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士牌機車在萬華區蜿蜒的老街巷弄間瘋狂穿梭,像是具備了某種原始意志。劉正明緊摟著家雯,一個急轉彎甩開身後的追兵,鏡像重重撞上路邊的小販攤位,攤上的木雕飛濺。他透過後視鏡瞥見鏡像已經放棄人形偽裝——半張臉如同蠟燭般融化流淌,露出下面流動的黑影,宛如蠕動的墨汁;而他騎的機車也已與他融為一體,變成某種詭異的半機械半生物怪物。
「快到了!」劉正明喃喃自語,牙關緊咬到發疼。前方那棟如海市蜃樓般若隱若現的老宅在夕陽映照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赭紅色。他的右臂已無知覺,徹底木質化,無法彎曲,左眼下方的「疤」字痣灼熱難耐,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吸入鍋爐蒸汽。
機車甩尾停在老宅前門,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劉正明抱起家雯,單臂吃力地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三步併兩步衝向大門。詭異的是,那扇看似年久失修的木門無聲滑開,彷彿等待已久。
「進來,快!」門後,吳渡川焦灼地揮手,眼中閃著劉正明從未見過的急切,「太陽已至天際,結界即將失效!」
劉正明剛踏入門檻,身後就傳來一聲介於人類和野獸之間的怒吼。他回首,只見鏡像也已到達門前,卻被某種無形屏障阻隔,無法前進半步。那個扭曲的存在憤怒地拍擊著空氣,每一次撞擊都激起一圈金色的波紋,如同石子投入平靜湖面的漣漪。
「守陣還能撐一會兒,」吳渡川迅速關門落鎖,動作一氣呵成,「但隨著日落,萬物陰長陽消,他的力量會越發強大,結界遲早崩潰。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劉正明環顧四周,這確是兒時的家,卻又似是而非——牆上的老照片如煙般模糊不清,傢俱輪廓扭曲變形,整個空間彷彿置身於某種流動的半熟膠質之中。「這...不太對勁。」
「當然不對勁,」吳渡川冷靜地說,視線不斷掃向周圍的牆壁和天花板,彷彿在檢查什麼,「這裡不再是物質世界的一部分,而是介於現實與鏡界之間的夾縫。」
家雯虛弱地睜開眼睛,困惑地看著周圍,「這是...什麼地方?」
「地下室在哪?」劉正明緊問,感覺家雯在懷中越發沉重,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她平日盈潤的臉頰如今蒼白憔悴,唇色全無,劉正明從未見她如此虛弱,心如刀絞。
「跟上。」吳渡川不答,領著他們穿過客廳,來到一個不起眼的樓梯口。與劉正明記憶相悖的是,這樓梯遠比想象中古老,年深日久的石階上刻滿繁複符文,兩側牆壁貼滿微光閃爍的黃紙符咒,時不時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宛如窸窣交談。
「這些符咒...」劉正明喃喃道,伸手想要觸碰,「為什麼我從前從沒注意過?」
「因為你不該注意到。」吳渡川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伸手攔住他,「別碰。你父親在你眼中設下了迷障,讓你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地下室,而非...這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巨響,整棟房子為之震動。老宅的木質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牆上的符咒明滅不定,像是遭遇了強力干擾。
「他在試探結界,」吳渡川嘴角抽動了一下,「時間不多了。」
他們沿著似乎沒有盡頭的石階向下,空氣愈發冰冷潮濕,夾雜著一股特殊氣味——檀香、霉變書頁和金屬銹蝕的混合,還有某種難以名狀的古老氣息,像是被埋藏數世紀的墓穴初開時撲面而來的那股時間的味道。
「正明,」家雯虛弱地開口,聲音細如蚊鳴,「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人...他是誰?」
劉正明看了吳渡川一眼,後者微微搖頭,示意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等下再告訴你,」他輕聲對家雯說,「先保存體力。」
又是一聲巨響,這次更近了,彷彿就在他們頭頂。樓梯上方落下一些灰塵和碎石,一張符咒被震落,在半空中化為灰燼。
「加快速度,」吳渡川催促道,「結界撐不了太久。」
「這...根本不是什麼普通地下室。」劉正明艱難開口,木質化的右臂抱著家雯越發吃力,肩部關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如同老舊的木門在風中擺動。
「這是『陰陽界』,」吳渡川緩步前行,語氣沉穩如解說古籍,「存在於凡塵與幽冥之間的夾縫。你父親——劉十三是萬華最後一名正統『替身師』,這處所在是他苦心孤詣布置的封印核心,唯有特定時刻才會顯形。我們常人所知的那個世界,不過是表象罷了。」
劉正明想起父親生前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行為——深夜的咒語吟誦,抽屜裡的奇怪符紙,以及他偶爾看向自己時複雜到近乎痛苦的眼神。
「他從不讓我下來...」他喃喃自語,「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
終於,樓梯盡頭現出一扇黑漆古木門,通體漆黑如墨,上面密密麻麻雕刻著無數細如髮絲的符文,中央一個赫然醒目的朱紅「封」字如同一枚血印。門把形如盤龍,一條栩栩如生的銅龍蜿蜒其上,龍口銜著一顆渾圓紅寶珠,在幽暗中泛著詭異血光。
「小心,別碰那門把。」吳渡川嚴肅警告,「那上面有血脈認證機關,若非劉家血脈,觸之即傷。」
劉正明不禁好奇,「那你怎麼進去?」
吳渡川嘴角微揚,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苦澀,「你以為我和你父親是怎麼認識的?」他抬起右手,劉正明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心有道猙獰的疤痕,「當年年少輕狂,付出了代價。」他的目光變得遙遠,彷彿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頭頂傳來第三聲巨響,這次遠比前兩次更加猛烈。整個樓梯間劇烈震動,幾塊石階裂開,墻上的符咒紛紛脫落,在空中燃燒殆盡。樓上傳來某種巨物崩塌的聲音,灰塵瀰漫。
「結界已破,」吳渡川臉色驟變,「他進來了。」
他取出一把古樸的銅鑰匙,形狀奇特,鑰匙柄做成龍尾狀,尾端一枚小小的「渡」字印記。「你父親臨終前交予我的備用鎖,能短暫繞過血脈認證。」
鎖孔傳出清脆的「咔噠」聲,如同某種機關啟動,門緩緩向內開啟,一股濃烈的藥草氣息夾雜著冷冽氣流迎面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進去吧,」吳渡川側身讓出通路,神情凝重,「從現在開始,一切抉擇皆繫於你自身了。」
劉正明抱著家雯踏入門檻,一時間瞠目結舌,幾乎忘記呼吸——
這何止是地下室,簡直是一座地底神殿!頭頂是拱形岩石穹頂,懸掛著數百個形如風鈴的紅色符紙,隨著看不見的氣流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音。四周牆壁布滿了從地面直抵天花板的紅檀木書架,堆滿了泛黃的線裝古籍、竹簡卷軸和各式法器——有銅鐘、玉印、桃木劍、符篆、羅盤,甚至還有一排排奇形怪狀的木偶,每一個都雕工精細,神態各異。
「這...怎麼可能...」劉正明失聲道,目光無法從那些繁複的法器上移開,「這麼大的空間怎麼可能藏在我家地下?」
「空間法則在此處失效。」吳渡川平靜答道,像是在談論天氣,「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經過你父親的法術疊加調整,內裡比外表大上數十倍不止。」
地面鋪設著一個巨大的八卦陣,以某種閃著微光的金屬或礦物鑲嵌而成,在昏暗中自發散發出柔和的藍光,如同月下湖水的波光。陣眼處擺放著一張紅木八仙桌,古樸厚重,表面雕刻著雲紋和龍鳳圖案。桌上整齊擺放著各式法器:一座青銅小鐘,一面八角銅鏡,一套朱砂筆與黃紙,還有一把閃著寒光的桃木劍。
「把她放在那裡,」吳渡川指向八卦陣邊緣的一張檀木躺椅,「她需要休息。那個存在抽取了她太多生命力。」
劉正明小心翼翼地將家雯安置在躺椅上,握住她的手。「堅持住,我們會找到方法的。」
家雯虛弱地點頭,眼中卻閃爍著擔憂的光芒。「你的手臂...」她輕聲說道,目光落在劉正明已經完全木質化的右臂上。
「我沒事。」他安慰道,雖然自己也不確定這是否是實話。
但地下室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八卦陣另一端的那面巨大銅鏡。足有兩米高的鏡身被一個繁複的青銅架托著,鏡框雕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神獸圖案,每一處細節都精雕細琢。然而鏡面卻不如普通鏡子反射景象,而是呈現一片深邃黑暗,宛如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
「那是...」劉正明指向銅鏡,聲音因震驚而微微顫抖。
「封印的核心——」吳渡川走上前,語調中帶著敬畏,「『鏡界之門』。你父親當年正是通過這面鏡子,將那個古老存在引入界限中封存。」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震動從腳下傳來,整個地下室都在微微顫抖。天花板上的符紙風鈴劇烈搖晃,發出雜亂的鈴聲。
「他找到入口了,」吳渡川的目光轉向地下室的入口,「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準備什麼?」劉正明問道,感受到一股寒意從脊背蔓延上來,「我們能擋得住他嗎?」
吳渡川搖頭,「不能。至少不能太久。」他快步走向八仙桌,拿起那本厚重的黑皮書,「只有一個方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重新啟動封印。」
劉正明望向門口,震動越來越劇烈,門板開始發出不祥的嘎吱聲,門縫間滲透出絲絲黑煙,如同活物般蠕動著。
「我不明白,」他焦急地說,「我該做什麼?為什麼那個鏡像一定要追殺我們?」
吳渡川嘆了口氣,翻開那本厚重的書籍,「這是你父親的家譜。答案都在這裡。但在我解釋之前——」他抬頭望向劉正明,眼神異常認真,「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願意知道真相嗎?即使真相可能會改變你對自己的認知,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以及...對你父親的看法?」
劉正明遲疑了。他的目光從吳渡川移向家雯,再移向那扇颤抖的門。他突然明白,一旦跨過這道門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我想知道真相,」他最終堅定地說,「無論它有多痛苦。」
吳渡川點頭,神情放鬆了些許,「很好,那麼——看這裡。」他將家譜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的文字,「這是你的出生記錄。」
劉正明湊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驚人的事實——記錄他出生的那一頁上,確有「劉正明」三字和他的生辰:二十九年前的今天。但同一行,還並列著另一個名字:劉正光。
「劉正光...」他喃喃自語,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湧上心頭,「這是誰?」
「這就是你今天必須面對的真相,」吳渡川沉聲道,「也是那個鏡像的真實身份。」
就在這時,地下室的門「轟」的一聲被巨力撞開,木屑飛濺,一團扭曲的黑影如濃霧般湧入,盤旋在門口。同時,劉正明的右手傳來一陣劇痛,木質化的過程突然加速,已經蔓延到了肩膀。
「時間到了,」吳渡川神情嚴肅,「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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