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夢，請君來！ - 第二段：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01

　　「……先生……劉先生！」

　　聽見林鵲的呼喚，我一回神，發現自己不在原先的房間，而是另一處奇妙的場所。

　　沒有門窗，四面牆掛滿不同形狀跟大小的鏡子，整個空間猶如豎井向上無限延伸，根本看不到天花板。所有鏡子上都貼著正方形的紅紙，蒙著厚厚的灰塵。

　　「這裡是陳先生的夢境。」林鵲似乎很緊張：「可惡，好死不死全是鏡子。等會要小心點才行，因為……」

　　我連忙打斷她：「等一下，在解釋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啊？」

　　「不要用那種疑惑的表情看我啦！我又不是什麼解夢人，正常來講不應該跟妳一起進來吧！」

　　林鵲歪頭：「原來你不知道？」

　　這回換我「啊？」了。

　　「嚴老闆向閣主介紹你的時候，有說過要讓你接受解夢人的訓練。」

　　林鵲模仿起老闆的語氣：「『我也不知道小白什麼時候會來，反正不急，您能把這事惦記著我就很感動了！』他是這麼說的，天曉得一等就是兩年，你還真厲害。」

　　沒想到居然會掉進老闆兩年前挖的坑，我不禁擔心起還有多少未爆彈等著我。

　　「嗯～該從哪裡說起呢？」林鵲毫不在意我的感受，自顧自地叨唸：「雖然我想先解釋一下夢的各種禁忌，但好像忘了什麼……」

　　我環顧四周，的確有哪裡不對勁，似乎還少了誰。

　　「陳老師怎麼不在？這裡是他的夢沒錯吧？」

　　「啊！對喔，夢主不見是很危險的，一定要快點找到他！」

　　我還來不及問她是什麼意思，一陣突兀的聲響便打破了寧靜。

　　回過頭，對面牆上一面等身高的鏡子，正劇烈地震動著。

　　「是陳老師嗎？」

　　我喚了句，震動應聲停止，紅紙緩緩飄落下來。

　　鏡中一片漆黑。

　　我跟林鵲對看一眼，小心翼翼靠近，才發現這不是鏡子，而是個洞穴，不停有冰冷的風從裡面吹出來。我問林鵲可不可以進去，她聽了我的問題，環顧整個房間，似乎在計算什麼，才遲疑地點頭：「稍微走一段吧。」

　　於是她打頭陣，我在後頭跟。雙腳踏進洞裡的「觸感」很微妙，雖然發出類似步行在石頭表面的聲響，實際卻覺得洞穴內部的材質都很柔軟。夢的世界裡，所有聲音似乎都是被後製上去的音效，令人不快。

　　洞很窄，兩人只能一前一後行走，說也奇怪，明明沒有光源，卻能清楚看到林鵲的背影。

　　而現在，那背影猛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前面沒路了。」

　　林鵲稍微側身，讓我得以看見前方只剩下一片黑暗。

　　「我們在夢裡對吧，能不能變出手電筒照一下，也許陳老師在裡面呢？」

　　我邊說邊想像手電筒的形狀，忽然「啪」一聲，一把沉甸甸的手電筒真的出現在手中。

　　「首先，陳先生不可能在裡面。」林鵲挑眉：「其次，你想像力很豐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夢裡隨便創造物體的喔。」

　　我本來還有點得意，但她下一句話就讓我閉嘴了。

　　「不過在別人的夢裡這樣做是很危險的，下次不准擅自變出東西！但既然你都做出來了，正好用這個解說一下。」

　　林鵲把手電筒搶走，按下開關，然而並沒有像我想的照亮前方的路。光束碰到黑暗就被硬生生切斷，消失在虛空中，完美違反物理常識。

　　「這裡是『夢的邊境』。」

　　林鵲解釋道，假如把夢境想成一個大舞台，夢主（做夢者）就是主角，隨時有聚光燈打在周遭。夢的規則是，只有被「聚光燈」照到的部份才會生成物體與場景，如果主角不在場，夢也就不復存在。

　　畢竟，夢中的一切都仰賴著夢主的意識，只有夢主意識到，夢才會存在。

　　「不信的話，你可以把手深進去看看，能不能把手電筒撿回來。」

　　林鵲帶著戲謔地笑，把手電筒拋進那片黑暗。我猶豫了會，還是把手伸出去，然而並沒有摸到任何實體，連地面都沒有。

　　我背後有點毛毛的。

　　「解夢人能探索的範圍，就只有以夢主為中心的半徑三十公尺左右。所以既然這裡是邊境，代表我們已經距離夢主太遠了。你要記得，離邊境越遠越好，要是不小心掉出去──」

　　「會怎樣？」

　　「會發生很好玩的事情唷。」

　　林鵲說著便往回走，我心說妳就算講一句「就再也回不來了」也好，好玩個屁！

　　「反正跟著我就對了，我會保護你的。」

　　林鵲帥氣地笑了笑。我們回到房間，她望著滿牆的鏡子，說看這陣勢，陳老師應該在其中一面鏡子裡，甚至化身成鏡子。夢主不見得會用人類的姿態現身，經常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在任何地方。

　　「問題是，在夢裡看鏡子會觸犯禁忌。」

　　「禁忌？」

　　「我們這一行有俗稱『夢境十忌』的口訣，第一條就是『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

　　我稍微想了下：「不能照鏡子，連水面也不能看？」

　　「賓果！」林鵲給我拍拍手：「夢中的鏡子與現實不同，只能視為法器，是連接陰陽兩界的通道，映出的必定是某種你不想看見的『真實』。」

　　既然這樣，不就沒辦法找陳老師了嗎？林鵲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隨手將鏡子上的紅紙撕下，然後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這裡所有的鏡子都蒙著灰塵，即使撕下紅紙，也無法映照出任何事物。

　　我由衷感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不幸的部份佔比更大就是了。」

　　林鵲一口氣撕掉好幾張紅紙，鏡子裡當然沒有陳老師的蹤跡。

　　「怎麼說？」

　　「鏡若蒙塵，事需整飭；鏡如昏暗，將有磨難；好鏡跌破，分離之符。」

　　她隨口唸了句咒語般的話，說那是夢書裡所記載，夢見鏡子的含義。常聽說夢都是相反的，其實不盡然，像鏡子這樣的「法器」，代表的意義相當直觀：唯有光明整潔的鏡子才是好兆頭，像這樣晦暗蒙塵，則暗示有災禍上身。最慘就是夢見鏡子破碎，通常代表會有生離死別。

　　我頓時繃緊神經，生怕一不小心把鏡子弄碎了，平白給陳老師的人生帶衰。

　　「倒也不用那麼緊張啦。」

　　林鵲又說，占夢（解夢）有所謂的「五不占」，分別是神魂未定而夢者不占、妄慮而夢者不占、寤知凶惡者不占、寐中撼病而夢未終者不占、夢有終始而覺佚其半者不占。

　　其中「妄慮而夢」，就是因為過度緊張、擔心而產生的妄想變成的夢。同理，任何由人為因素導致的夢境情節，皆不屬於「天人感應」的結果，去試圖分析箇中意涵是沒有意義的。

　　「這樣喔……」

　　我半懂不懂，反正大概就是鏡子打破也沒關係吧。既然陳老師在這裡的某處，一定也聽得到我們的對話，所以他不會怪我的，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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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我倆就把能觸及的鏡子都檢查過了，還是沒發現陳老師的蹤影，林鵲仰著頭，看來不得不把目標往上轉移。然後十分鐘前才罵過我「不要擅自在別人夢裡創造物體」的林鵲，毫不猶豫搬出一把或許有三十公尺高的梯子，靠牆爬了上去。

　　好吧，她才是解夢人，肯定有練過。

　　我在下面觀望半天，見她停在一面鏡子前許久，似乎在猶豫什麼。

　　「怎麼了嗎？」我問。

　　「這裡有路，我想進去看看。」

　　「但陳老師不在那邊啊！」

　　「我不是要找他，我想找的是那隻鬼！反正過了這麼久，我們能活動的範圍都沒有改變，代表夢主處於定點的狀態，鬼很有可能就躲在邊境。」

　　林鵲愉悅的聲音從上面搖搖晃晃飄下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唷！」

　　「我跟妳一起去！」

　　「這是專業解夢人的工作，你在這裡幫我把風就好，如果發現活動範圍改變就馬上大喊，我聽得到。」

　　林鵲根本不等我回答，腰一貓鑽進洞裡，梯子也立即消失，生怕我追上去似的。

　　偌大的空間頓時只剩我一個活物。

　　「……陳老師？」

　　沒人回答，陳若空跟死了一樣根本不理我，我有預感他絕對是故意的，他肯定是躲在某處欣賞我的蠢樣偷笑。別看這人外表斯斯文文，其實心眼壞得很，酷愛隔岸觀火，而且那火還十有八九他自己放的。

　　「陳老師！不要鬧了，請快點出來──」

　　我自暴自棄地呼喚，此時一抹豔紅飛到我的腳邊。

　　是一張紅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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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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