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與世無爭的粉紅星球,他們打算去找有人煙居住的地方。
兩人沒有換洗的衣物,洗完了澡還是只能穿回血跡斑斑,骯髒不堪的舊衣服。
星艦承受那雷霆萬鈞的一箭,無可避免地留下一個巨大缺口,駕駛室也遭到了破壞滿目瘡痍,還能行駛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如今他們必須開啟一個不具有防衛功能的保護罩,僅用來維持星艦上的氣體讓他們能夠呼吸,相對在能源的消耗上更加難以為繼。
不論是在食衣住行上都捉襟見肘,他們勢必要求助於人。
如斐特洛西所說,這片星域扭曲混亂,由兩個星系碰撞交織而成的赤紅星雲瑰麗綻放卻險象環生,飄散著數以萬計的懸浮物體,比蟲洞前還多,時不時看見成群的宇宙塵粒與固體塊受星球吸引下起了流星雨,燃燒出曇花一現的壯麗,輝煌唯美卻轉瞬即逝。
在浩渺無垠的宇宙中找尋人跡,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恆河沙數的星球中永遠不曉得哪顆才宜居,除了由夜色中的燈火窺探一二,便只能進入氣層低飛,沿途飛越了迤邐雲山,溟濛海嶼,蒼翠綠林,幽晦沙丘。
最終停在了一片冰天雪地。
這顆被冰雪覆蓋的星球上建築零零落落,全以金屬建造,他們找上一戶邊緣的人家,原因是這裡停了不少星艦,一名聲若洪鐘的婦人帶著孩子居住在此,一見米萊亞便親切熱情地握住他雙手:「怎麼大老遠的跑到這鳥不生蛋又冷得要死的地方,趕緊進來坐。」
「妳妳妳好好好……」一關閉星艦的防護罩,穿得單薄的米萊亞差點沒給凍死,牙齒打顫得說不了話。
好不容易進到室內,婦人把他帶到火爐前,米萊亞的四肢才沒凍僵,三個穿得圓滾滾的孩子也圍繞在他身邊,一個拿一件毯子,一個拿一條圍巾,一個拿一杯熱茶。
米萊亞受寵若驚地接過,對可愛的孩子們道謝:「謝謝你們。」
但他身上髒兮兮的也沒敢用,只咕嚕咕嚕喝幾口熱水,感受熱意由喉嚨溫暖進肚子,回過頭發現斐特洛西跟了進來,連忙將水遞給他,孩子們才注意到他,又咚咚咚地跑去把保暖的東西拿給斐特洛西。
婦人等人全進屋後關上門,再度走進屋內,米萊亞誠懇地對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了,謝謝妳收留我們。」
「小事,但你們的星艦怎麼壞成了那樣?」
「這就是我們來的目的,剛剛看見你們有許多星艦,我們想要買一架。」
婦人豪邁地笑了起來:「不用買,那些都是我丈夫外出做生意時帶回來的廢棄星艦,我修一修幾乎都能動,再便宜賣出去,無本生意,你需要的話我直接送你。」
「不行不行,我們還是用買的吧,養孩子很花錢的。」米萊亞向斐特洛西招招手,斐特洛西靜靜地拿出錢來。
「哎,真不用。」婦人手都沒抬,壓根沒打算收,瞄了一眼又說:「而且這也不是我們這裡流通的貨幣啊,你給了我也用不了。」
米萊亞沒想到這點,這下無話可說了,有些難為情。
「沒事不用跟我客氣,這裡天寒地凍的,平時根本沒外人來,有你們來作客熱鬧一下我跟孩子們都很高興……就是剛好處理好的星艦都賣掉了,目前還有一艘已經快修好,只需要再花一天時間完成,測試沒問題以後就能給你們了。」
「可是……」
婦人拍了一下他的背,力道大得令他踉蹌兩步,道:「你要是再跟我客氣,那我可要傷心了。」
「那……謝謝妳了。」
「你們先去洗個熱水澡,我拿些我丈夫的衣服給你們換,今晚就住我這,就是房子小了點,只有兩間房,我到時讓孩子們跟我睡一間,你們倆睡一間。」
婦人打理好一切,便去外頭幫他們修理星艦。
屋內布置得相當溫馨,許多孩子們畫的畫、手做的作品,架上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寵物,在溫暖的室內能夠在水中優游的球形魚,發出多種顏色光芒的螢火蟲,半透明的蜥蜴等等。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呼呼的澡,總算是換上了乾淨保暖的衣裳,米萊亞覺得身體暢快許多,一出浴室便看見三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小臉紅撲撲地說:「你好漂亮。」
「像雪妖精。」
「真的好好看。」
你一言我一句,都說孩子是最誠實的,米萊亞笑吟吟地摸摸三顆小蘿蔔頭的腦袋諄諄教誨道:「不對,像我這樣的大哥哥,要誇很帥知道嗎?」
身為一個居住在亞熱帶地區從沒見過下雪的人,過了在星艦上欣賞冰霜世界的興奮勁之後,現在穿得厚還是冷得直發抖,整個人只想窩在火爐旁。
斐特洛西沐浴完後便看見米萊亞在火堆旁唸著故事書,三個孩子圍繞在他身旁聽得如癡如醉,火光搖曳,熒熒煌煌,映得他白皙的肌膚染上橙黃暖色。
那畫面出奇的溫暖。
婦人忙完一個段落,還準備了一頓晚飯招待他們,米萊亞無以為報,只能自告奮勇洗碗筷。
當晚回到房裡,婦人前來敲敲他們房門。
「怎麼樣?枕頭被子都沒有少吧?」
「都沒有少,謝謝妳。」
「那就好。」婦人從懷裡拿出一個袋子,裡頭裝了不少東西。「你們明天就要走了,我幫你們準備了一些營養液、換洗衣物之類用得到的東西……啊,你千萬別再道謝了,一整天我都聽多少次了。」
婦人的熱情及雪中送炭,在在都令米萊亞感動得無以言表。
突然看見袋子裡有個特別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個玻璃瓶子,蓋子是附有透氣孔的軟木塞,裡頭裝著繁星點點,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是剛才在客廳看過的寵物,類似螢火蟲的小小生物,拍動著翅膀,腹部發出的亮光明滅閃爍,各色光芒交相輝映。
「這也是我丈夫帶回來的,剛才看見你在看牠們,就想起你們會喜歡這個,可以觀賞又很實用,當成禮物送給你,只需要一周餵一點血就夠了,你試試把手指伸進去瓶子裡。」
的確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看見閃亮亮的東西就毫無抵抗力,米萊亞懷念了一下他辛苦存錢組的全套RGB電競設備,對眼前的瓶子越看越喜愛,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小東西。
米萊亞一將手指探入瓶中,螢火蟲們便圍上來,不痛不癢地碰了一下,雖說是餵一點血,但傷口小得完全沒滲出血來。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
婦人又拍了他一下,道:「就說別再說謝謝了,好了,很晚了不打擾你們休息。」
米萊亞揉揉被拍的背,脫下外衣上床,不一會斐特洛西也熄燈就寢。
他們已經很習慣同睡一張床了,兩個人睡相好,也不怎麼打鼾,幾乎不會影響彼此睡眠。
但此時房間靠在邊緣,金屬製成的屋子不那麼保暖之外,房內又沒有火爐,米萊亞窩在厚厚的被子裡還是冷得瑟瑟發抖,一直輾轉反側。
【要不要做一點讓身體暖起來的事呢?】
【兩個人都很熱的那種,啊嘶啊嘶。】
這系統深更半夜的也不安生,回收掉好了。
黑暗中斐特洛西的聲音響起:「很冷嗎?」
「對……抱歉,吵到你了嗎?」米萊亞努力調整位置躺好。
「要靠近一點嗎?」
「要要要。」米萊亞求之不得,一點也沒和斐特洛西客套,馬上滾了一圈過去結果滾過頭直接壓在斐特洛西身上,訕訕地又挪了一點回去,不得不說斐特洛西身上真的很溫暖,他凍得跟冰塊一樣的手腳剛剛不小心碰到他,那溫差天壤之別。
但拿冷冰冰的手去貼人挺失禮的,他乖乖收了回來。
「有好一點?」
「有,舒服多了。」米萊亞整個人靠著他,就像有了電熱毯,慵懶地蹭了蹭,調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總算是能好好睡了。
斐特洛西輕輕把他的雙手抓了起來,這下就連手上都有暖暖包了,米萊亞迷迷糊糊傻笑了一下,在兩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味道中,睡得香甜。
隔日上午又充當了半天保姆,孩子們太喜歡他了整日跟著他寸步不離,像母雞帶小雞一樣,直到下午婦人帶他們一起去看修理好的星艦,外觀看上去與他之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斐特洛西進入駕駛室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不是用精神力駕駛的,但這種類型的宇航艦我也沒見過,整個操作方式與帝國現行的機型都截然不同。」
米萊亞裝模作樣地將手放上操縱臺,偷偷問:「萬能的統?」
只見介面閃了兩下光。
【小事一樁。】
確定了系統能夠駕駛,米萊亞依依不捨地告別婦人一家子,安撫許久嚎啕大哭的孩子們才又再度上路,漫無目的遨遊宇宙。
老實說還是第一次這樣不知何去何從的航行,看似隨遇而安,心中卻又隱藏著惴惴不安。
這種不安在某天因許久不見的預知夢而無所遁形,並即刻面臨生死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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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他再次進入了一個蟲洞。
五光十色,目不暇給,千變萬化的花紋光斑紊亂交錯,永無止盡般的在他眼前連連湧現,倒映在瞳孔中的色彩瞬息萬變,應接不暇。
正當他覺得自己要被這萬花筒視界吞沒之時,迎來了出口。
終於回到了深沉靜謐的宇宙,他聽見斐特洛西的聲音,說他們到聯邦境內了。
畫面一跳,如老舊電視的黑畫面下起了雨雪雰雰,雪花片片。
「呃……」他的意識似乎才剛找回,隱隱約約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大對勁。
眼前模糊不清,被水光暈染的視線一片迷離,似乎是星艦的天花板。
他上身衣物完好,腹部以下卻有些涼意,有些熟悉又難以言喻的舒服感受從下半身蔓延全身,他體溫升高,呼吸也變得急促,快感傳遞上混沌的腦子。
一波一波襲捲而上,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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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蟲洞。
卻與他所見過的又都不同。
形狀像是豎起的細長眼睛,透漏著陰森妖異,彷若晦暗不明的一隻無瞳之眼正深沉注視著他,邊框似有燃燒之態,如業火般的黑色炎焰翻騰不休。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卻不只如此,成千上萬的巨大蟲子正從這個蟲洞源源不絕湧出,黑壓壓一片,以排山倒海之勢襲向了一顆星球,星球瞬間成為一片煉獄之土,一切都如蝗蟲過境,被吞吃殆盡。
而他眼睜睜地看見他們的星艦也被咬出一個大窟窿,斐特洛西倒臥在地,雙目失焦地瞪向空中,被兩米高的蟲子簇擁啃食,肚破腸流,米萊亞的喉嚨像被掐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音,巨蟲們對他視若無睹,他引以自豪的親和力不起半分作用。
防護罩恪盡職守運作著,他還能在這環境下維持呼吸,然而卻有一名男性人形的物種,懸浮在宇宙虛空之中。
他赤裸著上半身,露出雄健的胸腹肌肉線條,到了肚臍以下的位置則被甲殼般的深褐色盔甲包裹著,他正飄在星艦之外,與米萊亞四目相交。
米萊亞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五官凌厲張揚,兩側該是耳朵的位置是四瓣蛾類鱗翅,一雙眸子深不見底的漆黑,沒有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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