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渠成 - 水到渠成（一）

　　一切俱如流水，緩緩聚合成一汪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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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先是看到一雙美麗的繡鞋，這才慢慢抬頭，桂花不知怎麼地被風吹成一片花雨，點綴在眼前佳人頰邊，他恍惚間又回到某年的似曾相識……大熱天的，他竟然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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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少女的姝麗容顏精緻得像假的一樣，她的莞爾一笑襯得眼前桂花雨宛如冥幣紛飛，許衍黎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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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盈盈下拜，小聲道：「妾身拜見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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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後知後覺地想起已然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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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真的白日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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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出生在官宦世家，不過從曾祖父一代開始家族裡便沒出過什麼高級官員，甚至許家大房嫡出的大哥考了幾次不第，乾脆在家裡給高堂養著，做一個紈褲子弟，娘親……咳，不容人，所以也沒有庶出的弟妹，對這個隔十五年才得到的次子許衍黎，家裡期待格外高，畢竟堂兄弟們都在朝為官，許衍黎自然也不能落於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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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如此，但命運弄人，在高壓環境下，許衍黎始終是隨遇而安的性子，連夫子也不信他能有什麼出息，不過許衍黎還是在最後一次趕考得了個不前不後的名次，那年他不學無術的大哥總算娶了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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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許衍黎此人淡然如水，相較於許家對他的，他自個兒對親緣淡薄得很，得了官位後不怎麼返家，對家中大小事均是一問三不知，如若不是大哥病歿，他也不會得了允許，調回離家鄉較近的地方當個芝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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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都死多久了，哪來這麼大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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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找了間勉強過得去的茶樓，勉強算是這位姪女的見面禮，儘管他看著眼前的姑娘還是感到一陣悚然，大哥死前曾經邊喝酒便告訴他，大嫂懷了個死胎，許衍黎暗自一算，要是那孩子還活著，這位姪女的年齡似乎也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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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偷眼看著姪女掩唇而飲的嬌麗模樣，隨後狀似不經意地撞掉了箸，躬下身撿拾，一併確認了姪女確實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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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未請教姑娘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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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輕笑一聲，「抱歉，叔父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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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許衍黎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人這麼說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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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對外家女子，詢問閨名未免唐突，而今叔父是長輩，對妾身這樣客氣，哪樣算來叔父的反應都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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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抓了抓掌心突來的癢，避開少女的視線道：「我不擅長和人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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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身知曉，家母曾經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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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大嫂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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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舉杯的手一頓，又將茶杯放回桌案上，不知道過了多久，許衍黎才抬頭，看見的是少女絕麗的笑容，她說：「妾身名喚許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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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的思緒墜回那年初春，春雨還黏著茵茵綠草以及鞋底間，他在湖畔第一次見著了卓氏，空氣中的花香還不濃郁，更多的是雨水的氣味，他一個愣神，人影已杳，再見面時，卓氏成了他的大嫂，初初萌芽的情思轉眼凋零，許衍黎對那年的印象只剩下熬夜苦讀時，卓氏送來的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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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自主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卻咬到手指，許衍黎趕忙收手，隨即一方繡帕按上了他的手指，他抬眼，許晰文眉眼低垂，手堅定地、隔著帕子握著他的手指。他想著，那年他也曾經想過有個人與自己偕手，但卓氏與大哥婚後並不和美，許衍黎也跟著絕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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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後，許晰文說：「叔父可願讓我執子之手？」時，許衍黎想起了當初這一握，才訥訥問：「莫非你早有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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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帶著精緻到悚人的妝容，微笑道：「自從初見以來，晰文對叔父從來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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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當初是吃我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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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聽著這句話笑得樂不可支，而許衍黎則還是忍不住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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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卓氏的驚鴻一瞥不同，許晰文自從桂花樹下一晤後便經常到官衙裡找許衍黎，久了之後，同僚也開始閒言閒語滿天，都說許衍黎是開桃花運了，許衍黎不怎麼擅長應對，連彼此之間的叔姪關係都沒能來得及言明，畢竟人家又不是當著他的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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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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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只怪他和許晰文的年齡落差不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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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可是有事煩心？」許晰文端茶遞給許衍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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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猶豫再三才道：「晰文，你可有媒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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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搖了搖頭道：「但妾身的心早就不在良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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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也無意深究，許晰文卻自顧自地說下去：「妾身在最落魄的時候，有個人給妾身溫飽、以及活下去的理由，自此以後，妾身便注定此人以外俱非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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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點點頭，便沒有再說什麼，許晰文斂下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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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總是悄然無聲地出現，被嚇了幾次後，許衍黎也跟著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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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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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看著銅鏡裡穿著官服的自己，才想起今日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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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見不著許晰文，心裡竟有些悵然，他自嘲道：也許是過了成家的年紀，羨慕起有家有子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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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與許晰文的關係不會就此斷絕，只是一天不會見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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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換下官服，走向往常只要吃上一碗就會感到幸福的餛飩麵攤，卻隱約看見了熟悉的倩影消失的巷口，等到發現時，許衍黎已經跟了上去，一路遙遠而崎嶇，人煙漸稀，直到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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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突來大雨，許衍黎其實忘了要停步，眼見許晰文匆匆離去，許衍黎淋了一場雷陣雨，才邁開沉重的步伐，懷著忐忑的心情，在泥濘與鞋底之間的聲音中，走向許晰文祭拜過的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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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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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製的墓碑上刻著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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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到渠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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