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響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裡沒有開燈,璇光很安靜地抱膝坐在床邊,窗戶開著,月光在她的身上蓋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整個人被一圈縹緲朦朧的光暈環繞,彷彿下一秒就會溶化在空氣中的小小精靈似的。
「啊,天天。」
腳步聲擾動了那份寧靜,璇光的身影變得具體,她看著天響微笑,然而卻沒了平常的活潑,顯得非常沒有精神。
天響覺得那模樣好像與璇光重逢前的自己,他頓時感到心痛,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讓璇光變成這樣?
「小璇,可以告訴我妳在煩惱什麼嗎?」天響不由自主地走到璇光的身邊坐下。
不知道為什麼,他問出這句話以後卻沒有想要立刻得到答案的衝動,只想就這樣陪著她,而這一次璇光也沒有逃開,兩人並肩坐著,靜靜地看著前方。
一開始,天響盯著房間角落的書桌看,後來改成面前的地板,最後看著的是在月光照耀下微微發著光的塵埃。
靜默的時間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宛如是心扉敞開的訊號一般,璇光將頭輕輕靠向天響的手臂。
「天天記得我說討厭小狐狸的原因嗎?」璇光說。
「我記得,妳說他很像妳。」天響說。
「但現在我要收回,他不像我,他比我厲害多了,他擁有夢想,只是弄錯了方法而已。」璇光說。「所以我討厭他,明明應該跟我一樣的,但他卻還是繼續發著光。」
「小璇不也有著想要彈奏星空的夢想嗎?在我看來,妳跟小梧一樣都是閃閃發光的人。」天響說。
「不,那是騙你的,我根本沒有夢想。」璇光說。
「咦?」天響困惑地低頭看向璇光,但從這個角度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
「還記得躺在病床上的我嗎?」璇光說。「見到長大後的自己以後,我就立刻明白了。就算我醒著,未來也不會有什麼差別,我的外表會漸漸變得跟她一樣,而我的心靈也會跟她一樣始終停留在十二歲,不會有半點成長。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做的事情,沒有像你們那樣閃閃發光的夢想,我會過著與天天這十年一樣的生活!」
「怎、怎麼可能?」天響結結巴巴地說,他根本無法相信璇光突然說出口的這些話。「小璇在談論夢想的時候明明很耀眼!我一直很憧憬成為像妳這樣的人……雖然最後我變成現在這樣的廢物,但我一直都認為小璇一定能夠實現夢想!」
「那是天天的錯覺。那時候的我,在爸爸媽媽的安排下學習鋼琴,好像有著一點點才能的我不斷在比賽中取得成績,志得意滿地以為那就是我的夢想,直到遇見你之後。」璇光靠著天響的手臂輕輕搖搖頭。
「但、但是……」天響仍然難以置信,因為那時候璇光站在大石頭上向自己講述未來時的模樣,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記憶裡。
「你的夢想是想要尋找更多的星星並且樂在其中,那時候的我在見到你之後真的很吃驚,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自己的夢想是什麼,也不像你一樣能夠享受自己正在做的事,只是不斷重覆著練習、比賽、得獎、被爸爸媽媽稱讚,這樣的流程。」璇光說。「如果你在我身上看見光芒,那一定是得獎時頭頂的鎂光燈,燈熄滅以後才是真正的我。」
天響對璇光這些話感到非常吃驚,除了她說自己沒有夢想以外,更吃驚的是這是十二歲小女孩會有的煩惱嗎?
十二歲時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天響已經記不起來,但他認為自己一定沒有想過這麼複雜的事情。那時候看星星也真的只是開心而已,想要以後也一直做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像璇光一樣在心中產生這麼複雜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一直在充滿大人的環境下成長才使得璇光這麼早就擁有這麼複雜的煩惱,但天響還是感到非常震撼。
相比之下,天響覺得自己那時候所說的夢想根本沒有璇光說的那麼有價值,她根本不需要因此而感到驚訝,更不需要貶低自己。
「按照妳這麼說的話,我的才是真的不叫夢想,因為我很輕易地就放棄了,從那之後就過著渾渾噩噩的人生,一次都沒有再拿起望遠鏡看過星星。」天響說。
「但是天天一直把望遠鏡帶在身邊,我會來到這裡也是因為那一晚你用它看了星星不是嗎?」璇光說。「而且現在的天天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
「這一切都是小璇的功勞,沒有妳的話,我肯定做不到!還有巍海與小梧,一開始他們也迷失了自己的夢想,但最後不都順利找到了嗎?這些同樣是小璇的功勞!」天響有些激動地說。「所以不要說這麼悲傷的話,小璇一定也有自己的夢想!」
「我沒有夢想。」璇光抿著嘴唇搖搖頭,然後無助地嘶吼。「看了長大的自己以後,我就明白了,就算回到過去,也只會變成那個模樣,一無是處,活著跟死掉沒什麼差別,只是造成爸爸媽媽的負擔,讓周圍的人為我而煩惱,像我這種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才沒有這種事情!」不明白璇光為何如此自虐,天響不禁感到生氣。
「你們這些擁有夢想的人根本什麼都不曉得!你們光只是站在那裡就閃閃發光,為了能夠站在你們身邊,我甚至得欺騙自己也擁有夢想,否則我連接近的勇氣都沒有!你什麼都不明白,我喜歡天天,但我也好害怕天天!」璇光說。
「沒有夢想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我這十年還不是這樣活過來了!」天響咆哮。
「天天是大笨蛋!」
璇光朝著天響哭吼完轉身直接穿過牆壁離開,天響連忙追出去但早已不見她的蹤影。這是璇光第一次如此崩潰的告白,動搖之後襲來的茫然與無力感讓天響呆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久久無法動彈。
「小璇……」天響沒想到原來這竟然是璇光兒時夢想的真相,一場編造出來的謊言,只因為他一點都沒有顧及她的心情,一直自顧自地講述自己的夢想。
而最諷刺的是,那個夢想,長大以後卻變了模樣。
這麼一來,璇光究竟為何而說謊,又是為何而悲傷,一切彷彿都成了鬧劇。
夢想這兩個字,曾幾何時成為沉重的負擔,沒有希望,淨是互相傷害的悲傷。
這樣的東西,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難道夢想不應該是美好的希望,能給大家都帶來幸福的力量嗎?
對於巍海來說,夢想一度成為束縛,壓抑他真正的願望。
對於孟梧來說,夢想雖然一直都在,但無法實現的壓力卻反過來將他壓垮。
對於璇光來說,夢想是刺眼的謊言,掩飾她真實的自己。
──那對於自己來說,夢想又是什麼?
天響問著自己。
昔日夢想已經改變,現在的夢想是幫助璇光回家。
總覺得不太對,明明是先前自己對璇光說過的話,現在天響卻打從心底覺得不對,自己的夢想絕對不是這個。
璇光離家出走,天響感覺自己的思緒也同樣陷在迷宮裡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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