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多前離職後，亦凡變成活生生的氣象預報。只要全身開始酸痛僵硬，寒流或雨天就近了，如同今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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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睡不著，也不可能睡好，他乾脆搬張椅子到陽台門口，裹著棉被守夜。可惜他高估自己的體力，天還沒亮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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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銳利的脆響，驚醒歪在椅子上的亦凡。他張大眼睛四處看，陽台邊的窗戶上生出蜘蛛網般的裂痕，讓灰暗多雲的清晨變得更加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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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腳邊沾滿泥土的石塊，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丟的。亦凡懶得和對方計較，因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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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碎玻璃，草草吃掉過期的吐司，亦凡回到原位坐著，直到外頭傳來雞蛋糕的叫賣聲。他下樓買了兩份，可惜經過鄰居的院子時，沒看到男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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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人潮過去，從超市回家的人潮也過去了，院子裡依舊空空的。當路燈亮起，天空終於扛不住水氣，筆挺的上班族在街上撐起傘時，男孩才壓軸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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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全身還是短袖，幸好看起來沒有外傷。亦凡朝他扔了唯一的雨傘和外套，男孩卻假裝沒看到，抱膝坐在樹下動也不動，看起來像在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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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了一些玩具裝到塑膠袋裡後，亦凡拖著腿走到街上。他全身逐漸被雨水打濕，衣服變得黏在肌膚上。寒意一絲絲爬進體內，每走一步都覺得有人把釘子敲進他的關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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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些時間，亦凡終於抵達院子門口。他不停左右張望。好在雨勢變大，灰濛濛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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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想讓鄰居更討厭自己，也擔心主動接近會嚇到男孩，他決定待在出口旁邊，看能不能讓男孩自行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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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好計劃後，亦凡掏出袋子裡的玩具車，不斷向男孩招手揮舞。他的眼睛亮了，人卻繼續坐著，只伸出小手像扇子般揮動，似乎希望自己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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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當然不肯，陸續又搬出機器人、飛機和小狗。一見到男孩站了起來，眼睛都快流出口水，馬上再追加恐龍和怪獸，在灌木上方辦起了小小的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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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雙腳終於鬆動，往自己的方向跑來。等他靠近後，明知可能還是會被無視，亦凡還是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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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身體凍壞了吧？叔叔帶你去溫暖的地方，請你吃雞蛋糕和炸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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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一半，亦凡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因為男孩的頭髮還是蓬鬆的。認真一看，雨水的確有打到他身上，但完全沒有浸濕或滑落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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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盯著自己手裡的小恐龍，笑得讓人想把全世界都給他。亦凡下意識地跟著笑了，將玩具輕輕放到他手上。然而恐龍卻穿過小巧的掌心，失重跌在濕滑的石頭上，摔斷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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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大人垮下來的肩膀，以及像要哭出來的笑臉，男孩也收起笑容。他握緊雙拳，嘴巴一開一合地似乎想說什麼，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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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叔叔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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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腦中一片混亂，考慮是否該提前回診時，雨中傳來震耳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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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你往我家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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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撐著傘站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向亦凡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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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別跑！垃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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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扯著左腿奮力往反方向「跑」。他很清楚自己逃不掉，只是想把戰場挪到隔壁新建的公寓，看駐守的警衛是否能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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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腳下穿了多年的鞋子，比追在後面的鄰居還糟糕。一踏上鋪好沒幾天的路面瓷磚，便像在沐浴乳上跑步一樣，整個人原地轉了半圈，再重重砸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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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下的身體被翻了過來，炙熱的大手動作粗魯。所幸拳頭沒有落下，這讓亦凡鬆了口氣。他痛到說不出話，喉嚨不斷湧出炙熱的體液。嘴裡的鐵鏽味越來越濃，呼吸也變得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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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逐漸變暗，亦凡聽見附近有女人淒厲尖叫，以及鄰居催人報警的怒罵聲。他靜靜地躺在雨水裡，任由意識緩慢沉落，畢竟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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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六年多前，他吞下周圍的建議，努力回歸正常生活。卻在父親節當天下午，翻到皮夾裡兒子不知何時藏的字條，忍不住從公司的頂樓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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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則是七年多前的那片海。若那時沒吃那麼多水，也許還能保持清醒、抱住兒子的手也不會鬆開，還能聽他再喊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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