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繽紛 - 卷一．黑葉／章二之四：不可思議的後輩

「梅爾？」奧司睜開眼睛，瞥了眼距離他超近的梅爾，還有她手中精緻的玻璃罐，以及其中藍色不明液體。軟木塞已經被拔開了，就捏在她另隻手上。

「嗯哼——沒事。」

「感覺肯定不是『沒事』兩個字可以交代的，妳想做什麼？」

「沒有喔——前輩太厲害了，我又沒辦法得手。」隨後緊接了句低聲的真心話：「就試試而已，但您警覺心太高了吧。」

奧司眉頭微皺，看往她手上的罐子。「我先說，別再試了，妳的迷藥對我沒用。」

「咦？為什麼？」梅爾詫異。那可是她自己栽種的藥草，雖然地下世界種不出植物，不過以森人族腕上所生的蔓藤葉片——重點是那還不能隨便拔——摻在肥料中，更加細心照料的話，偶爾也能有例外。

比起從地上世界偷渡並迅速加工以利保存的植物，或用地下的礦石所精煉的汁液，明顯是她辛苦種出的草更高級，製成的藥也是她的最高成品。

「因為妳能種活植物。」也許是半醒而糊塗，奧司居然隨口就說。

不過再次閉上眼睛時，他也不敢放心睡了。

果然，梅爾才不可能會乖乖去睡覺。

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輪到奧司守夜，一起身發現她保持不會驚動他的姿勢與距離待在他隔壁時，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幾個日子在繁瑣的一些小工作、和同事們會面的行程中過去。

而這是一星期後的某天早上。

「呵——昨天睡得真好啊——」

「我可完全不這麼覺得。」坐在梅爾的對面，奧司一邊用早餐一邊說。

「是喔？不知道是誰害的欸，真是太可惡了！來，龍舌蘭，喝牛奶。」

「⋯⋯原來死靈龍可以用牛奶餵嗎？」對於她的究極厚臉皮，他放棄吐槽，轉換話題並說。

「可以，我能吃的它基本都能吃。」不過牛奶在地下世界應該也能排上高級品，畢竟這裡是沒有牛的，活物在死之力之下幾乎都不能生存太久。「前輩，您昨晚說今天要做的是什麼？」

「圍捕從古龍巢大迷宮接近地下世界的聖騎士。」奧司簡單敘述：「帶著護符的人類能夠待在瀰漫死之力的環境比較長時間，所以聖騎士每人都有配發。時不時他們就會組成征討隊跑到我們的世界來叨擾，那麼我們當然要去送客。」

「真有平安送走過嗎？」說是送客，絕對說不上三句就開打了吧。

「這倒有過一兩次。」他正在回憶某事的表情挑起了她的好奇，但顯然要問出它們極為困難。「但今天當然不是如此，那群聖騎士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去處理一下。」

梅爾用力點點頭：「瞭解了，很快能解決吧。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經過城鎮？我想去附近常光顧的酒館。他們吃罰酒，我剛好去慶功，真合適。」

真難笑的笑話⋯⋯妳到底還尊不尊重辛苦跑到地下世界來的聖騎士啊？一瞬間，奧司居然這樣想。

身為死靈軍的統帥，指揮大量墮魂鐵定是必備技能，加上據情報執掌給的資料，這次的敵人數量約有五十人，要圍捕需要不少死靈才行，奧司便調來了一支有五十名死靈使、七十六隻死靈的隊伍供梅爾練手。

沒錯，死靈的數量比死靈使還多，這很正常，因為多數死靈單純是絕對服從於逮住它們的強者，不像妖精有著契約和認主的概念。

他們花了點時間從勞穆往東北方邁進，抵達新葉大陸東北方的迷宮——古龍巢大迷宮，這裡對應於地上世界是在葉脈山的東側，之於繁榮區在其西側的地上來講，完全是超偏僻地帶。

聖騎士來這裡肯定也經歷舟車勞頓，況且離王城太遠，主力肯定都沒有加入這場行動。善用他們對迷宮的了解，五十名部下已經足夠。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得給她機會練習指揮，他們倆自己搞定就行。

「好吧。要圍捕的話——」站在迷宮地下五十樓內的大石上，梅爾望向整齊列隊的部下，抬高音量宣布：「我們往上走。二十五名死靈使在三十五樓留守，樓層內有一個各方道路匯集的洞窟，就在那布陣埋伏。」

她下令的同時，奧司攤著一張圖紙，簡略畫出附近的地形、失控死靈的盤踞處及通道和樓梯的位置，標註上文字。梅爾注意到他手上握的是那支不尋常的鋼筆，也就是在測驗時差點刺穿她手掌的凶器。

「二十九樓有失控死靈的巢穴，我要利用它。據調查，現在聖騎士應該接近二十五樓，所以我會挑五名成員和我一起上去二十六樓『巧遇』他們，並且偽裝成人類混入其中，具體做法我等等細說。」

迅速點五個人族變成的墮魂出列，她繼續講：「剩下二十名，兩兩一組，任務是封堵迷宮內的主要道路。如此一來，他們只剩下密道可走。」

而假如聖騎士依然能繼續前行而被她碰到，代表有誰洩密給他們，導致他們知曉密道的所在。

「當我們下行並經過二十九樓，在該樓的兩名墮魂就去戳爆那個死靈巢穴，」她笑得很是得意。「然後利用暴怒的它把聖騎士逼下來，三十五樓的留守人員與我們合力夾攻，就這樣。」

在場的兵士都對她的計畫大為震驚。

起初他們以為被總帥親令召集肯定有什麼重大任務，但集合後只看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女在發號施令，沒想她會如此聰明。

奧司聽完這個修正後的計畫，則稍微思考了一下。梅爾知道容他思考「一下」的事情，肯定深奧至極。

他最後只說：「還有一個小缺陷，不過無妨。」不如說，要是這個萬一真的發生了，那才是他想盡早教梅爾的東西。

「哦——？」梅爾滿臉困惑，不過還是開始指揮一眾死靈使，執行她訂下的計畫。

「請讓我們跟著您們走吧！」

美麗的金髮女子衣上沾著塵土泥濘，身後同伴更是狼狽不堪。

「不行。」帶頭的聖騎士冷淡地道。起初看見金髮，還以為是遊覽的貴族不幸踩中機關之類而掉落至地下樓層，結果細瞧就發現那冠樹藤與帶花瓣的尖耳，不過是個森人族。「賤民，你們不過是累贅，為何要跑進迷宮？這下落難了根本就是自己的錯吧？」

聖騎士在遇到假扮成落難者的死靈使之後，絲毫沒有展露半點同情。

並不是察覺了他們的真實身分。六名墮魂全都帶上了護符，阻擋死之力與外界的循環——梅爾在奧司的指導下，還再自行收斂了更多——以欺騙這些聖騎士。因為下到地下世界來的人類也必須配戴護符保護自己，所以非常合理。

但他們卻不願伸出援手。雖然說他們提出的斥責挺有道理的啦⋯⋯可是總覺得哪裡怪。

「拜託！我們無路可去了！」梅爾使出最擅長的伎倆，也就是用美貌誘惑他人。

「⋯⋯也、不是不行⋯⋯」

她愣了一下。

聖騎士這種東西，也太意志薄弱了吧。

「您、您是說真的？太好了！」梅爾隨即回頭握著某個墮魂的手，故作激動地搖晃：「利達啊，我們有救了！」

嗯，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小隊員叫什麼名字。

總而言之，順利混入了聖騎士隊伍。

在二十六樓碰到他們之後，一行五十六人——其實有六個是墮魂——往下走，很快抵達目標的二十九樓。路途中看見貌似因崩塌而堵住的主要道路時，聖騎士也沒有多大慌張，只是帶領他們行經本應僅有死靈軍一方知曉的密道。

果然軍中有內鬼，這很可能是埃布爾所做。

「前方有個房間啊。」帶頭的聖騎士小聲對部下說，但這音量仍逃不過她的耳朵。

「您想怎麼做？」那人詢問。

他思索了一會兒，便走過來向梅爾道：「前方有個空間，說不定能休息，你們需要歇歇腳嗎？也走了挺久，普通人的體力不太夠吧。」

「確實累了，感謝您的好意。」根本不累。但是不休息的話會遭到懷疑，梅爾只好向該處走去。

裡面畢竟是失控死靈的巢穴，這些人居然讓被保護者先行進入，這真的沒問題嗎？生活在光明的世界太久了而不知道何謂暗算？或者對地下的「生態」不清楚，不曉得失控死靈的可怖？

這裡這隻之所以被她挑上，可是因為它擁有一個要命的特性呢。

「嘎吱」的聲音，她推開死靈巢穴的歪曲門扉。信步踏入，用一種也沒有心機、以為裡頭是安全的休息空間那般態度。

『計劃進行得如何，順利嗎？』

梅爾身軀一震。不是因為裡頭兇猛的死靈，而是因為這道沉穩迷人的聲音。

「前輩！」與聖騎士不同，她低語的聲音真的無法讓人察覺。

『看起來很順利啊，與監視魔法的畫面一樣。』幸運的是通話彼端那也不是人。

「又是監視——從親自來偷窺變成用魔法了？可惡，害我沒發現。」

『那是妳的疏失吧。沒什麼事，我測試一下通話魔法而已。還有，路上如果遇到什麼意料之外的情況，妳就自己判斷吧。』

「是。」通話沒斷，不過沉寂了下來。計算這應該和正常人類驚嚇、呆愣、逃跑的反應時間差不多了，她便拿出地下世界第一歌舞姬的好嗓子，灑出了一道堪稱完美的哭喊：

「有、怪物啊啊啊啊啊——！」

『⋯⋯呲！』

「前輩您的憋笑聲很沒有禮貌。」低低抱怨了一句，她開始精彩的逃命演出，實則在地上扔下玻璃珠，珠子一爆開，在激怒死靈方面成效特別立竿見影的氣體四溢，巢內死靈隨即追殺出來。

結果她自己去捅了死靈巢啊，根本沒讓部下幫忙——往好處想，後面事先安排好的逃命路線都是她指揮墮魂調整可通行道路所做，應該也達到了「指揮」的標準吧？

「就知道沒好事！」聖騎士看見衝出來的她，馬上跟著逃跑。

為了演得更逼真，梅爾還抓著一名墮魂的手奔跑，有點扯著對方也要一起逃的氣勢，她想這樣應該更接近有血有淚有感情的人類。」

但是，人類究竟是什麼？

說實在，她沒有見過葉面上光明的世界。只有聽聞其他墮魂敘述的她，這又如何回答呢。

光明磊落而神聖的人類啊。

重情重義而溫暖的人心啊。

為何她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小心！」帶頭的聖騎士大喊。梅爾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隻死靈變成十幾隻，它們還持續嘶吼著，彷彿想叫更多死靈過來。這就是剛才那巢裡的死靈特別之處——叫喚同伴的習性。

同伴⋯⋯可以相助。

為什麼這群聖騎士只鬆散地拚命一直逃？

梅爾這才注意到，他們全都只配了簡單的輕裝，沒帶半隻妖精。

「因為穿越了地上一樓和地下一樓的交界後就沒有生之力了，妖精在此只會感到不適而派不上任何用場。」奧司淡然地攤開卷軸，鋪在相對平坦的石塊上。卷軸散發著微微的鵝黃色光芒，讓不遠處二十五名部下嘖嘖稱奇。「聖騎士來地下世界本身就很詭異，這不是領土侵佔的問題。新葉大陸的光面與暗面帶著相反力量，為何要跨過這條天然分界自找麻煩？」

「恕屬下不知。」

拔開鋼筆筆蓋，其化為如長針般的細劍。「不是在問你們。」

「抱歉。」

「無妨。她聽到了就好。」大概是有梅爾在，工作就被分攤開來，少了點事忙，他就有心情聽他們的話。

否則平常都是一句閉嘴丟到角落的。

「請問，這卷軸是什麼？還有筆也⋯⋯」看得出他心情好，比較大膽的墮魂發問。

「這不是紙做的，而是用礦石。」奧司在這個洞窟的四周用細劍尖端劃地做記號，再走回中央的石塊前檢視卷軸。上面已經自動畫出這個洞窟的三視圖，旁邊附註方位。

「如何用礦石製作⋯⋯？」那墮魂頗為吃驚。

「這很難，你們一輩子都學不起來，不必浪費時間問了。」他手指滑過細劍柄，劍身隨即變回鋼筆的下半部分。打開一隻細小瓶子蘸特殊的墨，在圖上標了幾個火焰圖案，然後於空白處的另個火焰圖案旁填上複雜符文。感受到疑惑的視線，便隨口解釋：

「這是我研發的陷阱圖。每種圖案都需要圖例，在圖例旁寫下該陷阱的定義，它方成立、以為實體的代表，然後按我剛才實際的定位，自坐標系上的位置確立真實中該在何處、又作何用。」

大概對他們而言講了跟沒講一樣，奧司將地上的碎石撿起，親自示範。扔向地圖上標了火焰的位置之一，落地瞬間，一股不大的火焰衝起，將石頭包覆。幾秒後停歇，卷軸上的對應圖案便消失了。

「不致命，但數量一多就麻煩起來。」說話的期間，他已經設定好其他種陷阱了。「這次我有加上墮魂不會觸發陷阱的指令，你們大可放心。」

「是⋯⋯是的！」對於部下們來說，他的智商搭配這項「武器」簡直是無敵。

「你們留守在這。否則全靠死靈魔法有風險。」只要對方爆發大量生之力掃蕩，陷阱將全部失效——但擁有這個實力的人類屈指可數，八成也不會沒頭沒腦地只帶幾十人就跑到地下來。

看向通往這個洞窟的其中兩條路，它們從同一個地方分岔開，最終仍然在這個洞窟相見。

「梅爾，到岔路口沒？」

『啊！前面是岔路口！』她用不暴露通話的方式回應。『要往哪邊才好啊！』

「我去妳左邊那條。」奧司叮囑一句，往該通道走進去，轉頭下令：「我去前面看看，叫你們支援再來。」

他有預感，剛才那些陷阱用不上了。

沿途佈下天羅地網，奧司步伐看似悠閒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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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黑葉／章二之四：不可思議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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