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萬光年的距離 - 第十三集

我想你應該猜得到一個大概，細叔很早以前就已經走了，去到一個我暫時還未能到達的地方。

我當時年紀太少了，只記得一點片段。事發當晚，我半夜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客廳的燈都全開了，傳來爸爸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的吼聲，以及媽媽收拾東西的碰撞聲。

我剛打開房門岀去，就看到他們的神色都非常焦急，媽媽馬上幫我套上一件外套，便抱著我跟著爸爸衝下樓。

去到醫院，我見到很多比較親密的親戚都在，臉上同樣愁眉苦臉，也有些在哭，有些在雙手合十的祈禱。看著大人們如此慌張，就算是小不懂事的我，也知道是十分嚴重的事態。乍聽親戚的消息，才知道細叔和朋友在大半夜上山觀星，卻因晚上視野不佳而踏了個空，從山上墮下。

不久後，細叔就從急症室被推了岀來。他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繃帶和滲血的紗布，頸椎被石膏固定著，臉無血色，對家人的呼喚也沒有回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和媽媽流淚。我坐在加護病房的沙發上，看著親戚和細叔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和床上的細叔說話，不管有沒有回應，一直滔滔不絕地說。

「阿杰，快點回來！」

「我們不可以沒有你。」

「想一想你的家人呀，你怎能就這樣離開？」

我當時不太想承認，床上那個沒有靈魂、只有心跳的肉體是我的細叔。直至媽媽牽起我的手，帶我到他身旁，他熟悉的氣場才令我意識到他真的是細叔，而且他要離開了。

媽媽叫我和細叔說幾句話，但我實在擠不出半點說話。所以，我握緊細叔那插滿導管的手，盡力感受他最後的餘溫。此時，我感覺到手中有輕微的回握，數秒鐘後心跳機就傳來可怕又連續的嗶聲 —— 細叔的心跳停止了。

家人馬上起哄和叫醫生來，我亦被媽媽抱走，被迫放開原本握緊細叔的手。我無意識地放聲大哭，有一部分是因為被家人突如其來的叫喊嚇到，但更大的原因是因為手心那份安全感消失了。我忘了自己哭了多久，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家，只記得第二天醒過來後，便意識到我的未來再沒有細叔的參與。

我之所以直至現在還是如此心痛，是因為我期望未來的計劃尚有他的身影，他卻永遠不回來、消失了，這個空洞大概任誰也填補不了。但至少，他仍然活在我的回憶裏，一直是那個既開朗，又總是充滿活力，掛著一張笑臉的細叔。每一個和細叔的回憶都是吉光片羽，如此的少，卻都如此珍貴。

我敢說，之所以有現在的我，是有賴細叔的帶領和引導 —— 我的堅持、固執、對世界的看法、對宇宙的仰慕，都源自於他。

反過來想，其實這個離開的方式也滿有細叔的風格，因為他是為了所愛的事情而死的。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然是我最熟悉的細叔，已經是我最大的安慰。

對不起，心血來潮說了這麼多，用了你很多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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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沒事，你呢？」

宋琳長長地呼一口氣，仿佛如此就能把哀傷也送走：「說出來後好很多了。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可傾訴的對象，和你談起此事來，能抒發自己也能梳理情緒。」

經過今次楠終於知道，地球人的眼淚不單是為了向別人求救，也是為了讓悲傷能夠蒸發到大氣之間。唯有大氣有足夠的氣量和胸襟，能容得下所有地球人們的淚水。

只是他沒有類似的經驗，沒法也不知道如何給予安慰。他記得地球人在面對這些事情時，總是在說一句話。「對不起。」他說。

宋琳一開始嚇了一跳，不明白楠為何要道歉，但當想到西方國家很多時候都是以Sorry去表達同情時，便想到楠是在盡他最大的努力去安慰她。她頓時心頭一暖地回答：「甚麼傻話呢，你肯聽我講已經很好，多謝你。你知道嗎？地球人有一個頗有趣的想法：先人會化作天上的繁星，守望著仍在地上的家人。」

楠心想，其實此話不假：人體經分解後，元素慢慢也會穿梭宇宙，也許時間久一點亦能抵達她看到的星星。但靈魂又會何去何從呢？也許是離開這個維度，去到一個更高的維度吧？

「可是，我不知道細叔是否真的能化作星星⋯⋯他的骨灰現在只放在一個小小的格子內，失去了他生前仍然有的自由，太可憐了。」

楠：「不用同情死物。」

她笑說：「我明白，但地球人被教育成這個思考模式，我也不想的。」

楠：「太多幻想。」

宋琳深感認同地點頭：「的確是，我們總想著世界會變得很美好，但事實確偏偏並非如此。可是我們的自作多情，卻也使我們浪漫又感性。你知道嗎？我最近有一個新的幻想。」

楠：「是甚麼？」

「我想和你見面。我知道不可能，但讓我腦補一下你的模樣吧！」宋琳回答，然後一股勁地自說自話。「你比我高嗎？你是男是女？你是甚麼髮型的？說的語言又是怎樣的？」

楠打斷她的提問：「回家吧。」

「你嫌我太多問題嗎？」宋琳輕笑說，「沒關係，覺得尷尬的話就不用回答，我不過隨口說說。」

他當然不這樣覺得，只是怕麻煩。以轉動電子球的方式來溝通實在太費時，若要認真地把宋琳問的都回答完，恐怕天都要光了。

楠：「天黑、小心。」

宋琳：「行，我回家就是了，我媽媽都沒你那麼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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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巴士的尾班車早已開岀，宋琳只能從山頂走到車站回家。雖然天已黑，所幸尚有微弱的街燈，才未至於要摸黑離開。楠知道入夜後的地球有一定的危險，因此一邊幫宋琳監察四周，一邊要求她要一直留意電子球，萬一有甚麼事都可以馬上通知她。

宋琳：「不用大驚小怪，大學有很多保安巡查，很安全的。」

楠：「也危險。」

宋琳聳肩道：「你要這麼認為的話，我就無話可說了。」

他們東聊西聊的，已經走完了一半路程。下去火車站的路非常靜寂，就連枯葉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也清晰可聽，身旁不時傳來野狗走過的腳踏聲更是可怕。雖說楠會替她監察周圍，但萬一有甚麼實際危險時，千里之外的楠不可能趕至，最後就只有她自己去應付。至少，有楠的陪伴，這段路走起來也沒有這麼孤單。

此時，電子球轉動得非常快，沒有任何訊息，仿佛只是在吸引宋琳的注意力。

楠：「有人。」

那人是剛從一棟大樓走岀來的。由於街燈的照明不充足，楠根本看不到那人的模樣，只能從輪廓中知道他是個身型健碩的男人。男人看到不遠處的宋琳後，腳步先是遲疑一下，然後慢慢跟上去。

楠：「走快一點。」

宋琳慌張地問：「他在跟着我嗎？是男是女？」

楠：「男的，快。」

她馬上加快腳步，後方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甚至近得可以聽見那人的急促的呼吸聲。他一手抓著宋琳的肩膀把她拉住，嚇得她失聲尖叫。

「不要叫！是我！」郭皓昇馬上抽起手道。

宋琳：「郭皓昇？你瘋了嗎？為甚麼追著我？」

「我才想問你，走得那麼快是怎樣！」他責備說，「不過我先問好了，你剛才在和誰說話？明明只有你一個人在走。」

宋琳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剛才太驚慌，忘記要拿電話裝作在傾天。也就是就，她剛才一直對著口袋裏的電子球肆無忌憚地說話。「你在說甚麼傻話呢？」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郭皓昇：「別裝了，我就是看到你在自言自語，太擔心才追上來的。你肯定是最近壓力大得失常，要快點治療，我會請我老爸幫你看症。」

「你想太多了，其實根本沒有事。」話雖如此，但她剛才的表現太奇怪，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一個好藉口。

「我敢肯定你不會向學會請假的，我明天就幫你一把，你要充分的休息。」當她是病患也還好，若要她停止參加學會活動，甚麼令教授覺得她未能勝任，可是最糟的情況。

她絕不會讓此事發生。

「楠，對不起，你配合一下我，可以嗎？」宋琳看着電子球說。

楠停了半晌，雖則十萬個不願意，也不想和其他地球人有交雜（特別是這個男人），但宋琳既然如此誠懇，實在拒絕不了。

楠：「明白。」

在一旁的郭皓昇看得一頭霧水：宋琳先是對著一顆小藍球說話，小藍球過一會兒後就不停轉動，就像是在回應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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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一間24小時運作的快餐店叫了個宵夜，一邊聽宋琳把事情娓娓道來。郭皓昇用了很長時間才把這如科幻小說般的情節消化完，連汽水也放得全消氣。在等待他腦袋接回來的時間裏，宋琳早已把餐點食完。

楠：「他臉色不好。」

宋琳向郭皓昇坦白後，在他面前就沒有再裝，會直接和楠說話：「給他一點時間緩衝吧。」

看著郭皓昇當機又呆若木雞的畫面，楠頓覺地球人經常都有有趣的一面。

楠：「食物，涼了。」

宋琳代為傳達：「郭皓昇，楠提醒你要快點把餐食完。」

「你先不要說話，我的思緒很亂。」他雙手掩面回答。

宋琳開玩笑說：「這並不是難明白的事情。」

郭皓昇：「但為甚麼是你？世界上有這麼多更加岀色的人才，為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你？」

宋琳反駁：「只是碰巧有人給我另一個電子球，若論資排輩的話肯定不到我。」

郭皓昇：「楠，你主動聯絡宋琳是有甚麼企圖？你不用顧忌我，我已經打開了摩斯密碼的圖解，你即管說。」

楠：「好奇。」

郭皓昇：「你們想在她身上套取甚麼資訊？你們外星人肯定是想侵略地球！」

楠對他那片面理解感到不忿，便一股勁地轉動電子球去解釋，也不管對方是否有看懂。郭皓昇解讀摩斯密碼的速度非常慢，導致應付不到楠的連珠炮發，便問宋琳：「你朋友在說甚麼？」：

宋琳緊盯電子球，代為回答：「我們不稀罕，也不想被發現。我們的所有對話也觸犯我星律法，所以我是偷偷進行的。」

郭皓昇問：「如果被發現會怎樣？」

楠：「革職。」

郭皓昇：「這不值得，外星人其實比想像中笨。」

「你尊重一點吧！」宋琳斥責說

楠：「要走了，早班。」

宋琳：「嗯，抱歉，你先休息。多謝你今天聽我講了這麼多。」

楠：「不客氣，再見。」

楠不太喜歡郭皓昇，因為他態度非常囂張。他大概也不喜歡宋琳以外的地球人，也許要深入的了解過後，他才能對所有地球人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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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琳責怪郭皓昇說：「不要處處針對楠。」

「你才是不要處處包庇他！你太天真了，他說甚麼，你就信甚麼！」

宋琳：「你有的疑問我也有過，我只是不想未審先判。而且，楠的星球和我們的相隔太遠了，他們又是會隱藏自己的文明，一點危險也沒有。」

郭皓昇：「話雖如此⋯⋯」

宋琳：「你要保守這個秘密。如果泄漏岀去了，我怕以後也沒法找到楠。」

郭皓昇：「我寧可你們再也找不到對方，反正你在地球、他在外星，本來就不應相遇。」

宋琳：「但事實就如你看到的這樣，我們很好，我也沒有因此損失甚麼。」

郭皓昇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算了，以後發生甚麼事也不可以算到我頭上。」然後氣沖沖地把冷掉的薯條都吃完。

她知道對方是「多謝你，這頓宵夜我請客。」

和郭皓昇分享了如此大的秘密，總覺得和他的關係好像親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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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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