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熹以家庭因素為由,直接向上司請了一個月的停薪留職假期。由於涉及員工私隱,加上劉子熹最近的表現亦一反常態地差,經理覺得讓他休息一下也無妨,便批准了他的申請。
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部門,不論是相熟與否的同事都在背後討論著。有些人假借和他談工作交接事宜,其實是在趁機「關心」一下他,劉子熹當然知道他們的問候並非真心,況且也沒義務要交代私人事,便四両撥千斤地把話題掃走。
盧明生早就知道他要停薪留職,只是沒有多問原因,因為他隱約知道是關於永金押的事情。而且最近也有奇怪的事發生了,就算他在晚上經過巷子,也再沒有見過永金押了,不知道是他不再需要回憶,還是永金押拒絕他了呢?
他把這些事都告訴劉子熹,只見對方臉色一沉,似有話想說卻又吞回去似的。
盧明生說:「永金押很少會拒絕生意的,何況是熟客仔如我?直覺告訴我,你們發生了一些事情。」
劉子熹裝作詼諧地回答:「你根本是蝕本貨,永金押很早就不想做你生意了!」
對方聳肩舉手說:「對不起,我有罪。但它一開始沒有禁止我這樣做啊!所以就算我有錯,也只是錯一半,可以讓我回去最後一次嗎?」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和老闆娘能決定的。」劉子熹嘆氣說,「正如你之前所說,王卿蓮比起老闆娘,更像是永金押的奴隸。我沒法一時三刻解釋這麼多,只能夠說現實大致上和你猜想的差不多。」
盧眀生:「我始終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有時間就再去碰一碰運氣,看看永金押會不會讓我進去!」
「沒所謂,能進來的話就和老闆娘聚一聚舊。」他回答。劉子熹其實不希望對方捲入這複雜又詭異的事件中,但既然永金押把他關在門外,就說明盧明生只是閑雜人等,也不是永金押的繼承人。
在離開前,盧明生把他攔住,叮囑道:「你只是永金押其中一個過客,記得不要陷入太深⋯⋯難聽點說,你不過一個局外人,要是有不妥就盡快離開!」
劉子熹笑而不語。
他原本也覺得不太關自己的事,一開始也沒有想過為了王卿蓮要連工作也得停下來,畢竟到永金押工作和正職沒有衝突,而永金押也就只在晚上營業,只能在那段時間找繼承人。
只是,幾天前的晚上發生了一件事,他便決定全心全力投入王卿蓮的事情上。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lohyWKTRw
那一天因為王卿蓮突然間發燒了,劉子熹照顧她到大半夜才離開永金押。回家後,剛好看到爺爺攤坐在客廳中央,他雙頰泛紅、身上帶有濃烈的酒臭,加上他充滿倦意的神色,劉子熹猜測他是和朋友聚餐後,便一直喝酒到現在。
劉子熹:「你老人家不要這樣了,如果再喝這麼多,很快就會死!」
爺爺:「死了也沒關係!我要找我老婆!」
他扶著爺爺回到睡房,再放到床上,逐一把他身上的髒衣服都換掉。「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法見到何女士,這樣你也願意嗎?」他嘲笑道。
爺爺酒醉也有三分醒,說起話來還是有邏輯的:「我向來來去如風!輕輕的來,輕輕的去!女人們不會介意的。」
在酒精的推波助瀾下,他突然間很有興致地述說以前的愛情風流史,「我以前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的!拍拖最短的只有一個月,最長的卻是整整三年!順帶一提,拍拖最短時間的那個女人就是我老婆,你奶奶呀!」
劉子熹很早以前就知道奶奶和爺爺相識沒多久就結婚:「拍拖拍了三年的那位女士也太可憐了。」
「沒辦法,感情事當真勉強不來。」爺爺的臉容稍微有點愁緒,但他看似把這情緒壓下來,開始談起奶奶來。「你奶奶雖然不是甚麼人間尤物,卻知書識禮、清秀又有氣質,第一次見面時我的雙眼就離不開她!」
劉子熹幫他整理好枕頭和打開床頭燈說:「知道了大情聖,快點睡吧!你再這麼操勞就真的要去找奶奶了。」
「子熹呀,像我這樣的人,也許快點死才對得起『大情聖』這個稱號!」他一邊躺下來一邊說,「我的老朋友們大多都是和初戀結婚的。在認定你奶奶之前,只有我如此玩世不恭,傷透了很多女人的心呀!我無論如何也沒法補償那虧欠她們的情債和青春。」
劉子熹安慰說:「你的確是花心的負心漢、活得太前衛,把其他人都拋下了。但換著是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和你一樣,不斷拍散拖。」
「是這樣嗎?聽你這麼一說,我的罪惡感好像少了一點。」爺爺開始感到昏沉,眼皮也愈來愈重,快要睡過去了。」
劉子熹補充說:「當然,年輕時的你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有些事情就算很多人會做也不等於是對的。唯有希望你的前女友們見識過人渣後能找到真命天子。」
「哈哈,我也是這樣想,我的確徹底地玩弄了她們的感情。」爺爺把被子蓋上,語氣輕柔地說,「當初我臨門一腳才決定不和拍了三年拖的女孩子結婚,的確錯透了她的心,她還追我追到天涯海角,甚至到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我怕了她,便辭掉工作和搬家……我不應該一句說話也不交代就一走了之,以前的我真是離譜。」
劉子熹的心中一沉,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袋裡浮現出王卿蓮的模樣。「你們的定情信物,該不會是一條項鏈吧?」他問。
「你怎麼知道的?」
「那位女士,是叫甚麼名字?」在等待答案的期間,他多麼希望接下來聽到的是陌生女子的名字。
「我都叫她做蓮妹⋯⋯」爺爺半夢半醒地說,「全名叫王卿蓮。」說完便抱頭大睡。
罪惡感和嘔心感突然湧至,伴隨着頭暈目眩襲來,原來這件看似荒謬又遙遠的事情,居然和他的至親有關。看着爺爺高床軟枕,有家室又能安享晚年;相反王卿蓮卻只能屈居於永金押,失去未來而且身無分文,劉子熹便倍感哀傷和悲憤。
還好歲月在爺爺身上有正常的流逝,而且王卿蓮只記得爺爺年輕時的模樣,之前去地攤時雙方才沒有相認,不然對她來說,會是二次傷害。
可憐的是王卿蓮直到現在都走不出死胡同,而爺爺到是前進得相當灑脫。劉子熹暗自決定,要盡可能幫助她,可憐她也好,替爺爺贖罪也好,至少要幫她一點忙。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16GyDHTen
劉子熹現在的生活,基本上圍繞着王卿蓮轉。他會在巷子附近等候,看到老人狀態的她時便會上前幫忙拿東西和推車。雖然她不認得自己,但也後很高興有人幫她拿重物。中午時,會帶飯盒給擺攤的王卿蓮食,傍晚時便幫忙收拾物品回永金押。
「早知如此就不告訴你這些事。你真的不用每天都過來陪我的。」王卿蓮回到永金押後說,「在永金押以外的時間都不會從時債中扣起,等於在,多麼不值得。」
「沒關係,反正最近工作把我逼得太緊,我也需要休息。」他當然不會就這樣離開,因為王卿蓮不管是在老人狀態還是年輕狀態,也有咳嗽不止、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況,感覺身體機能開始衰退得愈來愈明顯。
王卿蓮的行動變得非常遲鈍,連走回房間也用盡力氣般費勁:「對不起,你先幫忙看着鋪頭,有客人就把我叫醒。」
「有客人的話就讓他等吧,我先去買東西吃。」劉子熹其實不餓,只是王卿蓮一整天下來只吃了一個饅頭,怕她會低血糖到暈過去。「你要不要食粥?我順便去買回來。」他問。
「不用了,我沒胃口。」
劉子熹教訓她說:「但也不能空著肚子吧?我去去就回,你到房間等我。」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Ep5MR1XXl
他隨便到附近的粥品店買了一碗南瓜瘦肉粥和自己食的炒麵就起程回永金押,雖然王卿蓮很大機會只食幾口就算數,但只要能令她舒服點,他也會嘗試。而且,他深信自己是來替爺爺贖罪的,所以沒有計較過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如若真的要計算,王卿蓮才是不平等交易的受害者。
他回到巷子,發現盧明生呆站在永金押前,眉頭深鎖得能夾死蚊。
劉子熹走上前問:「永金押難得終於出現在你眼前,為何不進去呢?」
「我覺得他在戲弄我。」盧明生苦惱地說,「是的,門就在這裡,招牌和霓虹燈都實在地在眼前,但我開不到門。」他把公事包交給劉子熹,然後雙手抵着門、用盡全力的力氣向前推,永金押的門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我剛從裏面出來的!」劉子熹說道,然後把手上所有東西都交給盧明生,再次推門 —— 依舊沒反應。永金押的木門是活門設計、能推門也能拉開,所以他開始把門往外面拉。
「沒用的,我已經試過了,它牢固得像被萬能膠水黏著。」盧明生勸說,「我們試一試繞到後面……」話音未落,木門便被劉子熹用蠻力拉開了,門後的畫面卻把兩人嚇壞了 —— 只有一面混凝土牆,木門就像裝飾般黏在牆上。
劉子熹不禁嗤笑,終於明白為何最近幾個星期都沒有客人,而是就算有客人,他們也沒辦法進來。如此一來,永金押的目的就顯而易見:沒有斷當的物品能賣掉,便能切斷王卿蓮那唯一的微薄收入來源,再慢慢把她餓死或病死,新店就能交到新的繼承人手上。假如不是有自己在中途接濟,她肯定沒錢買飯,沒營養的身體更加會使病情惡化得更快。
他對盧明生說:「你先走吧,永金押還是不讓你進去。」
「如果是這樣,它何必顯現於我眼前?」盧明生生著悶氣說。
「就是一個對它來說微不足道卻惡劣的笑話。」劉子熹回答,「『我有百分百的控制權,並不會所有事情都順你們的意思』,我想這就是永金押想說的。的而且確,我們被它玩弄於股掌之上。」
「老闆娘怎麼辦?不如帶她離開?」
「去或留都沒有分別,而且……」劉子熹感到洩氣,「老闆娘自己不願意離開。」
盧明生把手中還是熱騰騰的外賣交回給對方,說:「我走了你才能進去吧?那我先走了,幫我問候老闆娘。」
劉子熹接過東西,想不到盧明生突然捉緊自己的手腕說:「你自己要加倍小心。」
不知道是不是霓虹燈的綠光影響,盧明生的臉色看上去有點發青。「我會的,whatsapp再聯絡吧。」他回答,同時喉嚨異常乾澀。
正因對方是永金押,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提防,甚至是沒法提防,難怪盧明生會這麼緊張。見步行步吧,他心想,並期望未來的自己能有把握去應付這一間奸詐的黑店。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lfs6B39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