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的身形開始扭曲變形,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人類的軀殼中掙脫出來。他的皮膚裂開數道縫隙,露出下面不是血肉,而是蠕動的黑影,像是某種活物被壓縮在人形之中。
「二十九年前,你父親為了封印一個古老的存在,需要一個活人作為容器。」鏡像的聲音變得更加空洞和遙遠,「他選擇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我。那個存在被封入我體內,漸漸與我融為一體。為了填補我的空缺,他從我身上取了一片皮膚,用某種古老的法術,創造了一個替代品——你。」
劉正明感到一陣眩暈,父親的身影在腦海中閃現——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男人,看向他時眼神中混雜著愛與愧疚。每次當他提起自己的出生時,父親都會避開話題;每次當他詢問母親的事情時,父親只會說「她很愛你」,卻從不多言。
「這不可能...」劉正明低語,聲音顫抖。
「不信?」鏡像指向劉正明左眼下的痣,「那個『疤』字,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不是普通的『疤』,而是古篆的『疤』——是你父親在創造你時,留下的標記。每當你照鏡子,那個印記就在提醒你——你只是一片『疤』,一個替代品。」
劉正明感到全身發冷,回想起小時候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為何家人看他的眼神總有一絲奇怪;為何父親從不允許他進入地下室;為何他總感覺有人在影子中盯著他...
「這麼多年來,我被封印在界限之間,既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鏡像繼續說道,「每晚你入睡時,我就能短暫地活動,在你的夢中,在鏡子裡,在每一個能夠存在的縫隙中。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代替我過著原本屬於我的生活。」
「那個...被封印的古老存在是什麼?」劉正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嘗試理清頭緒。
「『缺口生靈』——一種能夠穿越維度的古老存在。」鏡像的聲音中帶著某種奇特的敬畏,「它們被囚禁在時間的夾縫中,只能通過『替身』來影響現世。二十九年前,一個『缺口』在萬華區出現,你父親作為當時唯一的『替身師』,有責任封印它。」
劉正明想起昨晚林伯說的話:「萬華這片地方,自清朝末年就有『還魂服務』的說法,做得最大的就是城隍廟旁的鬼務所。」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封印會在二十九年後松動?」
「因為契約到期了。」鏡像平靜地說,「你父親的契約是二十九年——整整一個土星循環。土星是時間的守護者,也是界限的執行者。當土星回到起點,所有的封印都會被重新評估,所有的契約都需要更新或終止。」
劉正明想起口袋裡的靈砂,慢慢靠近病床,「那你現在想要什麼?」
「我想要重新生活。」鏡像的表情突然變得幾乎像是人類,充滿渴望,「我想要感受陽光、雨水、風的撫摸;我想要品嘗美食的滋味;我想要擁抱心愛的人。這一切,你都有,而我沒有。」
那聲音中透露的真誠讓劉正明震驚,他幾乎要同情這個存在了——如果不是因為它綁架了家雯。
「所以你要取代我?」
「不是取代,是回歸。」鏡像糾正道,「我才是原本的劉正明,你只是一個『替身』。這不是取代,而是恢復正確的秩序。」
劉正明已經走到床邊,借著身體的掩護,將一些靈砂灑在家雯手腕的束縛上。「那家雯呢?她怎麼辦?」
「當然是跟我在一起。」鏡像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我會代替你愛她,照顧她,給她想要的一切。她甚至不會察覺到任何不同——因為我就是你,只是...更好的版本。」
靈砂接觸到束縛時,發出一陣輕微的嗞嗞聲,像是水滴落在熾熱的鐵板上,繩索開始鬆動。家雯的眼皮抖動了一下,似乎要醒來。
「不可能。」劉正明堅定地說,「你不是我,你甚至不再是人類。你已經和那個古老的存在融為一體,變成了某種混合體。你不會愛她,你只會吞噬她的生命,就像現在這樣。」他指向那輸液管中的紅色液體。
鏡像的表情瞬間扭曲,變得猙獰恐怖,「聰明的『替身』。你說得對,我確實不完全是人類了。但這不正是你父親的錯嗎?他選擇犧牲我,創造你,難道不應該付出代價嗎?」
「那代價不應該由家雯來付。」劉正明突然拔出家雯手臂上的輸液管,同時將剩下的靈砂灑向鏡像,「如果要報復,衝著我來!」
靈砂接觸到鏡像的瞬間,像是遇到烈火的水滴,迅速蒸發成紅色的煙霧。鏡像發出一聲介於尖叫和嘶吼之間的聲音,聲波在病房內迴盪,震得窗戶都在顫抖。他的身形進一步扭曲,那些皮膚下的黑影開始外泄,在空氣中形成詭異的觸手。
「蠢貨!」鏡像怒吼,「你以為靈砂能傷到我嗎?那只能暫時阻止你變成『替身』的過程,對我毫無作用!」
「我知道。」劉正明冷靜地說,「我只是需要你分心,好救出家雯。」
他迅速解開家雯的束縛,將她抱起。家雯輕得如同一片羽毛,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鏡像的黑影觸手猛地向他們襲來,劉正明堪堪避過,衝向門口。
「跑吧,『替身』!」鏡像的狂笑在身後響起,那笑聲不只在耳畔,更像是直接在腦海中迴響,「無論你跑到哪裡,我都能找到你!記住,你的時間不多了——當太陽落山,契約就會強制執行,那時你將成為真正的『替身』,而我...將重新成為劉正明!」
劉正明懷抱著家雯,沿著走廊狂奔。奇怪的是,剛才那條看似無盡的走廊現在變得極短,只需幾步就到了電梯前。更詭異的是,電梯門自動打開,裡面空無一人。
「醫生...護士...」劉正明低聲呼喚,「有沒有人能幫幫忙?」但走廊上依然空無一人,只有牆上的陰影在他經過時扭曲變形,似乎在追逐他。
他抱著家雯踏入電梯,門迅速關閉。家雯在他懷中微微動了動,睫毛顫抖著睜開眼睛。她的眼神迷茫,像是剛從長夢中醒來。
「正明...?」她的聲音虛弱如蚊鳴,「那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他是誰?」
「一個冒牌貨。」劉正明輕聲回答,嘗試讓自己聽起來平靜自信,「別擔心,我帶你出去。」
家雯困惑地看著四周,「這還是醫院嗎?感覺...不對勁。」
「不是真的醫院,是某種幻境。」劉正明將她抱得更緊,感受她微弱的體溫,「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保證會保護你。」
電梯迅速下降,直奔一樓。當門再次打開時,他們已經不在醫院大廳,而是在地下停車場。劉正明的機車就停在不遠處,引擎已經發動,似乎在等待他們。
「你的機車...怎麼自己就開了?」家雯虛弱地問。
劉正明也感到困惑,但顧不得多想。他小心翼翼地將家雯安置在後座,自己跨上前座。沒等他踩油門,機車就自行啟動,以驚人的速度沖出停車場。
「這是怎麼回事...」劉正明困惑地看著自動運轉的機車。
「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車後傳來,劉正明透過後視鏡看到——吳渡川正坐在家雯身後,手中持著那把桃木劍,「你需要去一個地方。那裡可以結束這一切。」
「渡先生...」家雯虛弱地轉頭,「是您送畫來的那位...」
吳渡川微微點頭,「抱歉在不恰當的時機打擾你,劉太太。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行動。」
「什麼地方?」劉正明問道,努力控制著不受他操控的機車,那感覺就像騎在一頭有自己意志的野獸上。
「回到起點——華西街76號的地下室。」吳渡川的聲音異常嚴肅,「你父親的契約在那裡簽訂,也只能在那裡終結。」
「可是家雯需要治療,她情況很糟!」劉正明擔憂地看著家雯蒼白的臉。
「相信我,帶她去普通醫院只會害了她。」吳渡川的目光掃過家雯蒼白的臉,「那個古老存在已經在她體內留下印記,只有在地下室才能清除。」
劉正明感到一陣絕望,「究竟該怎麼做才能結束這一切?」
「有兩種方法。」吳渡川平靜地說,「一是你自願成為新的『替身師』,繼承你父親的職責,同時釋放你兄弟的靈魂;二是...」他遲疑了一下,「找到真正的源頭,摧毀它。」
「源頭?什麼源頭?」
吳渡川沒有回答,而是指向前方的道路,「時間不多了,『鏡像』很快就會追上來。記住,在地下室裡,只相信你的心。無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渡先生...」家雯突然開口,「那個和正明一模一樣的人...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他說正明不是真正的劉正明,而是某種...替代品。這是什麼意思?」
吳渡川和劉正明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吳渡川溫和但堅定地說,「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切都會明白的。」
劉正明轉頭想問更多,卻發現後視鏡中只有家雯一人,吳渡川已經消失不見。「渡先生呢?」
家雯困惑地環顧四周,「他剛剛還在這裡...就這麼消失了?」
更詭異的是,他們的身後多了一個人影——那個鏡像正騎著一模一樣的偉士牌機車追趕而來,眼中閃爍著不祥的黑光。
「他追來了!」劉正明驚呼,加大油門,「家雯,抓緊我!」
他們的機車如同離弦的箭,在街道上飛馳。奇怪的是,周圍的行人和車輛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們,或者那個以不可思議速度追趕的鏡像。就好像他們存在於與常人不同的時空層面。
太陽已經開始西沉,華西街76號的方向,一層詭異的霧氣正在升起。霧中隱約可見華西街老字號的霓虹招牌,一閃一閃,像是某種暗號。
劉正明看了一眼家雯,她靠在他背上,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知道必須快點到達目的地,否則他可能會同時失去妻子和自己的身份。
「那究竟是什麼人?」家雯微弱地問,「為什麼他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為什麼他說你不是真正的劉正明?」
劉正明咬了咬嘴唇,決定不再隱瞞,「因為...我可能真的不是。家雯,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但我知道一件事——無論我的過去是什麼,我對你的愛都是真實的。」
家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捏了捏他的腰,「我不在乎你是誰...你就是我的正明。」
正當劉正明因她的話而感到一絲溫暖時,後視鏡中的鏡像突然加速,幾乎要追上他們。更可怕的是,鏡像開始變形,他的半邊臉融化成黑影,從中延伸出幾條觸手般的黑色物質,朝他們這邊伸來。
「家雯!低頭!」劉正明大喊,同時猛地轉向,試圖甩開那些觸手。
機車在狹窄的巷弄中穿梭,鏡像緊追不捨。夕陽的最後一抹光芒灑在他們身上,劉正明感到右臂的木質紋理再次開始蔓延,已經到達肩膀。時間不多了,太陽即將西沉,契約即將到期。
華西街76號就在前方,那棟本不應該存在的老宅在夕陽下顯出它真實的面貌——一個介於實體與虛幻之間的存在,像是一幅被時間沖刷得褪色的畫。
劉正明知道,命運的轉折點就在前方的地下室。但在那之前,他必須先甩掉身後的追兵——那個自稱是真正劉正明的鏡像,那個融合了古老存在的扭曲生物,那個想要奪走他一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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