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時氣溫33℃，濕度百分之九十，酷熱天氣警告現正生效。一號戒備訊號現正生效……」
收音機裡的聲音喋喋不休，像蚊蠅般「嗡嗡」作響，擾得人心煩。
某個熱帶氣旋在東南海域形成，緩慢朝華城移動，帶來雨水前，先送來一波難耐的熱浪。
正午時分，太陽毒辣無比，炙烤地面，樹影縮成小團，柏油路面像一塊燒焦的劣質吐司，表面籠罩陣陣熱氣。
邊境收費站崗亭裡沒有空調，只有一架老式小風扇，扇葉吃力轉動，吹出的風又濕又熱。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坐在裡面，滿身黏膩汗水，一層未乾又疊一層，汗珠從額頭亂短髮中滲出，沿著稜角分明的下頜滑落，洇濕了一大片邊境收費員制服，黏在胸前背後，極不舒適。
置於收音機旁的對講機「沙沙」響了一會，一把沙啞的煙嗓傳出指令：「八號風球，交通部剛通知，目標車輛朝這邊過來了，注意攔截。」
「行了，收到，賊人還沒半個影子，人快熱死了。隊長你倒好，在鐵皮屋辦公室吹冷氣，隔幾米還用對講機，直接開窗喊不行嗎？還有，別叫我八號風球！老子叫梁烈鋒！」
好巧不巧，收音機絮叨不停，正好說道：「預計明日熱帶氣旋『雷勞姆』將增強為颱風並正面吹襲華城，不排除屆時發出三號或八號烈風訊號……」
梁烈鋒一時語塞，朝收音機狠狠拍了一掌，關掉電源：「吵什麼吵，雷什麼母，煩死了。」
對講機那頭的煙嗓無奈道：「喂喂……就說你是八號風球吧，跟你講多少次了，做人不能這麼衝。你要是肯收斂這牛脾氣，早就升職了。這一年你進擢升考核名單，到時見到上頭大粒花、大粒星的，可不能這樣。」
「行了，回頭練練英文應付那些鬼佬阿Sir。『惟蛇夫喂夫派』、『安拿』、『的十片』。隊長，回頭多教我兩句唄。」
隊長失笑：「去去去，我也就會那幾句！你小子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我這回能不能立大功升遷，撈點油水送我囡囡去海外留學，就靠你們了。」
「整天囡囡囡囡，瞧你寶貝得，嘖嘖，以後你囡囡要嫁人，你不得急死？要不，先跟我處處？我自問長得不差，洋博士嫁我絕不虧。」
「丟，睜眼說瞎話，她明年才小學畢業！」隊長忍不住開窗笑罵，「你靚仔了不起？讓囡囡嫁給飛仔還差不多！都是初中輟學，你瞧瞧，人家上進，現在文化水平比我們都高，英文報告寫得有板有眼！」
他口中的「飛仔」不是華城話裡的小混混，而是另一收費亭裡的年輕探員江鵬飛，才十五歲，少年臉上稚氣未脫，架著書呆子眼鏡，正偷空看查理‧狄更斯的《Great Expectations》口袋書，沉浸書中時，忽聽隊長點名，以為被抓包，嚇得忙往懷裡塞書。
「飛仔，出任務帶什麼書？我們是警察，不是學生！」梁烈鋒扭頭看到，皺眉道，「匪徒來了，難道拿筆丟他，拿書擋子彈？」
「S…Sorry，鋒哥。」江鵬飛縮了縮肩，又立正，手指刮著指甲，透出不安。
隊長勸道：「沒事，出任務帶點熟悉的東西，不那麼慌。像我，口袋總放一顆囡囡摺的幸運星，每次不都平平安安？鋒仔，你多照看飛仔，語氣好點，別總罵人。」
「屁，我對飛仔可好了，我對重案組誰不好？」梁烈鋒跟隊長扯了兩句，收聲，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視公路盡頭。
四個收費亭一字排開，四名重案組探員喬裝成收費員，嚴陣以待。
目標是一夥南下跨境犯案的悍匪，上週搶劫隆盛金行，不僅洗劫，還一進店就亂槍掃射滅口，逃竄時又開槍傷了一名巡警和多位市民，累計背了十幾條人命，絕對是亡命之徒。
搶劫後，他們迅速逃逸，警方追蹤不到藏身地，但重案組反應快，發出全城通緝令，通知各大金行和當舖失竊金飾清單——本地銷不了贓，匪徒躲不了太久，必定冒險出境銷贓。
三小時前，一家當舖報警，稱可疑人士試圖典當少量贓物，雖不敢拒收，但記下相貌、車牌和車輛去向。正值下班高峰，市區截擊恐引發槍戰，警方派車盯梢，隨時傳遞信息，重案組也在邊境關卡埋伏。
「終於等到這幫傢伙……」梁烈鋒喃喃低罵，磨了磨牙，眼神銳利如鷹，等著目標車輛從公路遠處現身。
他選了最外道的收費亭，因為換位思考，匪徒過收費站必選最外側車道，旁邊是雜草叢生的荒地，連著郊野公園，警車開不進，若被堵截，棄車狂奔或許能逃生。
隊長常笑說：「你直覺跟野獸似的，又敢玩命，還好你當警察，不是當匪。」
「當警察當匪不都差不多？真要說，咱們當警察的，當然要比匪更狠，大家說是不是？」梁烈鋒吼了一嗓子，當年這話在重案組辦公室抖出，引來一陣轟然大笑，隊長還拍了他一掌。
不多時，一個黑點出現在道路盡頭，逐漸靠近。熱浪下，路面空氣膨脹，折射日光，宛如失焦的畫面。
黑點漸近，是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豐田車，卻讓所有對講機瞬間靜音，崗亭和四周埋伏的探員不約而同握緊配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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