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 - 第五塊玉-終會離開

容瑰帶著阿璃回到她在陰間的住處。

一幢典雅的小竹樓，這是歷任孟婆的住所，如今王鳳離開後，便由容瑰入住。

進到竹樓中，一樓的空間只有一張小茶几，左右兩側各放置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傢俱，整個屋裡顯得非常寂寥。

抵達竹樓之時，阿璃已經停止哭泣，只是驚嚇引起的呃逆，一時間停不下來，神情萎靡。

容瑰將阿璃從懷中放置到茶几一側的椅子上，蹲下身，「姨姨去倒杯水，給妳喝，順便洗條帕子來替阿璃小狸貓擦擦臉好嗎?」

阿璃只是懨懨地點了點頭。

容瑰進到伙房，看著空蕩蕩的櫃廚，連想泡杯蜂蜜水緩和阿璃的心情，也苦於沒有蜂蜜呀!

只好倒了杯先前燒的水，現如今已放涼成了溫水，再用另外存起來保溫的熱水，熱了熱帕子。

來到阿璃身邊，用熱帕子輕輕擦去，阿璃臉上斑駁的淚痕，擦拭雙手，再攬著阿璃喂了幾口溫水。

整個過程中，阿璃一言不發，只是乖乖配合。

容瑰見到這樣謹慎的阿璃，明白阿璃是害怕再無人可依靠，心裡只覺酸澀。

便將阿璃抱起，往寢室去。

容瑰將阿璃放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把阿璃髮髻鬆開，齊肩的頭髮一點點梳開，再幫阿璃換上自己新買來的裡衣，充當阿璃的睡衣。

看著阿璃穿著不合身的衣裙，容瑰差點笑出聲，因為實在太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啦!不過阿璃好不容易回復平靜，千萬別再因為自己笑她，而進行下一輪的崩潰了。想到這邊，容瑰暗暗深呼吸幾口，壓下不聽使喚想上揚的嘴角。

幸好，阿璃還在沮喪中，無心顧暇周遭。

換上乾淨的衣物，再將因為奔跑而沾染上沙塵的繡花鞋脫下，容瑰將阿璃抱到拔步床內側，調整枕頭位置，再改上小毯。

隨後容瑰便側躺進床的外側，護著阿璃，左手輕輕地拍著阿璃的胸口。

「阿璃睡個午覺可好?姨姨在呢。」

阿璃乖順地閉上雙眼，調整了好幾次姿勢，才終於找到合適的睡姿，漸漸地進入夢鄉。

容瑰又在旁邊陪了阿璃一陣子，確認阿璃睡熟後，起身要離開，才發現阿璃揣著她的衣角，察覺到衣角被拉扯的異動，睡夢中的阿璃更加用力地想握緊衣角，握緊這一絲溫柔。

阿璃也不知夢到了些什麼，眉心漸漸緊促起來，口中也囔囔著些夢囈。

容瑰湊近去聽，卻聽見阿璃嗚嗚咽咽反覆地說著「嗚嗚…不要我…崔鈺…不要我了…」說著說著，還帶上了一絲委屈。

聽得容瑰心裡都酸了，一面是心疼阿璃，一面是不理解崔鈺面對這麼可愛的小孩，卻不好好照顧阿璃，讓阿璃一人在大街上哭泣，都這樣了，阿璃甚至還在夢中尋崔鈺。

容瑰低下身，將阿璃環抱起來，輕拍著阿璃的背，一邊哼著搖籃曲，就這樣一直到阿璃再次睡熟。

伸手撫去阿璃眼角的淚水，容瑰靜靜望著阿璃，白皙的臉頰，濃密又有些自然捲的頭髮，纖長捲翹的睫毛，小而挺俏的鼻子，自然透紅的唇。

今日清晨的儀式，還見著這像洋娃娃的孩子，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裡充滿好奇，無一絲的冒犯。

早上在店鋪遇見時，看著阿璃滿眼帶笑的望著她，牽上她的手，軟聲地喊著姨姨。

中午時，卻見到總是清澈的雙眼中盈滿了淚水，眼眶中盛不住的眼淚，止不住的向外掉出，一顆一顆斗大的淚珠，就這樣滴落在街道的青石磚上，也燙在容瑰的心上。

思索一陣，容瑰將阿璃輕輕放在床上，蓋上一條毯子，再用枕頭和被單將阿璃圍起來，防止阿璃掉下床榻，透過這種包覆感也能讓阿璃更有安全感。

接著容瑰走到鬼卒們巡邏的路線上等待著下一隊人馬經過。

周偉遠遠就看見一道身影處矗立在路徑之側，附近就是孟婆的住處，於是周偉猜想應是孟婆有什麼事要交代才會在此等候，稍一思索，周偉低聲道「加速。」，便領著隊伍走向容瑰。

走到近前，確認是今早儀式中見到的新任孟婆，周偉揖手向容瑰行了個禮。

容瑰並沒有避過這道禮節，她清楚自己初來乍到，多數人都還在觀望，觀望這是顆軟柿子還是一顆金剛石，所以這禮不能避。

只是在周偉行完禮要將手放下時，出聲道「不必多禮。」「我是有些事想請你協助才會在此等候，毋需多慮。」

見到一眾鬼卒都微微鬆了口氣時，「我有事須請崔判官一敘，請幫我轉達予他。」容瑰說完，便要回屋子裡守著阿璃。

也不管身後一眾鬼卒突然心驚至屏氣的反應，悠悠地走回小竹樓了。

「領隊…….」「那我們這樣是要由誰去啊!?」安靜一瞬，眾鬼卒便開始緊張去找崔判官的差事會落在自己身上。

「領隊，剩下的巡邏路線我最清楚，我可以留下來完成巡邏!」「領隊，不對!周哥，我最清楚這些還沒斷去人間執念的鬼魂愛躲在何處，這巡邏沒有我不行啊!」「還有我!」「周哥我也是啊!」

周偉看著這些爭先恐後爭取巡邏機會的夥伴們，只覺得早已消失的腦筋也被吵得一抽一抽的，不就是去通知崔判官一聲嘛!

一個一個都嚇得沒個正行，「嘖，陳家豪你來領隊，我去找崔判官一趟。」「好好巡邏，我盡快回來。」

「周哥大義!」「周哥，我一定把所有亂子都給揪出來!」「你…你就放心去吧!!!」周偉眉毛抽了抽，「我是去找崔判官不是去找死!」「都閉嘴!」

「哦?找我?」

「找我做甚?」

崔鈺倚在一側的樹幹，正好在周偉身後，又因崔鈺突然出聲，嚇得一眾鬼卒差點又死了一遍。

「崔判官，孟婆找您有事相議。」快速回神的周偉，迅速回身行禮道明頭尾，身後原本還吵鬧不休的一眾兄弟也瞬間噤聲，動作一致地向崔鈺行禮。

「嘖。」「阿璃肯定是跑這來了。」說罷便往孟婆住處走去。

過了好一陣子，一眾鬼卒才由周偉領頭直起身子。

「崔判官沒說甚麼……我們的榮譽掛牌應該不會被撤銷吧……」有人開口問道。

在鬼卒巡邏組中，總共有32小隊，每一隊分派18名鬼卒。

每一週都會由各隊互相評分，最後再經由黑白無常、孟婆及崔判官敲定誰是這週表現最佳的小隊，將會得到一塊榮譽掛牌，可以掛在該隊的休息間外。

就像是人間學院中的榮譽競賽，陰間會興起這項活動，也是因為有名生前任職國中教師的魂魄向崔鈺提起過，只是與人間不同的是，鬼卒中獲得榮譽掛牌的小隊可以選擇自己未來一週要巡邏的路線，以及其餘隊伍的巡邏區域。

這是由崔鈺提議的，因原本是由崔鈺訂定各小隊的巡邏區域，還要適時進行輪調，崔鈺煩得不行，這好透過這項像是養蠱的競賽，讓他們自己鬥出蠱王，自己只需要簽簽名，以示同意就行，何樂而不為啊!

聽見身後的討論聲，崔鈺掏掏耳朵，並不打算多做解釋，反正只要崔鈺的態度曖昧不明，鬼卒們就會更加賣力、更加盡心巡邏，真有趣。

行至孟婆屋外，崔鈺抬手叩了叩門，不多等候，就見到容瑰開了門，抬手對崔鈺做了個揖「崔判官。」

便進到屋內沏茶了，崔鈺倒也不見外地坐在除容瑰所座之外，整個一樓僅剩的最後一把木椅上。

容瑰只是專注的沏著茶，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最後將茶盞遞到崔鈺身前，崔鈺伸手接過茶盞聞香。

茶盞中悠晃著提供屋中照明的夜明珠之倒影，就像一輪圓月映在湖中，也像當初他賞過的那一白玉盤。

不再多思，崔鈺低頭聞香，卻發現這茶香味非常寡淡，心想可能是香氣不外露的特殊茶葉，搞不好實際入口會香氣無窮，孟婆還真大手筆。

崔鈺便淺嘗了一口。

「孟婆你這……茶葉是被騙了嗎?」

「這茶看起來茶裡茶氣，喝起來卻和茶一點關係都沒有，頂多算個白開水的遠親吧!」

「判官莫怪，我初來乍到，只能以粗茶來招待您，還請您見諒。」

崔鈺氣笑，看來孟婆是想給阿璃那孩子找場子來了呢!

「說吧，阿璃的事你想怎麼處理。」不再維持表面這輕易就能看穿的和諧，崔鈺單刀直入地提出重點。

「阿璃已經睡下了。」

「崔判官，我不曉得您是為何會將阿璃一個小孩帶在身邊，但是既然您把阿璃帶在身邊，就該負起責任，負起一個身為照顧者的責任。」

「我今日午間在街上遇見阿璃時，她一個小小的人兒，就這樣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像是回不了家的幼獸一般，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嘴裡還嗚咽著說，您不要她了。」

「我只好先將阿璃捎回了我的住處，等到她冷靜後，就先哄著她睡下了。」

「可是阿璃在睡夢中，夢囈的都還是您的名字，說的都是您不要她了!」

「所以呢?」崔鈺輕晃著手中的茶盞。

雖是訝異於阿璃在這一天的相處內就對自己產生依賴，但對崔鈺來說阿璃只是一個臨時被丟到身邊的不定時炸彈。

更何況在商舖間的事原就是阿璃這小孩無理取鬧，崔鈺也並沒說過要拋棄阿璃的言語，真不知道這小腦袋瓜是怎麼長的，亂想一堆還能把自己想到嚎啕大哭，嘖。

「什麼所以呢!?」

「你身為一個照顧者，就這樣放任她在大街上哭泣，要是她被抓走了呢?要是她自己哪裡嗑著、碰著呢?」容瑰見到崔鈺無所謂的態度，火從中來，連對於崔鈺的敬稱都顧不上了，她只要想到阿璃哭泣的模樣，心就一抽一抽的痛。

「孟婆，妳沒發現嗎?」

「阿璃是生魂。」

「她只是因失誤而喝下孟婆湯，忘記前塵往事的生魂。」

「我會將她帶在身邊只是要觀察她，因為她是個特殊案例。」

「這樣妳清楚了嗎?」

「對終要離開陰間，與我們本是屬於不同世界的魂魄，過度在乎。」

「妳承受得起離別嗎?」

語畢，崔鈺便道「先讓她在這睡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過些時刻再來接她。」

留下容瑰一人獨自坐在那小茶几前。

「終會離開嗎……」

「承受得起嗎?」

過了好一陣子，直至聽見「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容瑰才抬起頭望向腳步聲的來處。

看著握著小拳頭揉著眼睛，頭髮凌亂的阿璃，正光著腳朝她走來。

「姨姨，妳怎麼自己坐在這裡?」

容瑰這才終於回過神，向前幾步，撈起光著腳的阿璃，替她擦淨腳底，換上乾淨的羅襪，再套上鞋子。

「我們阿璃睡醒了?」

「會不會口渴呀?」將阿璃攬入懷中，容瑰低頭笑著對阿璃問道。

「有一點。」阿璃點點頭回答。

容瑰便抱著阿璃在木椅上坐下，倒了一杯剛燒來泡茶，現已涼透的白開水給阿璃。

「謝謝姨姨~」阿璃用雙手接過茶杯，抬頭笑瞇瞇地向容瑰道謝。

容瑰沒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捋了捋阿璃額前的髮。

等著阿璃慢慢將杯中的水喝盡，容瑰這才開口問道，「要不要和姨姨一起去澆花?」。

「好呀~」阿璃一下就從容瑰膝上跳了下來，牽上容瑰的手。

「要去澆花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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