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的我，回來追尋自己的死因 - 六、安息

我醒來時全身動彈不得，只能靠連接着的維生儀器呼吸。

那他媽的死雜種不知給我注射了些什麼，讓我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度過，完全無法向外界求救。

半夢半醒間，我知道許多人來探望過我：媽媽說我這個兒子一無是處，賺錢不多，多虧有小喬這個好媳婦，對我不離不棄，照料至今；校長說我個性固執衝動，不易相處，難為小喬包容我這麼久，真是個賢妻良母；相識的親朋好友，真有心來探望我的不多，大多只是見小喬成了名人來八掛一下；反而不相干的媒體記者卻來了一大幫，半死不活的我卻只是他們的背景，主角永遠是趙小喬和林明奇那對狗男女。

我一天天像個廢人般賴在床上，成了任由他們擺佈的提線木偶，幫他們拍了許多賺人熱淚的照片，提供他們無數個感人肺腑的專訪題材。

在傳媒和社交媒體的宣揚下，趙小喬已成了「好妻子」的圖騰，而關顧病人的林明奇則成了仁心仁術的「好醫生」典範。

我不甘心就這樣栽在這對狗男女手上。我一定要想辦法脫身，找機會逃走。

我擔心身邊的醫護人員都是他們的人，所以我觀察了很久，才終於物色到人選——阿盈還是個實習護士，為人傻裡傻氣的，看上去單純善良。我見過林明奇當面訓斥她，阿盈事後哭了一場，可見她不是林明奇的人？

「盧民輝，我來替你換藥。」

阿盈拿着一包袋裝醫療液體過來，替換我床頭快要滴光的那一包。

我連接着維生儀器，無法說話或做出任何大動作，只能向阿盈拼盡全力的擠眉弄眼。我的樣子一定很滑稽，以至她看見後驚訝得張大了嘴。

「盧民輝，別這樣，你會弄傷你的眼睛。」阿盈一臉不知所措。

白痴，我在向你求救啊，快點明白過來！

「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我更快地眨動我的眼睛。

「你這樣子，我根本不知道你想怎麼樣！」

豬頭！就不能猜猜嗎？

「你……你是有說話要說嗎？」

我再度拼命眨眼。

「是的話就眨兩下，不是就眨一下。」

我眨了兩下眼。

阿盈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就……就好像偵探劇那樣，要我推斷出你的意思？」

我眨了兩下眼。

「你想找你妻子來？」

我眨了一下眼。

她興奮莫名。

「要盡最後力量向她表達愛意？」阿盈已經亢奮得自說自話。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希望她能注意得到。

「你們的故事真的很感人，我有買你太太的書，還是簽名版呢！」阿盈已經沒有理會我。「到了現在，她還對你不離不棄，你一定很愛她。」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是一下，豬頭你能察覺得到嗎？

「啊？」阿盈察覺到了。「是的話就眨兩下，不是就眨一下。」她再重複，她以為我弄錯了。「你很愛你太太，對不對？」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盈突然生氣了。「你太太對你這麼好，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我用力眨了兩下眼。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垃圾廢人，你太太到現在都還沒嫌棄你！」阿盈突然正義魔人上身，義正辭嚴的指責我，更激動得差點哭出來。「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前半生，誰最為你、誰對你最好？」

她說罷便衝出了病房，獨留我在安靜得令人耳鳴的房間裏。

我突然明白蕙菁為什麼會對我的道德感嗤之以鼻——當你根本不理解事實的全部，盲目的跟從一條條道德規條，只會握殺靈性，滅絕人世間僅存的一點希望。

半生都將道德排在個人感受之前的我，又怎想得到，自己會被一個單純善良的道德判官判處死刑。

我感到無盡的絕望。往後不論我再對阿盈如何擠眉弄眼，她都不理我了。她只把我當成一個忘本的色鬼，認為我無視妻子多年來為我奔波勞碌，臨死還要拼命調戲照顧自己的實習護士。

我只能自暴自棄的躺着，渴望着死亡的降臨。

但不，那兩個將我當成搖錢樹的賤人並不想輕易放過這個賺錢良機，把我搬上枱面作為籌募慈善經費的廣告牌，既方便好用，又不用支付薪金、佣金。

林明奇好像察覺到我嘗試向外界求救一事，結果他加重了我的藥，讓我終於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餘意識清醒，成了切切實實的植物人。

這種度日如年的死寂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被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打破。

「輝。」是蕙菁泣不成聲的聲音。

「媽媽。」然後是一把童稚的嗓音。

「盧貫沖，叫爸爸。」

「爸爸？」

「輝，我帶你兒子來看你了。」

我難以置信，我竟然有了個兒子。

我拼命撐開眼皮，想看他們母子一眼，但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我感覺蕙菁握住我的手。

「輝，醒醒。來看一看你的兒子。」她的熱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一陣騷動，有人進來了。

「你這狐狸精來幹什麼？」是趙小喬那臭婊子。

「我只是想看看民輝……」

「他早跟你一刀兩斷，回到我身邊來了！」

「小姐，這是特別病房，未得家屬同意，外人不能探訪病人。」是阿盈，她隨即通知保安員驅逐蕙菁離去。

「輝——」

聽着蕙菁遠去的聲音，夾雜着小孩不明所以地呼喚媽媽的叫喊聲，我終於流下眼淚。

「不能再讓閒雜人等進來打擾我的丈夫。」趙小喬吩咐阿盈。

「我知道了。」阿盈像個小粉絲般言聽計從。「趙小姐，真難為你了。」她還將那臭八婆當作受害人。

「這沒什麼。」假惺惺的、令人作嘔的語調。「浪子回頭金不換，民輝他早就痛改前非了。」

「你真寬宏大量，換着是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人誰無過？我們該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嘩，你好棒，好有哲理。我有看你的新書《給大家一個機會》，都寫了你老公有婚外情期間你的心路歷程，我還看得哭了呢。」

「噢，謝謝你捧場。」虛偽的笑聲。

「你都不知道，你丈夫先前連我都想調戲。」

「嗄，怎麼會？他現在這個狀況……」

「他那時還會眨眼，就不停朝我單眼。」

「會不會只是眼瞼痙攣呀？」

「不是的，你信我，他當時還有意識，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

就憑着阿盈這個多管閒事、好心做壞事的實習護士的一句話，趙小喬和林明奇這兩個賤人決定對我作出最後審判。

「看來盧民輝正想盡辦法找救兵。」

「連謝蕙菁都找上門來了，給傳媒知道了他們還有個兒子，可會大大影響盧民輝浪子回頭的好形象，將來籌起款來就宣傳力大減了。」

當病房只餘那兩個賤人時，他們竟毫不避忌的在我床邊討論如何對付我。

「我們如今只能速戰速決！」

「我早就期待着這天的來臨。」

終於，他們上演了貓哭老鼠的一幕，在傳媒面前哭着給我拔了管，說是讓我獲得安息。

我操你媽的祖宗十八代，我這他媽的怎麼可能安息？

他們還為我辦了個盛大莊嚴的喪禮，人們絡繹不絕的前來捐款，單計那天的收入，他們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可憐我深愛的蕙菁帶着個孩子成為了失婚婦人，我兒子還一出生就沒爹疼，母子倆儀式當天也只能混在人群中遠遠張望。

我捶胸頓足，追悔莫及，簡直氣昏了。

一個鬼魂還能氣昏？我就能，氣得七魄消散，三魂錯亂，弄得死後也還能失憶！

我現在總算搞清楚一切，知道自己的死因，和弄至如斯地步的前因後果。但又能怎樣呢？我人已經死了，一切也無法挽回，只能眼睜睜看着世間是非顛倒，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那對姦夫淫婦坐擁了「生命鬥士」癌症慈善基金的鉅額行政費，繼續過着奢華淫亂的生活，對外卻成了道德聖人。連曾陷害我的婦產科醫生和家庭醫生，也因為跟他們私相授受，財源廣進，步步高升。

趙小喬那賤人迄今在全世界心目中，仍然是位公認的模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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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BFHiJS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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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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