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搖籃星外,環內09空間站,一號全景觀賞艙內,R123零根據光標指引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後從背包裡拿出一頂全罩式黑色頭盔,手指在頭盔上按了幾個地方,一線白光掃過整個頭盔表面,然後原本黑漆漆的頭盔就變得透明,像是太空服上常配備的頭罩。
這頭盔就是胖丸交給R零用來錄影音的設備了,不只視聽,連配戴者吸入的空氣它都能分析記錄並複製下來,另外還配套有幾組感應貼片能貼在衣物外或皮膚上,功能一樣是收集記錄使用者碰觸物品的回饋訊息,可謂是四感皆能錄下,務求完美複製使用者的全部體驗,當然記憶體容量有限,以R零所需錄製的這場演唱會為例,兩小時的時長就要用掉約60枚儲存晶片,而胖丸給了他三包50枚裝的特大號全新晶片組。
「唉。」
R零看著手上張大了嘴就等自己把頭塞進去的肉團「頭盔」和呼吸起伏著的肉質「感應貼片」,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最後他還是將「裝備」都穿戴好,靜等演唱會開始。
隨著照明暗下,能容納約兩千人的觀景艙前方那一整面呈半弧形、如星艦艦首般宏大的觀賞窗面外的薄殼裝甲緩緩向左右滑開,一片令人屏息的畫面揭示於眼前:那是一片混合著紫紅與青銀流光的巨大星環,無數石雕「標本」在深沉星海的襯托下,它們如死靈的墓碑般懸浮不動,卻在本星系恆星光芒的折射下如夢如幻。這樣的場景,本該讓人心生敬畏與悲憫。
但下一刻,音樂降臨了。
一道筆直的光柱從觀賞窗頂部中央垂落,貫穿整個視野核心,宛如時間裂縫的開口。光柱之中浮現一道半人半機械的虛影輪廓,他的腳下無所依託,但他步伐穩定地行走於虛空,如踏星辰而行。
那正是Z沙U莉,搖籃星最受歡迎的聲音歌者之一,據胖丸說他曾經是一名研究者,對「搖籃之外」系列紀錄片裡的機械生體技術異常執著著迷,後來不知為何神殿停止支援他的實驗,他成為歌者就是為了用貢獻點換取研究資源。
「伊人——」Z沙U莉的歌聲經由十二重聲帶模組發出,具備調和潛意識頻率的功能,可令聽者的精神進入一種似夢似醒的恍惚狀態。
「何時——」隨著Z沙U莉展開雙臂,整個觀賞窗變成了一片流動虛空,戴著鎏金雕花面具、頸部胸腔及右半身閃耀銀白金屬光澤的歌者在虛空中輕輕吟唱,歌聲像是細沙流過靈魂的縫隙,此時包括R零在內的所有聽眾都已沉浸在獨屬自己的夢裡,無暇關注外界。
一曲終了,艙內光線大亮,窗外的景色重新歸於寂靜宇宙,歌者的身影如泡沫消散,觀賞艙內只剩微微振動的地板與觀眾心跳的回音。
R零緩緩平復呼吸,還真是很值得的現場體驗呢,他想,只憑聲音就能製造出近乎全感沉浸式遊戲艙的虛擬體驗……R零坐在位子上,暫時關掉身上的錄影音設備,仰頭靠著椅背,雙眼盯著上方放空,漫無目的地發呆等待下一首歌曲開始。
很快,艙內再度一片黑暗,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失重下墜感,R零不禁感嘆這演唱會的體驗比好多主打沉浸真實感的遊戲都更仿真,同時手指按下開啟攝錄的按鍵。
「咦?這是安排好的嗎?」「我的錄影眼鏡好像壞了……」「啊!什麼聲音!我的耳朵!」「怎麼連窗外都黑漆漆的?」「我是第一次來,這也是Z沙U莉歌聲的效果嗎?」「我感覺還在下墜,都十幾秒了吧是要墜到哪裡去……」
「嗶咿————」按下開啟鍵後R零的頭盔內部立刻爆發出一長串極度尖銳刺耳的聲音,並且原本能清晰看到外部的視窗也瞬間充滿刺眼的白光和雜訊,在猝不及防的雙重刺激下,R零幾乎以為自己會就此失去視覺與聽覺,當即摘下頭盔,擺脫恐怖的噪音源和光源,腦子依然嗡嗡作響,閉著的眼睛上都是大片的光斑殘像。
「嘶!」待眼耳的不適感稍微退去之後R零感覺到手上、衣背和臀部褲子上貼著的貼片處也正不斷傳來燙熱的刺痛感,把頭盔塞進背包空出雙手,他忙將這些東西一一摘下,發現它們早已成了一團團焦黑的塊狀物。
「唉呦我的屁股!」「總算落地了⋯⋯」「這是哪?」「還好地板是軟的。」「Z沙U莉也在這裡嗎?」
解決完身上亂七八糟的R零終於能觀察現在周遭的情形——觸目所及仍是一片黑暗,能聽到人們的說話聲卻看不到哪怕一個人影;R零維持落地時的坐姿,用手摸了摸四周,能感覺到是某種濕潤柔軟的東西,但不沾手。
R零站起身,做了幾個深呼吸順便活動一下手腳,眨眨眼睛,眼前始終沒有出現熟悉的血紅色,那這裡應該是虛擬的體驗遊戲?但他莫名有些不安。
忽然,R零在某個方向隱約感覺到了像是神殿巨大眼球的視線,他當即朝著那邊前進。
「不過這裡也太黑了。」一人嘀咕著開啟了腕上的照明裝置,卻只閃爍一下就熄滅,緊接著其他地方也陸續出現幾點轉瞬即逝的光亮,很快大部分人就發現他們所攜帶的由電能驅動的燈源、感測器、導引儀等都全數失效。
「欸我的螢石手環能發光!」「火柴也能用!」「火焰歷史模型黑曜石組合也可以。」「⋯⋯來演唱會帶這是幹嘛用的?」
似乎唯有火柴、火石這類模擬原始非電子照明的「想像建構」物品能勉強驅散一小塊黑暗,但那微弱的光明也像被某種不自然的力量吞噬,只能在身旁數步內勉強維持。
黑暗中的光源對於視覺生物總是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人群逐漸往幾處光芒附近聚集,R零也不例外,暫時放棄了尋找視線來源,走向距離他最近的光點。
「呀啊啊啊啊啊——不要——呃⋯⋯」「嘎吱嘎吱⋯⋯咕嚕!」
忽然,一聲彷彿撕裂了喉嚨的尖叫從遠處刺來,幾束光芒立刻照往聲音的方向,只見一人被拉進黑暗之中,他的身軀像是被無形的爪刃切割,整個人只來得及發出兩聲短促的慘叫就被影子吞噬殆盡,隨後陰影裡傳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咀嚼吞嚥聲。
而更恐怖的是這樣的「獵食」場面還正接二連三地在光亮與黑暗交界的邊緣不斷上演,曾經屬於人體的斷肢殘塊混著溫熱血液漫天飛舞潑灑,落地時,柔軟濕潤似地毯的地面便蠕動著將之吞了個乾淨。
目賭此情此景的眾人先是震驚呆愣,而後才意識到這裡的黑暗不只是背景,它是有形的、活著的,並且很危險。它會從陰影中浮現出類人又非人的輪廓,有時像爬行的獸,有時如蠕動的人影,總是無聲地逼近,看似緩慢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獵物。
「快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反應過來的人群開始奔跑。帶著所有能發光的東西,推著、拉著彼此,躲避著不知何時會從周遭陰影湧出的黑影怪物。
然而在安逸搖籃裡生長、早就遺忘何為鍛鍊的他們即便在死亡威脅下,跑速也是會令旁觀者為之著急的緩慢,體力更是捉襟見肘,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被怪物抓走,慘叫聲不絕於耳,許多人甚至連聲音都沒能發出就被拖入黑暗,與此同時可怕的、令人牙根發酸的咀嚼聲卻越發響亮且似乎距離眾人越來越近。
「神殿不是總說神在看著我們嗎!現在神在哪?祂就這樣看著我們死?」
「就是、呼呼、說啊⋯⋯司祭們也、呼、也沒來救我們⋯⋯」
「嗚嗚嗚我不想死!神也好司祭也好誰來救——啊啊啊不要嗚噗⋯⋯」
「呼、呼、呼我我、我跑、跑不動了,死、死就死吧。」
在零星光源照射下,能依稀看到數條人影停下腳步,然後瞬間就被黑暗吞噬!雖然大部分的人們仍在努力逃命,但絕望的情緒正逐漸蔓延侵蝕著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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