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小說｜R18】天若有情（一） - 第二章

已經接近黃昏，落日的餘輝映照滿天雲朵，化成一整片瑰麗的色彩。

遠處炊煙裊裊，合該是鳥歸巢、人回家的安寧時刻，幾隻飛鳥循著熟悉的路徑，由遠而近接近這片荒野，卻突然驚啼一聲，振翅而去。

突地一陣風來，彎折的長草下，顯露出數十具碎裂的屍首。鮮血已經冷卻，只餘濃濃的血腥味籠罩著這片荒野。

玄鳳翔一身華貴的藍衣已被鮮血染黯，妖異的藍色長髮也已在風裡凌亂，他身受重傷，傷口裡的血還在向外滲出，腳步也不穩地彷彿再走一步就要倒落塵埃，但他的神情卻仍像閒坐在家中一樣從容。

他的周圍有很多人，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與他眼睛相對的人都露出驚慎戒懼的神情，悄悄地退後。

他就這樣一路從魏都城行來，隨意地走到了關國。暗算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但那些人都已經倒下，只有他仍然站著。

只要他不想死，就沒有人能殺得了他。但他也已經很疲倦了，一點也不想再和這些人糾纏。

現在最靠近玄鳳翔的有十五個人，每一個在武林中都是獨霸一方的高手。這十五個人圍困玄鳳翔也已經三個日夜，但沒有人敢輕易向前一步。

他們都在等。等玄鳳翔精疲力盡。

玄鳳翔的神情雖然從容，但他的臉色接近蒼白，腳步也有些不穩，好像只要再加上一刀，玄鳳翔就要倒下去了。

但他們仍然只是等待，因為率先動手的人，都已經倒下。

夕陽已剩最後一絲餘光，黑夜即將降臨大地。玄鳳翔收回遙望天際的目光，唇角掀起一個譏誚的笑容，慢慢地坐了下來。

當一個人將坐未坐之際，應變行動的能力會比平常慢一些，這對圍攻者而言，是個絕佳的機會！

十一道刀光、二十七樣暗器立刻朝著玄鳳翔急掠而去！

玄鳳翔還是靜靜地坐著，一點反應也沒有。

正當眾人欣喜著即將得手的剎那，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輕輕拂過玄鳳翔的身周。

那即將碰觸到玄鳳翔的十一道刀光與二十七樣暗器，突然就像沉睡了般，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連一點灰塵也沒有濺起。

十五個高手都愣住了，沒有人知道那些刀光暗器是怎麼被擊落的，也沒有人知道玄鳳翔背後的那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當他們注意到時，那個人已經站在那裡，就在玄鳳翔的背後。

如絲緞般的黑髮，被風輕輕揚起。夕陽的餘暉映照著他的側臉，反映出一股令人無法逼視的莊麗色彩。

只聽那人淡淡地說道：「我是越天思。各位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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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張開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

好一會兒，他才逐漸分辨出他原來是躺在一個山洞裡，洞外有光透進來，是月光──看來他並沒有昏迷太久。

他身上的外傷都已經被簡單地處理過。

玄鳳翔感到有些驚訝。即使他傷重昏迷，他身上仍然蘊含著如刀的氣勁，任何人只要一碰觸到他，就必定被這些氣勁所傷，又怎麼能除下他的衣物，甚至為他療傷？

洞外吹來一陣微風，輕輕揚起玄鳳翔頰側的藍髮。

玄鳳翔突然想起在他昏迷前，拂過他身周的那陣清風。

是誰呢？

玄鳳翔沒有再多想，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一出洞口，玄鳳翔便看見一個人站在那裡。

那個人背對著他，修長的骨架，清瘦的身形，一頭及腰的黑髮在風裡輕輕擺盪，一身簡單樸素，像是個帶髮的修行者。

「在下玄鳳翔。閣下是？」

「越天思。」一個清潤而年輕的聲音答道。越天思回過頭來。

玄鳳翔愣了一下。

他知道越天思這個人。但他沒想到三十年前就與他齊名的越天思看來竟只有二十來歲的模樣。鳳眼朱唇、眉目如畫，清秀而端麗。一身清淨凜冽的氣質，像極了冬雪中的寒梅。

「你似乎很驚訝？」越天思問道。

「我只是沒想到一個可以獨自走進千萬人的殺陣中，輕取敵首的人，竟是這般好看的模樣。」玄鳳翔的聲音帶著一點笑謔。

越天思道：「收起你的輕心，我不想你死不瞑目。」

「喔？」

「因為我要殺你。」越天思答道。

玄鳳翔並沒有問為什麼，只道：「既然要殺我，又何必救我？」

「我沒有救你。」越天思淡淡答道，「那些人殺不了你。在他們的兵器碰到你的那一剎那，你身上反激的氣勁，就可以殺死他們全部。」

玄鳳翔輕輕一笑，問道：「那麼你為何還不動手？」

「越天思從不趁人之危。」越天思答道。

「你是要我養好傷，再與你決戰？」玄鳳翔問。

「是。」越天思答道。

玄鳳翔說道：「你還是現在動手吧。」

「為什麼？」越天思疑惑道。

「等我養好傷，天底下就沒人能殺得了我了。」

越天思道：「天底下還沒有越天思殺不了的人。」

玄鳳翔笑了笑，沒說什麼。

「等你傷癒，我會再來。」越天思說道，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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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並沒有特別去處理自己的傷。他的身體有一種超乎常人的自癒能力，不管傷勢多重，都能很快痊癒。

不過五天，玄鳳翔身上的傷已幾乎全好了，只除了背後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因為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所刺出來的。匕首上淬著一種由二十七種毒物混合而成、專門為他煉製的毒藥，不但狠厲霸道，而且正漸漸侵蝕著他的筋脈。

雖然如此，但只要他靜下心來，以他深厚的內力，漸漸也能將那毒逼出體外。只是，那是被他稱為「妻子」的人所留給他最後的事物了。

玄鳳翔想起他的妻子曾經的如花容顏，又想起他的妻子蒼老衰頹的模樣，以及最後她望著他時，那恐懼怨毒的神情。

玄鳳翔苦笑了一下。

人類太過卑微而脆弱，人類害怕他的妖異，人類無法相信他對他們的心，長久以來，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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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走出深山，向山腳下走去。

即使他和一般人不同，但數日未曾進食，也會飢腸轆轆。

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莊，現在正是午飯時間，大部分的人家都在吃飯，玄鳳翔四處一望，走向這裡最大的一戶人家。

他敲了門，等了一會，裡頭才有人來開門。

「誰啊？」那開門的人原是滿臉不耐，門一開，見到玄鳳翔的模樣，愣了一下後，突然爆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鬼啊！」

裡頭一大家子的人原來正圍著飯桌吃飯，聽見這一聲都嚇了一跳，幾個壯丁衝了出來，也被玄鳳翔的樣子嚇退了好幾步。

藍色的長髮，紅色的眼瞳，渾身都是血汙的怪物！

「我……」玄鳳翔才開口，一群人就連退了十來步，撞成一團。

玄鳳翔不再多說，直接向飯桌走去。

女人抱著孩子尖叫道：「不要過來！」孩子已經哇哇大哭了起來，玄鳳翔充耳不聞，坐了下來，開始吃起飯來。

這家人很快便走得一個不剩，過不了多久，門外就傳來呼喝的聲音，有一大群人帶著武器來了。

玄鳳翔坐在那裡慢慢地吃他的飯，有人衝進來，他反手便將人摔了出去。外面吶喊聲震天，他只當作沒聽到。

第五個人被摔出去後，外面安靜了好一陣子。

他吃飽了，隨手取下原來裝飾在頭上的一顆東珠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人群像怕沾染瘟疫似的自動分開，有人小聲地叫道：「是他！告示上貼的人就是他！」

玄鳳翔抬起頭來，看見不遠處的告示牌上貼著一張紙：

「玄鳳翔，藍髮紅瞳，弒君殺妻，罪大惡極。若有來報行蹤者，賞銀千兩，殺死玄鳳翔者，封萬戶候。」

落款是關國的皇帝。這樣的賞格，看來是欲置他於死地。

關國的皇帝為什麼關心他這麼一個亡國的將軍呢？玄鳳翔略一思索，便醒悟了過來。看來埋伏在那山谷中要取他性命的不知名刺客裡，一定有關國皇帝派出的殺手。

他其實不在意誰想殺他，關國的皇帝卻害怕他報仇。

他抬眼掃視了周圍遠遠躲著的人群一眼。

人類大都貪愛權勢富貴，這些人發現了他，必定會把消息散播出去，他在此處必定不得安寧。他不在意有人想取他性命，卻討厭無止盡的煩擾。

或許，現在就動手將這一村莊的人都殺死比較好。

他的心裡閃過殺機。

村裡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殺氣，有幾個人甚至已經嚇得尿溼了褲子。

村人很快都嚇跑了，玄鳳翔還站在那裡，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掌心裡的氣勁遲遲沒有發出，最後連殺氣也消散在空氣裡。

玄鳳翔苦笑了一下，慢慢垂下了手掌。

殺了這些人又有什麼用呢？還會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來對付他。

煩擾的源頭不是這些村民，甚至也不是關國那未曾謀面的皇帝，而是他自己。

藍髮紅瞳，妖異的魔物。

他突然想起越天思，想起那個宛若冬雪寒梅般傲立的人物。想起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無愛無憎，平靜淡漠。

就好像，他也只是個平常人一樣。

如果有一天，他真正厭倦了這一切，或許，死在這樣一個人的手裡也不錯。

玄鳳翔唇邊慢慢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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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並沒有特別侷限自己的行動，需要的時候，他仍然下山到附近的小鎮走走。

他原是習慣錦衣玉食的一方諸侯，雖然不願再多與人接觸，卻也不想委屈自己。

他有時會走進客棧，吃一桌豐盛的酒菜；或走進裁衣布店，拿幾件新衣，不管他做什麼，最後總會留下一點珠寶代替銀錢。

一開始時，小鎮的居民見到他，便如見鬼魅般閃避；但一個月過後，漸漸已不如之前那樣恐懼，又因他所留下的，經常是稀世罕見的珠寶，有些店家甚至還期望他的到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他在這裡的生活十分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

關國皇帝的榜示依然貼在那裡，小鎮也時常有人進出，照說早就應該有不少武林豪強，或關國軍兵到來才是，但卻直到如今依然平靜。

這當然不是他運氣好，而是有人在暗中替他排解了。

會是誰呢？

玄鳳翔想起越天思，想起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不覺笑了笑。

除了越天思，大概也不會有別人了。

越天思替他尋找的這個小山洞，是個養傷的好地方。除了位置隱密不易被人察覺外，附近還有一條小瀑布，如果他什麼也不想去想，那就到瀑布底下讓水流沖刷他的全身，這樣做，能讓他暫時忘記一切。

月亮已經升到頭頂。

玄鳳翔從溪邊走回來，轉過遮住視線的小丘陵，赫然看見有個人站在那個小山洞前。

是越天思！

玄鳳翔愣了一下。以自己的功力，六十年來還沒有任何人能夠靠近他百尺之內而不被他察覺。

但眼前人的氣息卻與周圍的大自然完全融合了，若不是他睜著眼睛，恐怕還不知道那裡有人。

越天思的修為，實是他平生僅見。

越天思慢慢張開原來閉合的眼簾，看著他道：「我雖然說過要等你傷癒，卻也不能無限期等待。至多再十天，我就必須取你的性命。」

玄鳳翔笑了笑，道：「既然你已經決定，那麼十天後來取我性命便是，又何必特地來告訴我？」

越天思又道：「你身上的傷痕雖已大半痊癒，但背後的刀傷深可見骨，自傷口所滲出的毒性，也已漸漸侵蝕你的身體。你為何不運功將毒逼出？」

玄鳳翔淡淡道：「這是我的事。」

「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越天思說道。

玄鳳翔望著越天思，越天思也回望著他。那雙眼睛雖然銳利逼人，但卻清澈明亮，沒有恐懼，沒有排斥，沒有強自壓抑，甚至沒有一絲隱藏的異樣。

即使是與他相交六十年的魏子玄，或是與他枕畔廝磨的妻子，面對他時，都沒有這樣平靜的眼神。

好美麗的一雙眼睛。

玄鳳翔望著越天思笑了笑，沒說什麼就回身走入了山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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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張開眼睛時，還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因為他睡著了，不但睡著了，還睡得很熟。

自從魏都城起火的那個夜晚，不、自從更早之前，當他發現他所信任的魏子玄和他的妻子密謀要除去他時，他就不曾真正睡著了。

那麼昨晚為什麼會睡得那麼熟呢？

他想起昨晚睡著前腦海裡最後一個意象。越天思那雙平靜的眼睛。他想著那雙眼睛，心情不知不覺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或許也是因為他確信了越天思一直都在他的身旁，沒有任何人能夠再來侵擾他，所以他緊迫的心緒終於能夠放鬆。

想來真是諷刺，能夠使他放心平靜的，竟然是他的敵人。一個明明白白說要殺死他的人。

玄鳳翔深吸了口氣，一陣食物的香味竄入他的鼻端。

嗯？玄鳳翔站起來，向洞外走去。

洞口放著一個布包，玄鳳翔打開來一看，布包中有飯有菜，雖然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也足夠溫飽。

這是要他專心養傷，不要再下山的意思嗎？玄鳳翔笑了笑，他的確也是餓了，便吃了起來。

吃飽後，他走出洞外，卻沒有見到越天思。

他信步走著，走出了好一段路，才在一片茂盛的果林中見到越天思。

越天思正在採集野果，他已經採了滿滿的一袋，正要離開。

玄鳳翔不覺好奇，便問道：「你摘這麼多野果做什麼？」

越天思似乎不很想回答，頓了會才道：「我答應了店主人，要用水果去換他的飯菜。」

「你是說我吃的飯菜？」玄鳳翔問道。

「嗯。」越天思點點頭，隨即又道，「我並不是在施恩給你。我只是希望你早日痊癒，便可早日殺你。」

玄鳳翔看了一眼他提袋中的野果。

「那個店主人要你採這麼多？」

「沒有。對方說不用。」

「那你……」

「只是一點心意。」越天思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玄鳳翔突然覺得他很可愛。「是我吃的。我用珍珠跟你換吧。」

「嗯？」越天思回頭。

玄鳳翔取出一粒龍眼般大的珍珠，遞給他。

越天思搖了搖頭，說道：「你的珍珠已經引來不少麻煩。」

「所以是你替我除去了麻煩？」玄鳳翔問道。

「我只是看不慣某些宵小行為。」越天思說道。

玄鳳翔笑了笑，突然五指成勾，向越天思手腕抓去，越天思五指一鬆，手腕略轉，指尖反拂玄鳳翔掌緣後谿穴。後谿穴一旦被拂中，必定半身酸麻，整條手臂都會暫時失去作用。

這原是攻敵之必救，越天思料想玄鳳翔必定撤手，他便可以再抓回手裡暫時放開的那袋野果；沒想到玄鳳翔竟不避不閃，越天思的指尖拂過他的右掌，那袋野果卻落進了玄鳳翔的左掌。

玄鳳翔退了兩步，越天思那一指輕拂，威力著實不小。

「這是什麼意思？」越天思問道。

「既是我吃的，要盡心意也應該由我來盡。」玄鳳翔半身微麻，卻笑了笑，「店家在哪裡？我去吧。」

越天思似乎有些猶豫，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點點頭道：「我來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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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上的人遠遠見玄鳳翔走來，毫無例外逃得乾乾淨淨，街上的店家雖然有些也期望玄鳳翔的珍寶，但卻沒有人敢公然迎客進門，大半都是躲在櫃檯後，睜大眼睛看著玄鳳翔的動向。

玄鳳翔若無其事地跟著越天思走著，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即使在他住了六十年的魏都國，見他迎面走來，能夠面不改色的人還是一個也沒有。

越天思走進一家小店，玄鳳翔也跟了進去，將那一大袋野果放在櫃檯上。

那小店的掌櫃看著他們兩人，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店家，這些野果是謝謝你的飯菜。」越天思說道。

越天思的聲音平和清潤，自有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那掌櫃的定了定神，連忙道：「大師您客氣了，之前要不是您幫著打跑了那些惹事的，我這家小店還在不在都難說，一點飯菜沒什麼。」

越天思微微點頭，轉身就要離開。掌櫃的又喚道：「大師，您請喝杯茶再走吧！小店今天剛進了些碧螺春，請您一定嘗嘗！」

越天思略一思索，說聲：「那多謝了。」轉身尋張桌子坐了下來，又抬頭問玄鳳翔道，「你要坐嗎？」

玄鳳翔無可無不可地坐了下來。

掌櫃的見玄鳳翔坐下，連忙親自過來招呼道：「客倌，您要來點什麼？」

玄鳳翔隨口道：「酒。」

「小店有二鍋頭、燒刀子、竹葉青、女兒紅……」

「最好的酒。」玄鳳翔說道。

掌櫃的不敢再問，轉身去張羅了。

不一會，茶來了，酒也上了，茶壺茶杯與酒壺酒杯各自擺在兩人面前，像隔著一條界線般分開，茶香與酒香卻同時充盈著兩人的鼻端。

越天思斟了茶，舉杯至鼻端，微閤著眼簾，好一會才說道：「可惜了這好茶。」舉杯一飲而盡。

玄鳳翔聽越天思說可惜，心想是因為酒香濃烈蓋過了茶香的味道，笑笑也不以為意，正想喝酒，沒想到他還沒動手，越天思卻伸過手去，自他面前拿過酒杯、酒壺，替自己倒了杯酒。

玄鳳翔愣了一下。

「我很久沒喝酒了，想回味一下。」越天思說著，真的仰頭將那杯酒喝了下去。

玄鳳翔看他眉頭微微一蹙，放下酒杯時，動作雖輕，卻有一種不自然的滯澀感，很像是第一次喝酒的人，不習慣酒那種灼燒般的苦味，卻又勉強要吞下腹中的樣子。

玄鳳翔不由好笑，問道：「滋味如何？」

越天思臉上泛起一片潮紅，慢慢站起身來道：「告辭了。」便轉身離去。

玄鳳翔見他腳步略有虛浮，雖然不信以越天思的功力，一杯酒就能讓他醉倒，卻也有些好奇，想一窺究竟。

只見越天思身形似乎有些不穩，卻愈走愈急，行走間已展現出上乘輕功，如風般掠過人群間隙，同時間四周氣流擾動，從四面八方朝越天思包圍而去，玄鳳翔心知有異，立即飽提內元，不及不離地跟著越天思。

越天思離開小鎮，愈行愈是偏僻，終於來到一處長草蔓生的荒地。

越天思突然頓住腳步，冷冷地道：「出來吧！」

只聽數聲輕笑，幾十條人影彷彿鬼魅般自虛空浮現，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道：「任你修成再怎樣厲害的功體，終究也要著我的道。」另一個聲音尖叫著：「他已經中毒了，殺死他！」

越天思袍袖一甩，一道掌風掃出，立即將近身的鬼魅殺除。

其他的鬼魅先是恐慌後退，卻突然聽到一聲呼嘯，那些鬼魅般的影子立刻又一擁而上，層層疊疊包圍著越天思。

越天思卓然而立，淡淡道：「你們修行亦是不易，為何定要如此百死無悔？」

「你死掉就好了！」「殺死他！殺死他！」

越天思輕哼一聲，右手捏成法印，左手手腕翻轉，掌心朝上。

只見他左掌掌心發出紅光，光芒凝聚又漸漸轉為白色的強光，周遭先是風停了，懾人的寂靜籠罩著四面八方。

突然一片落葉飄下，未及落地便在空中迸碎，接著周圍便響起地獄般尖銳的慘叫，那淒厲的慘叫聲一響起便又立刻滅絕，看似虛渺的鬼魅軀體也先後爆裂粉碎，在落地之前化為虀粉，成了一團青煙，最終飛散四方，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玄鳳翔雖然站在遠處觀看，也覺得一股沈重的壓力，逼得他幾乎難以喘息。越天思掌心光芒凝聚，那力量瞬間扭曲了方圓數里之內的氣場，使得風停草折，樹斷葉裂，花飛石碎！

玄鳳翔感到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著。他一生雖然屢遭強敵，戰役無數，但卻沒有一個對手能使他感受到如今這樣的壓力。

他應該感到戒慎恐懼，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就算在他沒有受傷的時候，也不見得能夠敵得過越天思，但不知為何，在他的心底深處，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越天思這樣很好。就算越天思是想要殺死他的人也一樣。

但轉眼間，壓力消失了，越天思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水，臉色也愈見蒼白，突然一口黑血吐出，身軀也搖搖欲墜。

一個原本隱藏的鬼魅悄無聲息地自背後接近越天思，以極快的速度向越天思襲去，玄鳳翔不及思索，雙足點地，身軀如箭般向前射去，雙掌揚起，向那鬼魅擊出。

同一時間，越天思也揚起手來，一掌朝他打來。

玄鳳翔一怔間已明白越天思誤會了他的意思。越天思以為他要攻擊自己，所以出招反擊──但他已來不及解釋了，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撤掌回身，然後讓那鬼魅偷襲越天思，二是照原計畫殺死那鬼魅，然後讓越天思一掌打在自己身上。

事後回想起來，連玄鳳翔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其實那鬼魅就算偷襲成功，也絕對不可能殺死越天思的，但他讓越天思打上一掌，卻真的可能就此一命嗚呼。

只是在那電光石火間，他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要保護越天思，絕不讓任何人傷害越天思。

他選了第二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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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翔清醒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住了許多天的山洞裡。胸口雖仍有些微微的疼痛感，但全身真氣流暢，原先所中的毒已經被逼出體外了。

他站起身來，走出洞外，看見越天思。

越天思仍舊背對著他，但身上那股逼人的凜冽之氣已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雅溫煦的氣息。

「感覺如何？」越天思回頭問道。

「已經無礙。」玄鳳翔答道。他原本想問越天思是否安好，但眼前沉靜的越天思，容顏潤澤如玉，一呼一吸彷彿同化於天地之間，悠然自在。玄鳳翔感到不必再問。

「那就好。」越天思微微一笑，說道，「那我該離開了。」

「離開？你不想殺我了嗎？」玄鳳翔問道。

「你並不像傳言所說的那樣，是個奸狡凶惡之徒。」越天思說道，微微頷首，「相反的，你是個君子。」

玄鳳翔看見越天思眼中的笑意和歉意，突然醒悟道：「你沒有中毒，也沒有受傷？你是在試探我？」

「是。」越天思直認不諱，「我說要殺你，又故意在你面前顯露力量，以證實我的確有殺你的能力。如果你是個奸險小人，那麼必定會趁我中毒受傷之際，偷襲於我。你沒有這樣做，證明你不是奸惡之輩，只是……」

「只是什麼？」玄鳳翔問道。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寧願讓我打上一掌，也要阻止那鬼魅偷襲於我？你大可撤手後退，或單純出聲示警，你應該知道，那鬼魅即使偷襲得手，也無法重傷我，但我那一掌卻可能殺死你。」

玄鳳翔只好苦笑。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那瞬間為何如此決定。

越天思直視著他，玄鳳翔也回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睛。他喜歡越天思看他的眼神，坦蕩的、不帶任何厭惡、恐懼、批判的，平和的眼神。

或許他是擔心世上再也沒有第二雙這樣的眼睛，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保護越天思。

越天思唇角漸漸揚起溫潤的笑容，說道：「不論如何，謝謝你。」

玄鳳翔回他一個瀟灑的微笑。

「我必須離開了。若是得空，歡迎你到慕山凌雲峰來。哦，對了，你不必擔心關國的帝王對我不利，他還不敢得罪我。」越天思說道。

玄鳳翔想起他獨闖關國大殿的傳說，不由會心一笑。

「後會有期。」越天思說道。

「後會有期。」玄鳳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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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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