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背負吧 - 第二問：這是哪？

平時在家的大多數時間我都會待在書房拼拼圖。

現在書房幾乎堆不下拼圖，掛在牆上的、斜倚在牆邊的，或者是橫躺在地板上的，佔據了所有的活動空間，只剩下一小塊供我拼拼圖的空地。雖然我一直很擔心旁邊疊得像山一樣的拼圖會倒下來，我見識過這間房間地震後的景象，我曾見過這間房間在地震後的景象，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還無法精準表示......這是題外話。

堆在書房裡的拼圖，從小學開始練習的三百片到現在需要耗時幾個月才能拼完的五千片都有。山川、瀑布、森林，這些都是家人幫我選擇的，清一色都是風景畫。不知道哪家心理醫生說這樣能讓小孩子更快的敞開心扉，雖然我想大概是多此一舉，因為我爸媽甚至不知道我喜歡拼動物畫都，何求讓他們改變我的現況呢。

我最著迷的動物畫，就是那幅被掛在最醒目的地方，一隻沒有被拼上眼睛的雄鹿。同時，他也是整個書房中唯一一幅動物畫，就掛在拼拼圖的空地前，一抬眼就看的到的地方。

雄鹿的雙角纏上了常春藤，深綠色的葉子和黃綠色的小花覆蓋住了大部分的角。

這一幅是我自己挑選的拼圖，看到它的第一眼，我毅然決然的買下了它，並且廢寢忘食的想要完成它，不過到最後，剩下雄鹿的眼睛時，我放棄了它。

握在手上的純黑色的拼圖塊，凝視著它，我產生了被洞悉的錯覺。

我退縮了，把殘塊鎖進一個盒子裡，被某物看著的感覺消失了，然而空虛的感覺依然在，大概也不會消失了。因此我不斷的把拼圖堆滿整個房間，至少現在書房被堆滿，我的心中多多少少也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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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把拼圖裱框並掛了起來。

我沒有收起那片占據我心尖的詭異拼圖。我總覺得，沒有眼睛的鹿在仍在以眼神沉默地述說著什麼。無論如何，閉上眼就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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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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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走進我房間的人一定會產生一種誤會：「這個人很喜歡拼拼圖啊。」

事實其實完全相反。我不喜歡拼拼圖，也許更確切一點的說法是，我害怕拼圖。然而矛盾的，我平時唯一的興趣也只有拼圖。在拼圖完成時，像是什麼地方被補起來的抽象感覺，我能從中找到成就感；但過程中，我又總會感到墨的然不安，像是那個補起來的缺口又被撕開一角，內裡的空洞被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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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圖看的到嗎？鹿先生能看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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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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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說拼拼圖是在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自我沉澱，此時最適合直面自己的內心。

拼圖確實可以反映出我的內心，在拼平靜無波的水面時，我總是看著那些還未完成而缺塊的部份。他們缺了什麼，但我現在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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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不到。無論是什麼都好，我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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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感到空虛，因此我停止了思考，把拼圖安在一處空白。

啊......錯了。

我和白一起走下階梯，他很自然地走在正中間。不知為何，方才看到的蛇都不見了。

「我走在中間會被其他人罵嗎？」他問，但絲毫沒有打算改進的感覺，真要說，他也不需要改變，之於「神」的部份。

「雖然這本來就是給你走的路，不過你現在姑且是人類吧。」我嘆「不過這裡幾乎不會有人，所以你隨意就好了。」

「不過這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喔。」他指了指樹林的方向「我在警告他們不要靠近。」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一堆之前從沒見過的生物正盯著我們看。

「我只是跨過一條蛇，怎麼感覺卻像是跨過一個世界一樣......」我詫異道。小心的捧起一個只有單隻眼睛的小人「因為遇到你，我覺醒了陰陽眼技能了嗎？」

「我的能力辦法沒有管到別人的眼睛。」白說「你沒有聽過嗎？在黃昏不能進出神社，不能從別人身上跨過去之類的。」

「我都做了耶。」在黃昏，進入神社時跨過了一隻蛇......感覺會發生超級不妙的事「會改變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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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之時，現世和彼世的界線會變得模糊，而你就在這個時刻打破了彼世和現世的界線。」他嘆了一口氣，輕輕的把單眼小人抓起來，放回一旁的枝條上，語重心長的說「所以，最好別亂碰跟你不同世界的東西──應該說，和你的日常相違的都別碰。彼世的人事物沾到太多現世的氣息會被同世居民排斥的。」

「白，雖然我很遲鈍，但這樣的情況......」我不安的緊攥住外套的衣角「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小心把你們帶到現世了？這樣該怎麼辦？」

白似乎沒預料到我會這麼想，他噗哧一笑。

「不，沒事的。就算回不去，我們也有強制遣返的規則在。」他安撫我「不管是誰，最多都只能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待上一年就必須回到自己的世界。」

「你也是？」我問。

「我也是。」他答出了令人遺憾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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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太清楚白的想法，不過他可以算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了吧？就像是提前知道別人的死期一樣，但我不知該作何反應。

感覺挺寂寞的，即使白還在我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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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但我們也只不過安靜了一瞬，白便主動的把對話接下去。我想他大概也知道我的措手不及。

「不過就像我所說，我是因為感應到你的願望才出現的，說不定之後你或者某人誤觸彼世，而我會再次被願望邀請出來也說不定。」看到我還愣愣地看著他，他補充：「如果到時候我在你的心中佔了一定的分量。」

「所以一年後我可以再把你找出來嗎？」我問。

「欸......會打擾到其他彼世的人喔。不要比較好吧。」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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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直都沒問，令尊和令堂的個性大概是如何的？至少要在他們面前留下好印象。」白像是突然想到，問。

「只要你說你是我朋友在它們心中的分數就會從負數開始累加了。」我認真的向他保證「不過它們喜歡會讀書、有禮貌而且長得好看的人。」

「雖然很失禮，不過這你這樣說，你是跟他們的期望完全相反了？」白輕笑。

「我倒是覺得我長得沒有很醜。」我說。

「確實很好看啊。他們可能不喜歡會問別人是不是白內障的小孩吧。」白說。

「對不起嘛。」我想白大概是嘴上說沒關係，但實際上會記仇一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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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我還有其他點子，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趴有用吧。」白說。

「是什麼點子啊？應該不會是什麼犯法的事吧？」我問。

「只是見個家長怎麼會犯罪呢？你等著就知道了。」白刻意的賣了關子。

「好吧。」我果斷的放棄了。

「你不考慮再問一次嗎？說不定我會說喔。」

「不要，好麻煩。你都不說了，我總不好再追問吧。」

「會這樣想也很有幸一的風格呢。真是貼心呢。」

「貼心？我嗎？」

就各種方面來說，貼心應該是白的代名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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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招呼旁邊的眼睛去拿「禮物」，過一陣子眼睛回來了。

是說，原來眼睛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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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白姑且表現的像是乖孩子了。

一進門，他先是跟爸媽說明來意，可能是他看起來真的很有禮貌，所以先前那一套超像胡扯的謊言竟然真的有效。當然為了增加說服力，我幫他做了一點改編。

「伯父伯母好，我是神里柊，來自都會區。」他優雅的行了個禮「因為某些不方便解釋的原因，轉到和令郎同一間學校。」

他接著遞上看起來很高級的都市伴手禮──兩隻一看就知道是最新版的智慧型手機，在這個鄉村幾乎沒幾戶擁有。根本是明幌幌的賄賂。

喂，法盲。誰說這沒犯法了？

「這樣送那麼貴重的東西不好啦，先請進吧。」媽媽客氣的接過手機，把白招待進我們家。

白想到的點子竟然是賄賂就已經讓我夠驚訝了，但更可怕的就是竟然有效。有錢可使鬼推磨啊......

我決定假裝沒看到，內心同時讚嘆白讓我見識到家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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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平時其實很和平，平時看起來和樂融融的，彷彿我和他們的差距就只是停留在外表，內心仍毫無隔閡──

才怪，我跟家人一點都沒法熟起來，不論是看起來很疼我的爸媽，和我親近的弟妹，又或者任何人。

我知道他們都很喜歡我，但他們喜歡的都不是我。我想他們還是試圖從我身上找到「幸一」的影子。我不是我。

嘛，這個不重要。反正我現在有新家人了，時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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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一，不是說要帶朋友回家前要先說一聲嗎？」媽媽教訓我道「我只有煮五人份的晚餐呢。這樣怎麼招待你的同學？」

「沒關係的，伯母，我過來的路上有買便當。」白拿出一盒包裝得很精緻的便當「而且我很挑嘴，所以晚餐都不用麻煩伯母，我會自己處理的。」

「唉，有這麼懂事的小孩，你的父母一定很為你感到驕傲。不像我們家幸一，平常待在家就只知道拼拼圖，也不會幫忙做家事......」

我媽又來了，她很喜歡在外人面前說我的不是，我想如果白要當乖孩子的會應該要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但白搖了搖頭。

「幸一在學校的表現很棒喔。他都是校排前一百呢。」他說。

「只有成績好沒有用啦！」看我媽似乎還打算繼續碎碎念，我拉起白的手逕直上樓，樓下傳來媽媽的抱怨。

「他真的很沒禮貌，老公，你唸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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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著白走進書房，我關上房門，把噪音隔絕在外。

「很壯觀呢。」他環顧整間書房──也許可以稱之拼圖房。

「是啊......」我以為他在指拼圖，因此一回頭看見一隻矇著眼、生著鹿角的先生把疊成山的拼圖當成床，趴在上面俯視我們。

「吾是鹿。」

長的像清秀的青年，鹿角先生的聲音卻很低沉，滄桑的語掉有種悠遠的歷史感。

「是這個房間的守護神。人類，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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