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做愛・喜劇 - Yuri

夜海陪伴我平安回到家裡。

如果被不認識的人聽見這句話，他們或許以為我是個浪漫派的女性？我還沒完全退燒，居然回憶起幾年前的海邊求婚場景⋯⋯

當然，我不是這個意思。

夜海是我的老公，他剛才在公寓一樓等我回家。

在今天這種虛弱的時候，我就覺得夜海是全世界最棒的呆瓜。就像剛才搭 Uber 抵達公寓樓下，還沒回過神，夜海已經幫我敞開後座車門。我緩緩移出車門，抬頭看，一把小傘已經覆蓋了天空，替我遮風避雨。

我到診所打過一針，現在舒服多了，回家只想繼續睡覺，然而夜海堅持要我吃東西，我才想起來，出門前似乎有聽見煮飯的聲音。夜海幫忙擺設用餐環境，我只要走去餐桌，拉開椅子坐下，眼前就有一碗超好吃的熱粥。

夜海不僅擅長照顧我，他的嗜好應該就是照顧我。

不過他有許多令人擔憂的特質，過去常常把自己弄得慘兮兮。旁人看來，或許覺得他有點太軟弱了？

他沒有野心，對於所謂的名聲、權力都不感興趣。他還不喜歡錢，怎麼有人不喜歡錢？我好幾次聽他表述那般荒謬的思維，真的會被嚇死。他不懂開車，每次出去玩都是我當司機。我們交往十多年，到現在還沒一起出過國，以前窮也就算了，現在我們過得不錯，可是他不敢搭飛機，所以我們只有久久一次的國內旅行。

也許受到集體潛意識影響，身旁的姐妹們一個個都結婚了，有人在峇里島享受燦爛陽光，戴上未婚夫的鑽戒；有人在京都俯瞰漫天飛雪，戴上未婚夫的鑽戒。我的 Instagrm 三不五時跳出喜訊，那些是異國丰采、鮮花彩帶、單膝下跪的男人，還有鑽戒，姐妹們都戴上鑽戒，限時動態充斥著浪漫的求婚場景。

當年夜海向我提出結婚邀約，是在我們已經去過無數次的花蓮海岸，身旁有隨時可能射過來的沖天炮，以及高中屁孩的喧譁聲。夜海不可能買得起鑽戒，我也不喜歡鑽戒，如果他想送昂貴的禮物？還是買包包吧，我不一定要用自己的卡帶回家，但款式要給我自己選。

我們決定人生大事的時刻，沒有異國丰采，沒有鮮花彩帶，也沒有單膝下跪的男人——夜海甚至不向我「求婚」，他是跟我「討論」，看我有沒有意願跟他一起幹傻事。

當下我沒多想，立刻就答應了，因為南濱公園冷得要命，夜海讓出自己的羽絨外套，我覺得他在逞強，每次我需要幫忙的時候他都會委屈自己。所以先答應再說吧？反正夜海是可以溝通的人，細節我們回民宿慢慢聊。

其實我非常猶豫，只是沒有說出口。

跟夜海結婚到底對還是不對？

結婚以後代表我們的財產密不可分，我花費幾年時間才把自己的品牌做起來，存到人生第一桶金，才不要分給一個窮光蛋呢。可是，如果我急著討論分別財產制？好像又怪怪的。而且當天晚上氣氛很好，夜海十足展現即將成為丈夫的誠意，看著他那雙單純質樸的眼睛，我的警戒心都不知道去哪了。

夜海對物質沒什麼興趣，所以結婚以後，錢的事情我要多擔待，這樣雖然有點危險，他卻仍然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當然喜歡浪漫，可是我要「務實的浪漫」，對我來說，夜海長年以來憑直覺做出的一切決斷就是最浪漫的求婚了。

其實到今天為止，我依然不懂夜海為什麼想跟我結婚。

夜海每次都說：只要優理開心就好、我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優理？聽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就連討論結婚那天晚上，我問他：為什麼想跟我結婚？夜海都是那樣回答。好吧，原來只有夜海的媽媽覬覦我爸的房子？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夜海怎麼不貪心一點呢？應該對自己更好才行，每次都搞不清楚狀況。

但我也沒有多聰明就是了。

前幾天，我做了一件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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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一是我的休息日，下午用來打掃居家，原本心情很放鬆，家裡只有我跟兩個貓⋯⋯早知道會犯下低級錯誤，我才不會進去夜海的書房。就給他髒啦，誰管他？都是他害的。

我看見一張發票。

非常突兀、非常鮮明，一張潔白的發票逕自躺在空曠的木紋地面。

我頓時怒火中燒⋯⋯

夜海居然敢亂丟東西？而且我唸多少次了，要把發票存入手機載具裡。

那組發票序號令我印象深刻，不太確定什麼原因，可能是我對數字比較敏感？我的工作需要核對客戶資料，習慣在心裡默讀電話號碼、訂單編號之類的數字，所以發票上的序號，我看一眼就背起來了。

後來我心念一轉，覺得還是算了吧？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對他大動肝火。爾後我走出戶外陽台，將那張發票投入平面類回收袋。

當天晚上十點二十分，夜海準時下樓丟平面類。我心想，夜海拎走的平面類回收袋，裡面裝著上一期發票，我還沒查看手機載具，說不定有驚喜？於是我打開 APP，跳過登入動畫，點選發票開獎按鈕。賓嘣！槓龜了。我從來沒有中獎的財運，一切全靠本事，所以我不介意。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對上一期開獎號碼產生興趣呢⋯⋯

我赫然發現，上一期的特別獎序號跟我下午打掃時丟掉的發票序號完全吻合。

我沒有先核對一下，就急著把中了一千萬的發票放入平面類回收袋，然後在晚上被夜海拿去丟掉了⋯⋯

我真的會氣死！

整間書房地板上什麼都沒有，只「放」了一張發票，我怎麼可能沒看見？我在家裡負責掃地，發現地上有「垃圾」當然拿去陽台啊。而且，如果夜海乖乖聽話，把發票全部存進手機載具，根本不會發生那種意外⋯⋯

我這幾天都在發脾氣，他一定覺得莫名其妙吧？

也可能不會，畢竟我月經來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那樣。

我總是自信滿滿地告訴夜海，我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但其實有些時候，我們的幸運是夜海帶來的，我還不一定能抓住。

結果自己悶在心裡煩惱好幾天，搞到現在生病了，又要麻煩夜海照顧我。

夜海對不起，是我把一千萬弄丟的。

但我猜，該不會夜海根本不知道那張發票中獎了吧？怎麼會把中了一千萬的發票隨便丟在地上呢？他這麼呆，一定只是沒收好、不小心掉在地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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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夜海在廚房忙什麼？我有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也許他在收拾吃剩的粥，要不要出去幫忙洗鍋子？但我是病人，還是躺著睡覺吧。

等他忙完，會自己走來臥室看我，到時候再跟他坦承⋯⋯

算了，不說好像也沒關係？反正夜海不喜歡錢。

可是這樣很對不起他，好像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即便不說實話，我也想表示點什麼。

如果當成「照顧生病的報答」似乎不錯？我不用說實話，偷偷還他一個人情就好了。

夜海喜歡什麼呢⋯⋯

我知道了。

如果是「那樣」，夜海一定很喜歡。

好吧，等我感冒好起來之後，給他一個久違的小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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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做愛・喜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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