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虛構散文：Jim與他的小夥伴們的故事 - 〈應急創傷處理〉

　　我這個人的組成近乎無聊：一個難以定義且不大不小的創傷、一個淡淡的遺憾。

　　遺憾很好說明，就是在辯論社時期沒有拿到好獎項，也沒有做好宣傳，導致我們這屆是歷代最少人。只幸好我們向心力足夠，不然真的會垮。在辯論社，我學到很多東西，很多術語、很多概念、很多能力。所以，這個遺憾歸遺憾，但還是算滿足。

　　但創傷？這個創傷以辯論來說的話，很難被「框定」。

　　我這人瘋瘋癲癲的。在我現在的夥伴圈之中，他們的評價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會說是我的特質，是讓我特別的元素。但在過去，可不是如此。我的瘋，是真的有問題的瘋。暴力、偏執、易怒、陰晴不定，這些標籤伴隨在我的幼年生活，帶給自己與他人的問題很大。

　　關於我創傷所在之起點，是在我家樓下安親班度過的童年。

　　換言之，每次我到家，創傷可能都會觸發一次。

　　——挑食？那先吃兩碗菜再吃飯。評量很多？你家住得近，所以多寫一點，晚點回家也行。英文單字背不好？上課手舉著課本，這樣就會記得要背。打是情、罵是愛，做不了好學生就先用熱溶膠棍打。

　　曾聽過動物在籠子裡被關得久了，會出現一些重複而刻板的動作。我理解，用側腦撞著牆壁邊哭邊寫作業，碰撞聲會讓我忘記我正在流淚，那震動令人安心，節奏令人逐漸穩定。

　　這個安親班的負責人蕭婆，是信仰基督的。所以蕭的說教都帶有「教會感」。簡而言之，就是「兄弟姊妹們我們追隨主的道路，相信祂的真理」，以這個為藉口包裝自己的言行，並在邏輯短路中犯下名為正義與美好的罪行。

　　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這樣還沒有完整思考能力的孩子，面對這樣的權威人物，不得反抗，不得反駁，必須接受，接受這樣的規則，接受這樣的思想。你會開始懷疑世界的模樣，你會開始質疑自己的正確，這近乎洗腦。

　　而這個安親班，同時還複合著幼稚園的業務。

　　所以這遭遇不只六年，是自從我有記憶就是如此了。

　　我記得晚上九點的時候，回到家可能有兩個結果：媽媽帶著雞排或者藥燉排骨找我；或者因為我在學校暴怒而被爸爸領回家追責。

　　我好像聽過一次安親班老師說溜嘴：是我家長要求要「管嚴一點」的。但那時我已經滿臉是淚、痛哭流涕，記憶模糊，所以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麼。

　　這個模糊的記憶帶給我滿滿的噁心，但我沒有問過，或許是我不想要戳破而已。

　　我還記得，當時與我脾氣一樣硬的還有一個女生。我對她最後的印象，是她在門口摔東西與蕭對罵。她是個好學生，現在甚至考上頂大文組碩班當上學生會長，但面對那個鬼環境，她還是沒有武器可以保護自己，只能宣洩自己的不滿。

　　她抗爭成功了，因為她家住得遠。

　　而我住得近。

　　在國小的歲月裡，我不被理解，沒有一個困境被任何一個長輩理解，沒有任何一個人替我說話。面對已經被扭曲的規則，我沒有工具可以校正想法；面對一次次的身心打擊，我沒有武器可以保護自己。

　　但長大後，我有了自己的思想與時間，拾獲了自己趁手的武器，叫做「哲學」的武器。各種謬誤與思想實驗像是一招一式，在眼前的書頁上施展，深深刻印在腦內。只因為我知道，這些東西很珍貴，能保護過去的自己，所以我一滴都不漏地吸收進去。

　　還記得爸在教訓我的時候，說「弱者用拳頭，強者動腦袋」，我當時不屑，只因為我認為面對規則之外的霸凌，只有更大的拳頭才有用，用更兇的態度去反抗才對。但諷刺的是，長大後，我的確是用腦袋當武器，去反擊壓不住的痛苦記憶。

　　事過境遷，人不在那裡了，沒有那個壓迫，自然可以放下武器。

　　但我放不下。

　　所以我讀哲普、網路論戰、打辯論。

　　「讀大學都在玩社團，本末倒置。去打辯論出社會幹嘛？玩政治？」爸說。

　　我依舊不被理解。

　　關於這篇文的草稿，我給一個學妹看過。

　　為賦新辭強說愁，這是她的評價。

　　假設有一個人說「被騷擾」、「被家暴」、「被霸凌」，這些都可以很直覺地去想像前因後果。

　　但我要怎麼說呢？

　　「被體罰」？不，這不夠深刻。

　　「被主耶穌帶來的有毒邏輯短路造成系統性的師長霸凌？裡面含有各種體罰、壓迫與洗腦？」

　　誰聽得懂？

　　這是一個難以定義的創傷。

　　甚至我一直以來都以為不是創傷，只是一個普通的經歷而已。是直到某個心理學系的朋友告訴我，只要是大幅度改變人的糟糕經歷，基本上就是創傷。

　　雖然我不知道我原本是什麼模樣，但它絕對改變了我。

　　我必須利用哲學，才能去解構它。

　　我必須藉由辯論，才能去反抗它。

　　我必須透過文字，才能去整理它。

　　我不認為我寫完這篇文，我的創傷就好了。這只是我的「應急創傷處理」，我的人生還會帶著這個創傷，繼續走下去。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1zZXJ5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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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急創傷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