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之時 - 無聲之岸

城市總是在傍晚最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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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鳴笛聲、行人的對話、遠處孩童的笑鬧聲……一切都那麼熟悉，卻與他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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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人行道上，穿著普通的灰色連帽外套，低著頭，手中握著一杯冷掉的黑咖啡。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已經習慣了，從深海變成陸地上的人，不過是一場沉默的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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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魚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雙腳——纖瘦、有力，但每一步都沉重如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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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一間甜品店時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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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內，她正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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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短髮因笑而微微飄動，穿著淡黃色的洋裝，對面坐著一個青年，陽光外向，手裡拿著一束向日葵。她低頭，收下花，嘴角揚起一個禮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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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街角，沒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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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靜靜地看，像一個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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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她笑，他也會跟著彎起眼睛。但那笑不是為他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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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記得他了，早在那場潮落之吻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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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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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她說：「星星亮的那天，你要親我。」

記得她唱歌時的聲音，柔得像水。

記得她問：「你會死嗎？」時，眼底藏著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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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晚夢見她，卻不敢再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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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活得很好。比從前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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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陸地上重新建立了生活，有朋友、有工作、有愛她的人。而他，只是從海底爬上岸，帶著一身記憶與沒有出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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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爾會靠近。像現在這樣，走進她常去的圖書館，只為在她翻閱書頁時，從走道的另一端看一眼她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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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剛好抬頭，眼神與他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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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剛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她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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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皺眉，目光帶著某種……困惑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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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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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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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一會兒，像在搜尋腦海裡某段模糊不清的回憶，最後，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低下眼繼續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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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敢再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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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圖書館時，他的指尖顫著，像風中無根的水草。眼角濕了，他抬頭望著天空，卻看不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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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夜裡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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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由，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胸口忽然劇痛，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貫穿。她夢見海浪、夢見歌聲、夢見有人吻她的額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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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成為潮水的一部分，妳就會聽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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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時，臉頰濕了一片，手抓著胸口，眼神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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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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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天早上，她路過海邊時，多停了一會兒。

看著浪花，一動也不動。

有人問她在想什麼，她只是輕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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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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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沒有離開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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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靠海的一棟小房子租了頂樓，每晚都會打開窗，聽著潮聲入眠。海風裡偶爾會帶來她的笑聲——錯覺，但他甘願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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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一本小冊子，沒有署名，匿名印了幾本。

只是悄悄地，把其中一本，塞進了她常去的書店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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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一天，她會打開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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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頁停下，輕聲念出那句熟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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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潮水不再落，世界就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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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之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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