感襲來,不是痛,而是完全的服從信號灌入神經,我像是無法控制地走出房間,腳步不由自主。
他們將我帶入那台磁懸載具。車內是一個無縫白色艙室,牆面閃動著低頻藍光,空間如同壓縮感官的密封容器。座椅沒有,但地面下沉成一個凹槽,正好固定我整個人的姿勢,像是被設定為一件待轉運的數據樣本。
車體無聲啟動,外頭的景象開始流動。
「同步異常指令確認。」一名特警低聲說道,聲音從頭盔內透出,無人回應,卻如對某個不可見的系統匯報。
「是否轉交 Ω-塔外控層處理?」另一名開口,語音節奏如機械合成,不含任何情緒。
「未獲授權。當前方案:觀察、封存、等待主模組決策。」
他們的對話讓我起初還以為是某種自動報告機制,直到其中一人向控制面閃動出一幅地圖。
那是整個天堂城市的全息投影,一個龐大的透明結構懸浮在半空。中央藍光塔閃耀著與我記憶中相同的光柱,但此時我的視線被吸引到角落一個閃爍的標記——一處標示為「C-Null」的區域,在整張地圖中異常模糊、邊界扭曲。
「干擾源似從 Null 區浮動遷移,存在感測延遲。」特警語氣未變,操作介面卻閃現出錯誤碼。
另一名特警低聲道:「不該有任何東西能從 Null 區逆流而上……除非,是他自己開的。」
系統提示跟著跳出一行灰色字樣: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nswHK6MY
【共鳴波段:未授權開口啟動】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NbMFWbggH
【時間窗短暫開啟中,預測持續 000:03:41】
我幾乎無法理解他們說的是什麼,但那個閃爍的 C-Null,像是這整個世界都不願正視的某種缺口。我不知道他們要把我帶去哪裡,只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已經成了某種「異常數據」。
不知過了多久,艙室突然震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顛簸,而像是某種外部空間扭曲所引起的共振。
光牆閃爍,艙內的藍光像水波一樣向內凹陷。緊接著,一道裂痕從牆角伸展出來,不是物理上的裂縫,而是一種空間的錯位感。
接著,藤蔓——真的,是藤蔓——從那裂縫中像蛇一樣竄入,纏上牆面並迅速生長。它們閃著綠中帶黑的光澤,每根藤蔓上都有發光的眼狀紋路,在觀察、在思考。
我聽到艙體內部響起失真語音:
「干擾入侵——未知模組——警戒層級升至Ω-Lock。」
特警模組迅速啟動,一人伸手召喚出某種場域護盾,另一人從背部釋放出收攏型網格裝置,試圖阻擋藤蔓的擴展。
但藤蔓的擴張沒有停止,反而像受到挑釁一樣暴漲。特警迅速切換戰術,一人喚出長型能量束槍,射出一道高頻震盪波,將部分藤蔓瞬間蒸發,但藤蔓隨即在原地重生,像是從空氣中再次編織出自己。
另一名特警的手臂轉化為多節金屬觸鬚,試圖將藤蔓纏繞壓制,卻被其突如其來的變形反噬——藤蔓表面突然張開密集的口器與刺針,將金屬咬裂。
艙室內開始傳出不屬於任何模組的鳴響,像是原始風暴穿過鐵與骨頭的嘶鳴。光場開始波動,牆面浮現出非預設紋理,如燃燒的根脈在顫抖。
特警沒有退縮,反而集體調整站位,準備展開壓制。整個空間,如同兩個世界的邊界被撕裂,戰鬥在靜默中爆發。
就在他們反應的瞬間,一道低沉的聲音穿透整個艙體,如從森林底部傳來的呢喃:
「把他交給我們。他屬於混沌。」
空間再次震盪,艙體的牆壁如同被從外部切開,光線、霧氣與風一同灌入,彷彿一整片世界正從另一側推開。
而那一刻,我看見一道身影——他不穿制服,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的外表難以描述,像是由霧、岩石與火焰共同編織出的形體,邊界不斷游移,沒有固定的顏色與形狀。每一步踏出,地面就浮現出藤蔓與苔蘚,彷彿自然界的記憶從他體內滲出。他沒有對我說話。他只是看著我,像是在確認什麼。那種目光裡沒有敵意,卻也沒有明確的方向,像是某種跨越現實與規則的存在,正在檢視一個他等待已久的變數。
我無法理解他的來歷,也無從猜測他屬於誰——但我知道,這一刻,我正在被另一個世界強行奪走。
我即將被奪走。
特警模組的反應更快了一步,場域護盾轉為攻擊形態,朝裂縫源頭釋放出壓縮震波。艙體劇烈晃動,空間中的重力紊亂,連空氣都像被扭曲。
那道來自混沌的身影沒有退縮。他抬起手指,輕輕一指,地面隨之崩裂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我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身體便被那裂口吸住,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內墜落,耳邊響起無法辨識的音節與語言,像是整個世界在同時說話,又什麼也沒說。
最後的視線中,我看見那銀白艙體如玻璃般碎裂,藤蔓瘋狂湧入,而天際的藍光塔,正從遠處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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