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花落無聲之時2〉重現

彼岸恢復意識時，感覺四周漆黑一片。

已經回到彼世了嗎？

他的內心略感失望，可他也不明白已在彼世獨自渡過幾百年的人，究竟有什麼好失望的，不過是回到本該回去的地方罷了。

「醒了就起來，不要睡懶覺。」

懶洋洋的嗓音從右邊不遠處傳來，彼岸嚇得立即坐起，那模樣活像是被老師撞見上課開小差的頑皮學生。

顧行雲靠在山壁前，中間的火焰躍動著，使得那俊秀的臉龐一時陷入陰影、一時又被火光照亮。

「……你怎麼還在？」

約是沉睡太久了，彼岸總覺得精神十分恍惚，此時仍搞不清自己在何處做甚。

顧行雲看著他的目光隱隱帶有一絲譴責。

「大人好狠的心。貧道見您體力不支，不僅給您輸送靈力維持魂體，還得忙著處理地上那些被您攔腰斬斷的屍身。因天色已晚不知能帶您去何處，只能辛苦地砍柴升火，打算在此處暫作休憩並保護您的安危。結果您一醒來竟問貧道如此失禮的問題？」

聽起來確實是挺狼心狗肺。彼岸犯錯而愧疚的低下頭。

「我可能一時迷糊了，忘記自己跟你們來到吾山上，抱歉。」彼岸頓了下，又補充：「還有謝謝你守在旁邊。」

畢竟一覺醒來身旁空無一人、一切都物是人非這種事，他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顧行雲的及時出聲與譴責讓他難受的心情平穩不少。

許是見彼岸情緒低落，又想起使用血籠陣時，那雙複雜而痛苦到連他都被一時鎮住的眼眸，顧行雲難得沒有繼續開口討人厭。只是這讓他越來越想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引渡者究竟有怎樣的過去了。

「彼岸。」

聽見這稱呼，彼岸猛地抬頭與出聲之人四眼相望。

他皺眉：「你為何這樣喊我？」

顧行雲笑了笑：「死者們都能直呼你的名諱，以我與你過命的交情，喊一聲彼岸應該不過分吧。」

彼岸沒接話。這樣喊其實並沒什麼，只是他不習慣，也隱隱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見彼岸不再反對，顧行雲嘴邊笑意更深。「你那招式很是厲害，但似乎會讓你體力透支？」

彼岸想起當時的感受，毫不猶豫地決定逃避話題：「那些人魔怎麼樣了？」

顧行雲哼笑一聲，不給面子的嘲笑他拙劣的演技。「你師父知道你習慣性逃避嗎？」

「不要提他。」彼岸語氣略沉。

「唉，還以為經過幾次的並肩作戰，你多少願意與我分享一些往事、互訴衷腸，沒想到竟還是如此冷漠啊。」顧行雲故作傷心的神態，見彼岸仍無動於衷便自討沒趣的回答上一個話題。「人魔幾乎全數被你斬殺於血籠陣下，唯留幾個運氣好的仍殘存到現在。」語畢，又話鋒一轉：「你看，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總是掏心掏肺的對待你，那你要何時才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呢？」

彼岸才不上當，立即指出他話語中的大漏洞：「你說的都是本就該共享的消息，對於身世，你不也是絕口不提嗎？」

顧行雲困惑地嗯了聲，模樣十分無辜：「可是我確實身世普通沒什麼能說的，更何況我都帶你去見過家人了，你怎麼還不信我？」

「咳、咳咳咳……」

彼岸循著聲音往旁一看，就見本在一旁偷聽得津津有味的席破軍漲紅了臉，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育礙於是魂體不會有生理反應，但表情卻仍跟被人胡亂塞了滿嘴狗糧般難受而痛苦。

「小舅舅，別什麼話都張口就說啊！」深知自家小舅舅平時是什麼德性，席破軍只好幫他的失言挽回一點顏面。

誰知顧行雲根本沒領情，甚至沒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什麼問題。

「哪有張口就說？至今我從沒帶其他人回家過，這話不是胡亂說的。」

席破軍傻愣地看著顧行雲不費吹灰之力就樹立了不拈花惹草的良好男人形象，不禁暗自想：難道我也是你們 Play 的一環嗎？

幾人談笑間將氣氛活絡了起來，彼岸在一旁雖沒加入也略感溫馨，已經好久沒跟誰長時間待在一起，導致他除了完成任務以外，不知道該如何主動開口了。

不過，若跟顧行雲待在一起，他似乎也不需要多想，直說便是。

「人魔在哪？我看看。」

席破軍一指不遠處以靈縛繩捆住、苟延殘喘的三位人魔。

人魔不使用魂力時模樣與一般人並無差異，因此可見三人中有兩位年輕的一男一女，而另一位是中年男性，約莫五十多歲。

彼岸正想施法，顧行雲卻制止他。

「你已經恢復了嗎？不需急於一時吧。」

面對難得的關心，彼岸愣了下，不自在地說：「應該沒事了。」

顧行雲一挑眉，眼明手快地伸手拉開彼岸的後頸衣領，冰涼指尖一碰那刻印了鮮紅花朵的後頸，立即被燙得一顫。

「你分明仍不舒服。」

顧行雲眉型鋒利如劍，表情一沉下來便壓迫感十足，饒是彼岸都被他的語氣跟神態指責的略感心虛。

「……不礙事，近期偶爾會發燙，習慣就好了。」

雖然彼岸對後頸的變化不太在意，可顧行雲能看見那越來越刺眼盛放的花朵，就像要吸乾少年的精氣神似的已蔓延到肩部，加上他們初次見面時，少年留給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被那花帶來的痛楚折磨至倒地都無法站起的模樣。

不過短短數月，當時還無法忍受的痛苦，如今已能裝作若無其事的面對了嗎？

顧行雲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見彼岸神情堅決也不再阻攔，只無奈嘆氣：「若實在難受便停下。」

彼岸手掌輕按在害怕得發抖的年輕男子額上探查，不一會便搖頭。「他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確實以他的年紀也不該知道。」

顧行雲點頭，一瞥旁邊較為鎮定的女子，「他們年齡相仿，那她便不需要確認。」

那麼，接下來便只剩下中年男子。

彼岸緩緩走向他，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不禁想自己在這些人眼中，或許也是個殺人如麻的壞人。

他將手覆在中年男人額上，才一施法，便知道找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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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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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渾沌之中，雙目逐漸清明，終於見到身處的位置在一密閉式巨大空間內，裡頭可容納百餘人，周圍是毫無溫度的灰白石牆，而現在所有人皆跪在地上，不知在等待什麼。

「我們在等誰？」彼岸聽見意識附身的這人問，尚能感受到這人急促的呼吸與緊張的情緒。

「傻子，當然是等教主啊！教主今日甦醒，將會賜予我們無邊法力，你才剛入教就能碰上這等好事，偷著樂吧你！」另一人回。

「哦……」這人不再說話，大約是一直搞不清楚狀況，乾脆不問了。

視線逐漸轉往前方，那是一座大型祭壇，壇上是一具古老的棺材，周邊放滿貴重的瓷器、玉器與法器，整體布置華麗而詭譎，可真正吸引彼岸目光的，卻是躺在棺材內的那人給他的熟悉感。

不等他細想那熟悉感從何而來，棺材中傳來異響，一旁戴著女人垂淚面具的祭司以低啞的嗓音宣布：「良辰吉時已到，恭迎教主回歸！」

接著，身邊所有人跪伏在地上，氣氛嚴肅莊嚴，這人連忙做一樣的動作。

「恭迎教主！」眾人異口同聲。

彼岸心裡隱隱有不祥之感，在他將視線移回棺材時，就見祭壇周邊發出血光，瓷器裡竟全裝載著魂魄，此時被當作祭品盡數吸進棺材之中，然而身邊這群平凡人看不見聽不著，唯有彼岸知道那些魂魄不停地求救與哭嚎。

這少說有上百副瓷器，每副瓷器裝載不只一人，這數量近千的無辜魂魄竟只為了供養一人？！

究竟是誰有這麼大排面，又是誰處心積慮地搶奪生死冊、創立宴清教？

彼岸心裡隱約有了答案，可他不願相信，直到親眼見到那人自棺材中緩緩坐起，姿態高貴而傲慢，俊逸的面容如數百年前相同，分毫不差，唯一改變的是那雙眼裡的神采早已不似常人。

彼岸不自覺張口，紅瞳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到顯現出恐懼。

是他……他還沒死，他回來了。

緊接著，畫面一轉，不知何時來到外面，正藉著夜色躲在密集的草叢中，周圍窸窸窣窣，應還有其他人在。

前方兩道光芒一閃而過，是一輛車的車前燈，不知何故在深夜中趕路，卻又在此時停下。

裡頭走出一男一女，臉上皆是害怕的神色，但仍是鼓起勇氣對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大喊：「這裡聽說能幫人實現心願，是真的嗎？！」

「那是自然。」那位戴著女人垂淚面具的祭司又出現答道。

「我們想許願！」兩人神情堅定。

「那你們願意付出何種代價？」

男人早想清楚了，立即回答：「我們願意成為教徒，一輩子侍奉教主。」

本以為會是一場愉快的交易，誰知祭司卻忽然冷笑：「你們的魂魄既無特殊之處，提煉出來也無法幫助教主多少，怎會以為光憑幾句便能侍奉教主？」

兩人對看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見驚慌，又連忙問：「那我們能做些什麼？」

祭司頭微微一偏，目光落在車上。

「車裡還有個孩子，對吧？」

兩人神情一凜，立即回拒：「不行！唯有孩子不可以……」

可話還沒說完，彼岸感覺身後竄出一物，以極快的速度撲向車前的男女！

「這是什麼？！」

男人反應極快地升起火，可當照亮前方，並看清楚是什麼阻擋在前後，他卻嚇得差點把手上的火把給扔掉！

「啊！」

接著，便是某種生物撲咬上女人的聲音，骨頭應聲斷裂，血肉被無情地撕扯開，若非夜晚視線不佳，場面可謂血腥至極。

「老婆！」

男人大聲嘶吼，急忙衝上前想拉開那撲在女人身上的怪物，可他還沒趕到，怪物不知從何處伸出另一隻手，竟硬生生貫穿他的胸膛！

噗哧──

鮮血噴灑出的聲音過分清晰，令在場所有人皆瑟縮了下。

「爸爸、媽媽……」

小孩的哭聲在這場單方面的獵殺中過於清澈響亮，不需要多說，彼岸也知道那是誰。

「哇嗚嗚嗚──媽媽──」

「教主，殺了他嗎？」身旁有人恭敬地問。

彼岸一驚，這才察覺教主原來一直都在自己身後。

只見教主容貌依舊，笑容可掬，氣色竟比在棺材中那時好多了，越來越像個「人」。

「不必。留下他，日後他便會為我引來可口的佳餚。」

「是……」

彼岸指尖發顫，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正如幾百年前他未能逃出這人的掌心，如今的他再次見到這人，也止不住想轉身逃跑的衝動。2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sYY9MTSM

他以為早就逃離了，卻不知這人竟留有後手，並且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再次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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