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伴月 - 嫌隙

　　「主人。」陸聞朝慕容瑾拱了拱手。

　　至深夜，陸鳴與陸聞才重新回到書房，欲商討白日之事。

　　「午後的對話，你有聽見吧？」慕容瑾抬了抬眼，燭光照亮了他半張臉，一旁的陸鳴則靠在他的書案上，兩人一齊看著陸聞。

　　抬頭看了慕容瑾一眼，陸聞很快移開目光，斜眼看著地面，啞聲道「聽見了。」

　　即便守在外頭，可當時門扇未關，他的聽力又比一般人敏銳，前後談話自然傳入了耳中。

　　從不回門，到後來的詭辯。

　　也正因為如此，肝中怒火便燒的更旺。

　　那女人以柔弱之姿，將自己的詭計說得合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只等他人走入其中。

　　好似把人當驢耍，卻又耐何不了她。

　　「嬋兒聽陸聞說將軍與副將有要事相商，不便見人，便沒再打擾，去庭院散步打發時間，想著晚點再來。後來見書房外沒人看守，就想著夫君應是商討完了，於是自行走了進去。」

　　這是宋嬋的原話。

　　而她的婢女，也在不久之後回到書房，且像是特意安排過般，寥寥幾句，就將幾人心有疑慮處全數化解「夫人讓奴婢去準備安神湯，再於書房會合。可婢子在來時，天上突然掉下一石子，就被嚇著了，失手將東西給摔碎，於是趕忙再製了一碗，不小心耽誤時辰，望將軍責罰！」

　　一搭一唱，配合的倒默契。

　　可主子豈非平常人，就算是虞嫺，腳步聲也躲不過慕容瑾的妙耳。

　　陸聞暗自想著。

　　「那你呢？」慕容瑾雙手交扣放於案上，打斷他的思緒，她二人已對這荒謬局面進行了解釋，而陸聞也該說說自己的看法。

　　例如回來時審視的眼神，還有繃緊的身子。

　　「是，屬下懷疑此事沒如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而是有黑手在幕後操縱。」

　　「你是說，宋家？」陸鳴插了話，自從與慕容家聯姻，宋家就一直想從其中撈取利益，為此無論是安插暗衛，又或是竊聽皆是情理之中。

　　「是，而且不僅僅是宋侍郎，還有虞姑娘。」他看向慕容瑾「主子，夫人就是虞嫺，否則一普通女子，又是怎麼拋出這麼遠的石子？」

　　「她先是將我引開，再前來偷聽，與宋侍郎內外聯手。」

　　即便不知慕容瑾在與陸鳴商討什麼，可多一分情報，於宋家而言便是多一分益，所以她必然有偷聽的動機。

　　「但她不是。」慕容瑾往後一坐，靠至椅背上「一為她沒有內力；二為不論是宋慶年，還是虞嫺，所想計謀都不會這麼拙劣。」

　　不修飾腳步聲，正大光明的走進來，生怕人不知她是來偷聽的。

　　「是啊，況且你說她若是虞嫺，又哪可能在我擲劍之時，還傻愣在原地，要知道若是慕容瑾沒趕上，她可就沒命了！」陸鳴再次插進了話「宋家是要與慕容家交好，而不是送女兒。」

　　「陸鳴說的不錯。陸聞，你若只因一次失利，便失去鎮定，往後只會被敵人輕易控制。」北匈的事還是打擊了他們，安穩太久，大家早已習慣軍中融洽的氛圍，卻忘了敵人可能會安插細作、身邊友人可能會隨時背叛。

　　因此如今內應突然動作，將北匈的幾位長老放回關外，無疑是敲響了警鈴，他們一個個變得敏感多疑，反容易壞了事。

　　男人脖間的青筋凸起，整個人站的筆直，彷若一根繃緊的弦，一觸即斷。

　　慕容瑾見著，緩緩站起身，走至他面前停下，在陸聞尚沒反應過來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往裡注入真氣。

　　一股暖流傳進體內，流淌過周身，好似沐浴在山中熱泉，不自覺放鬆筋骨、舒緩壓力。

　　「一顆石頭不能代表什麼。」慕容瑾繼續道。比起說是將軍提點，倒更像是走在前頭的大哥，引領著迷失方向的小弟「你作為暗衛首領該事事警覺，可若過了頭，便是杞人憂天。」

　　「除非，她們明顯說了謊，與你經歷的有所差異。」

　　可陸聞心中當然清楚，她們說的，與自己見到的沒有出入，就算說了謊他也不知道，更找不到證據。

　　身子感到一陣酥麻，陸聞不自覺抖了一下，慕容瑾也止住掌中氣。

　　疲憊之感湧進全身，陸聞突然有了實感，連日來的疲勞在一瞬間爆發，緊握的拳也鬆開，慕容瑾見著後退了一步。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屬下明白了。」沉默片刻後，他重新拱手行禮「屬下確實……將自己繃太緊了。」

　　主人這一下才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現在有多緊繃，連帶著腦筋也像纏在了一處，他只注意到一種可能，並且不斷在這個可能中尋找證據，即使發現些微疑點，也彷彿被遮蔽般，無意識地忽略了它。

　　可待一個明顯的外力出現，打亂這原本的平衡，便發現什麼也不如他所想。

　　否則，宋嬋沒有內力這事，從頭至尾都擺在眼前，他怎會一再無視？

　　就算上回可能有阻筋散的影響，可午後主子再探脈時，也沒說有異樣。

　　那麼眼前假設，便不成立。

　　然而他從未想過其他可能。

　　「你能想通便好！」不等慕容瑾開口，陸鳴直接搭上陸聞的肩，爽快的說道「今日煩心事太多，咱們去喝一杯吧！明日的事明日再愁。」

　　「這……」陸聞還有公務，本想拒絕，慕容瑾卻擺了擺手「去吧，你當休息一會兒。」

　　「是。」

　　屋外的宋嬋抬起頭，神色淡然，趁著幾位男子還未出來，躲過府中的守衛與暗衛，回到自己屋子。

　　取下帷帽、脫下夜行服，宋嬋將其藏至床底，而後取琴彈奏。

　　「嬋兒。」片刻後，舞蝶的聲音響起，她翻過未闔的窗扉，進到室內，倚靠在牆邊。

　　「北匈的事，怎麼樣了？」手未停，她的曲似能撫慰人心，悠揚婉轉，話語聲線亦是柔和。

　　「如常，慕容瑾的人還在尋他們，自上次一事，北匈已沒餘力再鬧，現下糧草運行順利，前幾日已達軍營。」

　　如常。

　　她在心底冷冷一笑，臉上卻無異色，反倒是露出玩味的笑，曲亦未停。

　　「那麼要敲打敲打我們的人了，消息竟這麼不靈。」

　　抬起頭，她看向了舞蝶的眼睛。

　　那雙眼中帶著警告。

　　彷彿意識到什麼，對方薄唇微顫，拿劍的手也抖了抖，卻沒說話。

　　　宋嬋對此視若無睹，開始道出今日種種。

　　「……慕容瑾的反應遠比我以為的要好太多，對這事竟沒起絲毫懷疑。」

　　「不過北匈的事，倒屬意料之外。」說這話時，她刻意放慢了語速，同時意有所指的看著她。

　　一時說不出話，空氣也安靜了一瞬，舞蝶很快想出回應「是，我會再和『他』說，多上點心。」

　　「勞煩了。」宋嬋頷首示意。

　　「我該做的。不過你此番，倒是冒險。」她說的，是指宋嬋這一連串試探。

　　畢竟慕容瑾若真信了陸聞的猜測，那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又將回到原點。

　　「風險越大，收穫也越多，況且這一次的成果，我很滿意。」

　　她雖笑著，可舞蝶卻清楚當中藏了什麼。

　　「對了，還有一事我忘了說，回門宴取消了。」她的神情滿不在乎「信件我已寄出。」

　　「你……」怎會淪為一個為了男人，而委屈自己的姑娘？

　　可今日的她，卻怎麼也說不出這話。

　　「怎麼？」她站起身走至床邊，取出了藏著的酒，仰頭往自己口裡灌了一大口。重新看向她時，唇邊的酒漬未乾，一滴落地。

　　「沒有。」移開視線，她沒再看她「你想好即可，我走了。」

　　「嗯。」望著舞蝶的背影，女人朝外一步一步走去，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竟然差點忘了，自己與葉舞蝶，從來都是利害關係。

　　離開慕容府，舞蝶乘著夜色來到軍營。

　　來至一處比人還高的芒草叢邊，一著黑色披風之人已候在那。

　　披風之上連著帽，他將其戴著，又將帽簷壓的極低，再加之陰影籠罩，完全看不清面容。

　　「我要北匈的消息。」舞蝶先發了話，她比那人高了些許，後者並未與她直面，側著身「不是說了嗎？慕容瑾還在派人找他們。」

　　握著劍的手緊了緊，舞蝶朝他進了一步，熟悉的氣息傳來，她感到一絲退卻，卻還是走進了一步，語氣堅定「我要北匈的消息。」

　　「不論你問幾遍，我的答案都一樣。」對方轉過了身「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我不能離開太久。」

　　「等等。」舞蝶將他叫住「你這是在與嬋兒為敵。」

　　「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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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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