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太陽嗎 - 五、答應

雨又開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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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坐在駕駛座上，指尖有規律地輕點著排檔桿，視線掃過校門口來去的人潮。車內寂靜，只有細密雨點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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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來由地想到昨晚渾身是傷的男孩，想起他漂亮的眼中帶著不符他年紀的狠勁，還有潛藏於中，不願被戳破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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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抬眸看向後照鏡，等待的身影總算出現在校門口，卻不是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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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身旁跟著一個男孩，又或許該說，陳靜拉著那個比她高不只一個頭的男孩的手，硬是把雨傘遞了過去，又指了指宋之恆的車，而後也不管男孩的推託，兀自淋著雨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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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拉扯間，宋之恆看到了對方的臉，眉毛微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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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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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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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間，陳靜已經坐上了副駕駛座並關好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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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還得麻煩小恆你來接我。」陳靜長舒了口氣，自包裡拿出手帕擦拭頭髮和手臂，所幸方才車子與她的距離並不遠，雨也不算太大，所以陳靜並沒有淋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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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升哥臨時有事也不是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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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對方收拾好並繫好安全帶後，宋之恆才踩下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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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男孩⋯⋯是你的學生嗎？」宋之恆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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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喔、嗯，對，那是我們班的孩子。」平時宋之恆並不會主動挑起話題，使得本在回訊息的陳靜有些措手不及，趕忙放下手機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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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你們好像在爭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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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沒有帶傘，我想借給他，但他脾氣比較倔，寧願淋雨也不想收。最後實在沒辦法，我硬塞在他懷裡後就跑過來了，沒想到小恆你都看在眼裡⋯⋯」陳靜有些訕訕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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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之前你問過，想騰一個房間出來給你的學生暫住對吧？就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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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回想起大約三個月前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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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飯桌上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久違地安靜吃著飯。宋之恆對當時宋之升擔心的表情記憶猶新，據他所言，宋之升以為自己晚餐做得不合陳靜胃口害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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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宋之恆看來她並不是生氣，更像是被一些煩心事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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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宋之恆想著該從什麼角度切入才不顯唐突時，當事人忽然開口，問如果讓自己的學生借住家裡是否會造成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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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宋之升放鬆下來的表情實在非常精彩，他幾乎是馬上點頭贊成，而宋之恆也表示一切聽從他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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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天之後，再也沒有關於這件事的後續，宋之恆也就忘了將其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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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到剛才那幕，他才忽地想起這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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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很明顯的，當初陳靜並沒有說服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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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恆，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半晌，陳靜開口說道。宋之恆沒有回答，只是靜候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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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月的心理輔導，可以麻煩你⋯⋯跟那孩子聊聊嗎？那孩子家裡前陣子出了點事，我怕——」宋之恆趁著等紅燈的短暫時間瞥了眼陳靜，她的頭微微垂下，眼中擔心之意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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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似乎有變大的趨勢，至少在安靜的車內，嘈雜的雨聲顯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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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其實不是不能理解陳靜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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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青少年無論是有些叛逆或自負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狀況明顯不只是叛逆期可以解釋的。抵觸他人的幫助，連借把傘都不願意，那晚他的眼神還留在宋之恆的腦中無法揮去。如果是家裡遇到變故，那確實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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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生病暫且不論。不管如何，宋之恆都絕對是願意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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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一個孩子因為任何原因而放棄相信這個世界，就算他知道這有些理想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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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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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姐，心理諮商是雙向的。」宋之恆的語氣略帶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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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帶著滿腹的善意和包容去關心，對方也可能認為他是虛偽的同情。只要有一方沒辦法嘗試相信，哪怕只露出心房的一個小縫也好，如果做不到，什麼話語都只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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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不可能完全不懂這件事，但她還是抱持著一點點的希望。她希望如果老師的身分幫不了劉景清，也許專業人士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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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她眼中，自從宋之恆的診所開始與她們學校合作後，學生整體的心理健康程度是有大幅提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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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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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陳靜低頭不語，宋之恆又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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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初簽約的時候我也表示過，我們不會強迫要求每一位學生都參與心理諮詢。」綠燈亮起，宋之恆踩下油門，引擎聲轟隆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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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請求同意這件事上，就麻煩靜姐了。」聽到這裡，陳靜好似看到曙光般抬起頭，眼中滿是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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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嘴角揚起，心想宋之升興許算是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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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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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陳靜送回家後，宋之恆驅車回到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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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一聽到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坐在櫃檯的年輕男子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上的畫筆，但發現是宋之恆後，便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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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跟做虧心事一樣？」宋之恆低頭看著座位上的白翔鑫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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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臉皮極薄，被虧了一句臉上就攀上一絲紅，再加上他皮膚冷白，那抹顏色便更為明顯。白翔鑫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開口道：「我也沒想到是老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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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瞥了眼白翔鑫的畫，雖然只是草稿，但可以看出是個高中男孩，笑得開懷，滿是青春氣息，但長得卻與作者不甚相似。白翔鑫五官比較柔和，小狗般的眸，眼角微微垂下，與畫中輪廓清晰，眼尾上挑，看著似狐狸眼的男孩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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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宋之恆在看自己的畫，白翔鑫故作無事地把畫紙隨意收進了已經有些撐了的資料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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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月的到校心理輔導是安排在什麼時候？」宋之恆若無其事地問，沒再好奇白翔鑫畫作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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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我一下⋯⋯下個月是十號，早上九點開始。」他翻出手機，語帶疑惑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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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去吧。」宋之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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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宋老師不是向來不參與的嗎？」白翔鑫意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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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理諮商一向是安排在白天，下午才到診所的宋之恆一般而言不會去。這讓白翔鑫不免有些擔憂，是不是因為自己哪裡沒有做好，所以才要他親自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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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想，跟你沒關係。只是有點事而已。」由於白翔鑫的表情太過明顯，宋之恆只好出言解釋以免對方進入無限自我懷疑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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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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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暄晴說一聲，放她一天假，你跟我去就好。」宋之恆打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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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讓暄晴姐去比較對嗎？我還沒辦法獨當一面啊⋯⋯」白翔鑫說，眉眼下垂，失落意味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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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在抱怨自己假太少了，再不讓她休息我怕她把我告上法庭。」宋之恆趁著對方聽不到肆無忌憚說著，並要求白翔鑫千萬不可以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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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對方再三的點頭後，宋之恆淺笑著拿過白翔鑫整理好的，之前到校諮商的相關資料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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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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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辦公室前，宋之恆停在門前，向櫃檯說道，嗓音中帶著些許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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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孩出現在你的畫中很多次了。」語畢，宋之恆打開門踏進辦公室，徒留白翔鑫一人一頭用力撞在櫃檯桌上，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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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太可怕了，他腹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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