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忘了?教坊司裡的茶水不能胡亂喝,尤其這一回來的是石承業,管事的定必會為了迎合他癖好,往茶水裡加些有的沒的……
趙敬想把茶水吐出來已經晚了,很快熱出一身的汗,煩躁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想推開門出去吹吹風或是打桶水沖一沖,又發現門窗都從外面鎖住了,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再看到石承業被揍得衣衫不整、正撅著腚偷偷摸摸找牆洞逃走,他更是煩躁,叱道:「姓石的,你在做什麼?」
石承業心虛,短促地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倉皇地扭過頭來,像隻遇見狸奴大受驚嚇的白毛小耗子。
不知怎的,趙敬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就這樣「啪」地斷掉了。
這一晚沒有月光,到三更天時還下起初春慣有的牛毛細雨,空氣中盈滿雨水和草青的味道。
教坊司最偏僻的廂房內也像下了場雨。
唯一一支蠟燭早就熄了,被褥在來來回回的撕扯與擠壓之中被汗水濡濕,兩道身影交纏著和濃稠的夜色融為一體。
趙敬從倉促的橫衝直撞裡逐漸摸索到竅門,進步飛快,淌著汗,一次又一次地挺腰,把人裡裡外外澆了個透。
「饒了我罷……」石承業有氣無力地胡亂呻吟著。
趙敬得勢不饒人,自是不管他,又是狠狠一輾,快感像是焚身的烈火肆意蔓延,放縱中卻又沒來由透出一絲悲哀來。
他紅著眼,咬牙切齒,哽咽低吼:「我饒了你,誰來饒我?」
哽咽歸哽咽,他愣是把淚水硬生生憋回去了。
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他不想在這紈絝子弟面前露怯,況且哭又有什麼用?流幾滴眼淚就能離開教坊司嗎?
他爹清河王趙策元在與年幼的他告別時也是這樣說的,叫他不要哭。
當年趙策元把才八歲的他送入京城,臨別之際,他害怕得哭了,結果挨了父親重重一巴掌,又痛又怕,呆在原地。
趙策元卻不像在生氣,而是摸摸他的小腦袋,蹲下來跟他對視。
「敬兒,記住爹說的,哭哭啼啼的人成不了大事,因為哭了就是輸了,會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想當大英雄還是小羊兒?」
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趙敬回想了一下,在河北看清河王府的廚子宰羊,小羊羔被倒吊起來,不住地「咩咩」哀鳴,像在哭泣一樣,那的確是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他才不要當羊被宰掉呢,他要和爹爹一樣當大英雄的。他這樣想著,狠狠一吸鼻子,再抹了把臉,大聲說:「爹爹說得對,我不哭了!」
「這就對了,把無用的眼淚收回去,好好在京城待著,別給人欺負了,爹以後來接你!」
「真的?」小趙敬不太相信,「我以為爹爹一直討厭娘親,她死時連塚都不給她立,也從來不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我以為爹爹現在也討厭我了,要把我丟在這個地方……真的不是不要我?」
趙策元失笑,伸出大姆指揩了揩兒子臉蛋上的淚痕,粗糙起繭的指肚蹭得趙敬臉頰一陣刺刺麻麻的。
「噓……都是裝給外人看的。你娘沒死,只是詐死回到塞外改嫁啦。」
小趙敬疑慮未消:「可是,我還聽到有些人說爹爹輸給皇帝叔叔,所以不要我了,把我送給皇帝叔叔賠不是……」
「別聽他們的,你爹才沒有輸,也不會輸。」
「哦……」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怎麼可能不要你?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你,你就還手,只要別把人打死,你皇帝叔叔不敢罰你的,他可害怕你爹了,哈哈……他敢罰你,你就寫信悄悄告狀,爹趕過來替你出頭。」
小趙敬一顆懸著的心才完全放下來了,又問:「那爹爹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接我回家?」
「唔……說不準,但老鷹不會永遠待在巢穴裡,猛虎也不會一直待在山上。終有一天……總之,爹再回來的時候,你就是……」
趙策元語焉不詳,似乎輕聲在他耳邊嘀咕了什麼,很快打住,站直了,最後朝他笑了笑,就頭也不回地上馬,飛馳而去,只留給兒子一個魁梧偉岸的背影。
趙敬記不起來當時父親最後說的是什麼,可是現在隱約懂了──大約是,他趙策元再回來的時候,就會率領大軍直搗京師,把帝位搶過來,那時候,兒子就是太子了吧?
可是他一手如意算盤打不響,起兵作反的消息不知怎的提前洩露了,敗在勤王的西雁軍手裡,連一向自負的騎射功夫和刀劍拳腳也輸了,據說和西雁軍指揮使李鴻雪交手時當胸挨了一記長槍,落馬掉入太原河中,自此音訊杳然。
趙敬不傻,雖然在被打入教坊司的第一天失控大哭過,信誓旦旦說父親會回來報仇救他,但內心其實已經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他爹早已經輸了。
在先皇遺詔傳幼不傳長時先輸一仗,接著又一次次退讓,奉旨鎮守河北疆域、奉旨迎娶胡族舞姬、奉旨送兒子入京當質子……分明是輸了又輸,現在更是輸得一敗塗地,不可能履行諾言來汴京接他了。
其實,這麼多年過去,自己獨自在京師打滾著長大,不是沒受過委屈或耐不住思念,寫信送去河北,可是等了又等,等不來父親半句關心過問。如今人是生是死,來不來接,似乎也已經不重要了。
也許京城人說得對,他是半個胡兒,不得父親歡心,才會隨手把他丟在京城當質子,一丟就是八年。
當初在河北手把手教他騎馬、陪他爬樹掏鳥窩、又信誓旦旦會替他出頭、會來接他,可能不過在哄小孩……
趙敬一想及此就覺得如鯁在喉,很不舒服,沒了心情折騰人,藥性也已經散得七七八八,便支起身來,一腳把石承業踹開,叱道:「滾蛋!」
石承業又羞又憤,忍著身上痠痛,連滾帶爬衝往房門,背靠門板,離趙敬遠遠的,才敢罵道:「你……你死定了!我爹是兵部尚書!我讓他……」
趙敬心忖大不了是個死,冷哼一聲:「管你爹是天王老子,從今天起我就是乃公!你再動嘴皮子試試,我擰斷你脖子讓你出不了這門口!」
石承業嚇得一哆嗦,半晌不敢說話,又死心不息地小聲嘀咕:「小爺……小爺我才不怕!我還有長姊……從小到大她什麼都順著我的意……她一定會幫我的,還嫁到陸家了,你不會不知道吧,左相陸家……」
嫁到陸家的石家長女?
趙敬在京城中身份尷尬,性子又野,很快遭到所有同齡人一致排擠,和各大世家打交道的時間不長,只依稀記得石承業確實有個長他六、七歲的長姊,一度被石尚書當成男丁培養,整天追著輕佻多嘴的陸家長孫打,兩個冤家後來卻成婚了。
趙敬一眼看穿了當中的計算,冷笑說:「你一出生就搶走了你長姊的一切,我猜你爹還偏心,讓她對你百般遷就罷?她被迫嫁個不喜歡的人時,你有為她說半句公道話麼?她不恨你算好了,現在她已經嫁入別家,還指望她幫你?」
「你──你胡說!」
趙敬不屑地翻了翻白眼:「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有數吧?竟然要外嫁的長姊來救,你這傢伙是有多窩囊?瞧,都是在京師裡橫行霸道的,高家衙內好歹長得橫壯,又和他爹一樣紋了滿身刺青,勉強對得起『花斑豹』的名號,而你只是『錦毛鼠』──再怎麼錦衣玉食,也還是耗子一隻。」
石承業惱羞不已,卻又反駁不得:「你……呃……我……」
他大概從出生起就只有欺負別人的份兒,今天頭一遭被人反過來欺負,又被戳中痛處,竟不知如何反應,過了片刻,臉皮一皺,「嗚嗚」地哭起來。
趙敬才懶得管這石衙內心裡在想什麼,天一亮,門一開就把人轟出去了,石衙內一邊崩潰地哭著,一邊捂著屁股跑,跑得一拐一拐的,沿途引來了無數好奇目光。
趙敬在教坊司管事震驚的目光中哼了一聲,大聲道:「姓石的當小倌兒服侍小爺還差不多!」
「你,你你你……你這賤奴,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反了你!竟敢得罪石家?」
管事二話不說又率人抓住趙敬,打了一頓藤條,看趙敬的目光就像在看將死之人似的,卻又吩咐下人道:「別往死裡打,萬一石家要活的,我們還得把人交出去呢!」
看來沒幾天可活了?
趙敬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摸了摸背脊上新添的十幾道傷,摸上去像火燒般疼,齜了齜牙,索性把破破爛爛的上衣脫下來隨手丟了,去井旁打了桶水沖掉身上汗水和血跡。
這段時間以來他不是沒有想過逃走,可是看著到處都有精壯的差役把守,想起來看過某個歌女想逃被當場打死,權衡再三,最終再次打消了這個念頭。
見一步走一步吧……石家派人來抓不一定是件壞事,總比死在這鬼地方強。
他一路赤著膊走回房中,坐到床上,驀地想起一事,敲敲床板,道:「我把人打發走了,安心出來吧!」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f6W57r7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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