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有哪家要把自己的心肝女兒送去給河神的呢?沒有嘛!所以三大家吵了三天三夜,水都快淹到家門口了都還談不出來。沒有人要自己家的女兒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陳老伯懸而又懸地停頓,抿了口茶水的間隙,方才那位還想聽上個故事後續的聽眾,這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陳老伯您快說,最後究竟是誰家小姐變成河神的新娘?」一群人跟著附和,台下頓時議論起來,這種一去不回的危險任務,怎麼會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去解決呢?想著就覺得可憐又可惜。
那慈面的陳老伯嘿嘿笑道別急,笑瞇了眼,他一雙花白的長眉像是懸在雙眼上的瀑布,積年累月的皺紋埋著一對銳利的眼神,此時他逡巡群眾,瞬間,視線落到了何清文身上,何清文頓起雞皮疙瘩,心頭一顫,那道視線好像由裡到外,將他整個人都看了一遍。
這跟李昊雲在大水裡的對視完全不同,那時是他與李昊雲看著彼此驚訝的一瞬,而此刻卻是他單方面地被看穿。
至於被看穿了什麼,何清文想,如果人有靈魂的話,那就是靈魂了吧。
這驚心動魄的視線終於收回老人眼皮皺紋裡,何清文愣愣了半會,喝了口茶冷靜下後,又見老人兀自站起,腳往地上一跺,搖頭晃腦念道:「雲峰山下建參厝,參厝熙攘造雲峰。」
「今日雲峰能如此蓬勃,除了現今何家的生意使得咱們熱絡以外,更有兩百年前,一位自願成為河神新娘的何家大小姐!」
何清文腦內「嗡——」的一聲響起,這兩百年前的何家大小姐,不就是他的祖先嗎?何清文心裡有股莫名的怪異,好像有什麼事情呼之欲出,卻又不盡完整。
只見陳老伯搖著扇子安撫群眾:「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聽老夫娓娓道來。何家山莊儘管地勢高,可當時也是岌岌可危,就在眼看大水就要淹到門前,有一位何家大小姐站了出來,自願跟河神成親!」
「天行大水淹參厝,可憐何家嫁女兒。眼看參厝都要沒了,何家再不捨,還是咬牙答應了。那時眾人東拼西湊,鐘家縫霞披,姜家打鳳冠,參厝三家人在三天裡給何家大小姐湊出了一組完整的嫁妝。」
「當時一早,何家大小姐告別父母兄弟,只有送親隊伍划著小船將何大小姐送到瞑蛇溪的源頭,一路上風雨無阻,眾人逆水行舟,好幾次都險些翻覆,所有人都差點沒了,千辛萬苦才將身著嫁衣的何家大小姐送到了雲峰山下。」
「一到山下,忽然,天雨式微,泥流漸緩,眾人都說,是河神知道新娘要來,不發脾氣了。何家大小姐無所畏懼地自己爬上了山,去瞑蛇溪的源頭尋河神。」
那陳老伯使出了講古說書最愛的一招:「各位可知最後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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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人急個半死,想罵老頭賣關子沒良心,又怕把人氣走沒了故事結局,於是眾人只是躁動了一下,又屏氣凝神地等著陳老伯接續下文。
老人硬朗的身子向前伏低,幾乎看不見的眼環顧四周,指著食指說道:「果不其然,半天之內大水退去,河神娶妻奏效了!」
「憑空新生海埔地,大水退去天清明。咱們臨海的參厝大雨過後不再臨海,原先的內海憑空生出了一大塊地,瞑蛇溪斷了頭,多了一條穿過新土地和參厝的溪,就是現在的雲水溪。只不過……」
只見他裝作疲憊萬千地坐下,喟然而嘆:「唉,物是人非成惘然,奈何小女嫁河神。何家大小姐的親友在大水退後還想去山上找人,卻怎麼樣也找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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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何大小姐的親友就此放棄了嗎?可沒有,他們請來雲安宮的雲安媽來招魂,尋尋覓覓,最後不見人影,只在山裡找到了何大小姐出嫁的鳳冠,被何家帶了回去。」
「話說到此,老夫就要問問各位聽客,來去咱們雲安宮時,是否注意過雲安媽特殊的頭冠?」
有人點頭道「有」,有些人道「沒印象」,何清文蹙眉,明顯是屬於沒印象那邊的。
陳老伯收起扇子,在桌子上敲道:「百年光陰翻過半,五十年後思故人。就在五十年後,雲安媽突然發爐,指示要何家將此頂鳳冠改造後,供奉給雲安媽配戴,於是就有了今日戴著鳳冠的雲安媽祖了!」
「後來,雲安媽還指示,要修築雲水溪的堤防水道,從此溪水再無氾濫,參厝日益繁榮壯盛,連同當年那塊新生土地,成為了現今熱鬧的雲峰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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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年前天行水,瞑蛇發怒參厝失。何女一朝乘舟去,不知雲水是清水。」陳老伯末句賦贊一畢,眾人先是沈默,片刻後鼓掌叫好,紛紛走上前去,朝陳老伯的打賞飯碗裡投了幾文錢,沒過多久便滿了過半,陳老頭拱手謝,笑得如沐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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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也上前去投了錢,轉身要回座位時,定睛一看,只見他的位置底下溜過一條古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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