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m他們 - 第三章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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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吼叫。

男孩無措的站在門邊，小小的身體在不斷顫抖，眼神充滿茫然……以及，那深不見底的絕望。

「啊啊……我不要……！」女人哭叫，嘴中溢出悲鳴。

一旁的男人見狀緊緊貼住女人纖細的腰身，抓住她的手讓她無法傷害自己，眼裡滿是不捨與悲傷；女人依舊在嚎哭……精緻的臉孔婉容憔悴，眼底滿是哀慟。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神要奪走她？為何我尚未出世的女兒就這麼死了——！」女人尖叫，淚水湧出，纖細的近乎枯瘦的手一揮，花瓶頓時碎了一地。

「我不要——！」女人吼的聲嘶力竭，彷彿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男人無聲的掉下眼淚，如同在譴責神的狠心一般，他咬牙，眼中帶著深深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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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孩，則恐懼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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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那，在兩抹相似的藍對撞的那一瞬間，女人看向了他——看向了那手無寸鐵的男孩。

男孩驀然怔住，小小的身體無法動彈。

女人看著他，佈滿淒厲血絲的眼凝視了好久，空氣凝滯，氣溫快速的下降……

接著，女人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勾起嘴角……

她開口，語氣異常平靜的說了些什麼，而那些話，令男人也愣住了，不可置信看向了身前的女人、以及門邊的身形弱小的男孩。

然而，男孩只是呆站在那裡，小小的身子一動也不動……

只是，流下了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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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公爵大人，請容我為您梳洗。」

因公務勞累至極的他從床上起身，看著眼前成列的侍從，眉宇間多了一分不耐。

「留下奈特，其餘的，退下。」

「是。」

有條不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屋內只剩一位神情冷峻的燕尾服男子。

「奈，為我更衣。」

「是的，大人。」

他無言地走至鏡前，任侍從迅速替他整裝，動作利落、精準，將他疲憊焦躁的神情撫平了幾分。

奈特有著俊朗的五官，氣質斯文，總給人一種沉穩安定的感受。他那張帶著東方古典氣息的臉孔，讓他顯得溫柔又可靠。

「奈，今天的規劃？」

「是的，大人。」他恭敬回答，語氣中帶著沉穩與優雅，「待會您將與公爵大人、也就是您父親會晤，隨後與伊娜小姐共進茶敘。然後，需將工廠細部資料呈交給公爵大人過目。此外……」

他默不作聲的聽著，眼神空洞、機械式的接收一切，這是他的日常，屬於少公爵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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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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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為什麼，因為是他，所以必須這樣。

他必須做好，因為他是公爵的兒子。

沒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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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完成了。」

「……那就走吧，去見公爵。」他淡漠的說，右手順勢調整了一下略緊的領結，卻沒有一次能鬆開心裡的那個死結。

開始了，一切照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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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中只剩刀叉交錯的聲音回蕩，侍從們靜默地立於兩旁，隨時待命。坐於主位的男人動作俐落地切下肉片，優雅地送入口中；他身旁的女子溫柔地替他擦拭嘴角醬汁，笑意嫻雅，男人也回以微笑。

但這笑容轉瞬即逝。

「艾維斯，你最近好嗎？」男人開口，語氣中混合著父親的慈愛與上位者的威嚴。

「很好，父親。」他輕輕的回答，沒有任何心情的起伏。「您呢？聽說您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微微點頭，男人與女人相視而笑。「我很好。」他看向女人的眼神很是溫柔，飽含愛意。「你的母親也是。」

「那真是太好了。」他扯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角度恰好四十五度。「祝願帝國的光輝照亮您未來的道路。」

公爵點點頭，沒有多做回答，只是靜默的看了他一眼，接著若有所思的繼續用餐。見公爵不再多談，艾維斯便低頭打算繼續用餐……出乎意料的，女人開口了：

「艾維斯，多吃點……聽說你最近很累，要好好休息。」女人笑著，口氣有著被愛著的溫度。色澤微冷的金髮斜披在女人的左肩，閃耀著自身的光芒；一雙冰藍的眼充滿著愛的光輝，更凸顯了她的美麗。

「謝謝您的關愛，母親。」他速度緩慢的閤眼，忍下胃中突然翻湧的不適。「祝願您美貌長存，了無煩憂。」

「……」女人垂下了眼，有些尷尬的瞥向公爵。

公爵沒多說什麼，只是一如往常的朝她微笑，輕聲告訴她别放在心上，女人才略顯失落的開始用餐。

艾維斯看了一眼，沉默的咬下肉塊，嘴裡咀嚼著的一切黯然無味。

那是他的父親，洛德朗・維・巴列安德，希安特公爵，以及其夫人，薇薇安・安塔娜西雅・阿列妮・希安特公爵夫人。

兩人皆為他的至親。

希安特氏公爵——洛德朗・希安特的家族是帝國除了皇室血親以外唯一的公爵家族，是唯一擁有王位繼承人資格的非皇室成員，每人眼紅的對象。而公爵夫婦則是社交界出了名的好佳偶，公爵從不納妾，只願與其妻相守，間接成就了一段佳話……

而他，是那段佳話中完美的延伸。

艾維斯・亞・英格蘭姆・希安特，人盡皆知的少公爵，公爵的獨子。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帝國之光，甚至是皇帝，也在他出世時，獻上千萬財寶與領地來祝福。皇室與公爵往來密切，艾維斯也與現任皇太子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他的生活，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他不能，也不該。

因為，他是少公爵，比其它人都要幸運；因為，他是他，擁有比任何人都要燦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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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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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斯……？」

他猛然回神，看著一臉疑惑望著他的公爵及公爵夫人，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十分抱歉，方才的失態影響您們了。」他淡漠的道歉，眼神如同一片死寂的海。「父親，不如這樣，我先和您談談工廠的處置……」

他的聲音迴響著大廳，平靜冷淡，彷彿一部精準運作的機器；公爵眼神專注的盯著他，神情嚴肅的一一確認。

奈特站在他身後，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他理解他主人的過往，知曉他的傷痕，所以他在面對夫人及公爵期望的眼神時，也無法為他們感到悲傷。面對著議論紛紛的傭人，他也只能沉默。傭人們為公爵夫婦可惜，紛紛將利刃指向這宅邸裡唯一的孩子……艾維斯，這可憐的孩童。奈特也早已無力挽回那些輿論，只能看著一個原本如水晶般晶瑩無暇的孩子，成為一個不苟言笑、埋首於工作的少年。

他不敢想像從那時候起，這個年少的主人是怎麼的努力，才讓自己免於溺斃在這眾口鑠金的大染缸之中；他是多麼奮力，才讓屬於人的基本情感，消失在他的思維中，從此過上機械式的人生……不再渴望。

他從過去的先代，也就是他父親，聽說了那件令人感慨的失誤……這個造就現在的主人的失誤，一個將主人推向深淵的失誤。

奈特再次望向那毫無情緒的天藍色眼眸，年少的主人擁有的金髮在陽光中閃閃發光，原本細緻柔和的五官帶著凌厲，與那本該柔軟的外貌形成強大的對比。

奈特是個無神主義者。

但，在這種悲劇下，他也不禁感嘆神的無情。

要是……一切都没有發生，他今日服侍的，可能就是個愛玩、笑容燦爛的少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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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般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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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特看著向他朝手的主人，餘光瞥向一旁十分滿意、準備離席的公爵及夫人。在明白去意後，奈特速速來到艾維斯身邊，一邊為他披上禦寒用的大衣，一邊試圖撫平剛才的感嘆與情緒……但雙手在觸及那細嫩的肌膚時，他的心上卻依舊微顫。

真的只有在這時候，他的主人才像個孩子。

不動聲色的整理好思緒。他順了順他主人微掀的領口，溫順的退回艾維斯身後。

望著艾維斯邁開的步伐，他看著那筆直卻沒有溫度的背影，淡淡的抿起唇……

如果没有那令人心碎的失誤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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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斯大人，您覺得如何？」

他從發愣的思緒中回到現實，看著對面端坐的大小姐，伊娜・瓦・拉兒・文森特，她正聒噪的說著他一點興趣也沒有的話題，於是就不小心的失了形象。

「咳……不好意思，我失神了。」他咳了咳，迴避了伊娜探究的視線。「可否請妳再重述一次呢？」他今天是怎麼了？

伊娜「嗯」了一聲，微微紅了臉。「啊……艾維斯大人很少心不在焉呢……」

「……真的十分抱歉，我今天似乎一直不專心。」他陪笑道，暗罵自己的失態。但雖說是陪笑，卻依然是公式般的笑容。

「不會……偶爾這樣也挺可愛的......」伊娜紅著臉道，眼底清晰可見愛慕之情。

艾維斯的眼裡快速的閃過一絲嫌惡。

「可……愛嗎……是這樣啊。」他有些僵硬的笑著，眼底卻有著厭煩。「話說，妳方才說了些什麼呢？」深深的吸一口氣，他盡可能平靜的問。

「啊…..那就是……」聞言，她再度認真的訴說了起來。

滔滔不絕的話語聲再次響起。

艾維斯呼出了一口長氣，慶幸她的注意力總算不在他身上了。可是再次響起的說話聲並沒有安撫他焦躁的情緒，反而加重了那股厭煩……他很厭煩這種場合……非常。

他討厭她聒噪的嘴，討厭她一直搧動的睫毛，討厭她一直投來楚楚可憐的眼神，討厭她裙尾不停叮噹響的裝飾，討厭……他討厭她的一切。

「……艾維斯大人？」

討厭這一切，所有的一切……討厭她。

「艾……？」

袖口被一股力道抓住，有東西碰到了他。

瞬間，反胃感蓋過了一切。

「不要碰我！」艾維斯幾乎是瞬間甩開她，怒吼出口，並一把拍開她的手。

伊娜錯愕的看著他，再看看被拍紅的手，一瞬間，眼眶就紅了。

「我、我只是……看您很不對勁..….」她小聲啜泣了起來，淚珠迅速滾落。

艾維斯胸口隨著伊娜的淚水悶痛了起來，而那股痛楚很快的轉移到了太陽穴，令他不耐的咬牙悶哼。

伊娜的哭泣聲愈來愈明顯。

他痛苦的抱頭低鳴，一陣陣的痛楚令他想放聲尖叫，連日光都變得十分刺眼……她在哭！

「……艾、艾維斯大人……！？」

「大人！少公爵大人！？」

他用力按著劇痛的頭，隱約聽見了奈特又急又慌的呼喊，但他痛的無法回應……

匡噹……杯子碎在了地上……

女人的哭泣聲……交雜著……

一瞬間，吵雜聲與哭泣聲混在了一起，彷彿……彷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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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回到了那個地方，那個時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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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畫面一閃而過，他的雙瞳極速收縮。

「大人！！」奈特向他跑了過來一一

然後，他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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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睜眼，已經是傍晚了……日已近暮，橘色的光暉灑在他潔白的被子上，像是一灘暖黃的顏料。

「大人，您醒了嗎？」

他轉頭，奈特就在一旁，神色止不住的焦急，不像平常的他。那個表情，他在以前看過很多次，又急又悲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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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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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又發作了啊。

「……醒了。」他低聲應道，眼神就像一片沒有生命力的海洋，湛藍……卻死寂。

「太好了……您有哪裡不舒服嗎？我去請一一」

「不用了。」他掙扎著坐起身，有些粗魯的打斷他。「你回去休息，我自己待在這裡。」他果斷的命令，語氣與眼神一樣冰冷。

「可是大人……！」

「這是命令，奈特•凡格森。」他冰霜般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房間，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

「……」

奈特沉默，卻依舊一步也不退，一舉一動帶著固執。

見狀，艾維斯發出了微小的嘆息，細的簡直被黃昏給掩蓋。

「我哪裡也不會去。」像在安撫一般，艾維斯輕聲說道，語氣中難掩疲憊。

「您……」奈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大人。」他安靜的行禮，眼神不安的退出房間。

聽見門的闔上，艾維斯便無法克制的垂下眼，接著閉上。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作了。

「……可惡。」他咬牙低語，緊抓頭髮，像是要將那記憶拔除。

當下，到底怎麼了？

那時，她在哭，它也在哭……

伊娜在哭……還有誰？應該還有......？

回想崩潰的瞬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接著，劇烈的彷彿將他捏碎的痛楚來襲。

「呃呃一一！！」他猛抓住頭，指甲甚至嵌進了頭皮裡，他努力的壓低聲音，不要讓尖叫溢出。

就像在垂死掙扎。

「啊啊…..！」他低鳴，生理的淚水染濕了眼角。

他想不起來了，第二個哭聲。

他喘息的倒在床上，汗水浸溼衣衫，他幾乎全身無力，就如同虛脫一般，只能無力的喘息，感受著眼神逐漸失焦……

恍惚間，他顫抖的伸手，虛握住落日餘暉……

眼睛，無聲的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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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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