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守護天使好像不會照顧自己 - 05 下輩子的加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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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盞裡的液體晃動著燭火，我喝了一口，是麥茶。

　　庭院裡的燈籠上有著奇怪的圖騰，愛琳說那是他們國家的文字。我一邊附和著，一邊看往被燈籠照亮的池塘，鯉魚每次的換氣都讓池面掀起漣漪，一圈又一圈的。

　　儘管是深夜，有些物種卻是夜貓子，所以長廊時不時有其他客人經過。而即便擁有黑暗下的視覺能力，旅客們依然提著燈籠，踩在庭院裡的碎石子步道。木屐的規律聲響使人聯想到心跳聲。

　　我看著這一切，覺得畫面裡的事物都遵循某種規則。而那個規則能讓人——或者該說生命——放鬆下來。

　　會是什麼規則呢？

　　想了想，我發現原來是少了鐵器。在這間旅館，最尖銳的聲響也僅止於木頭與石頭的碰撞，而那來自旅客腳下的木屐。所以嚴格來說，與其說是「店家做了什麼」，不如說是「店家避免了什麼」比較恰當。

　　為了生存，不斷在技能、魔法、裝備上面進行數量的堆疊是常見的行為。無論是高階死靈法師的「阿卡夏崩塌」，或是我的「聖騎士飛拳」，基本上都是相同的。都是加法的產物。

　　但說到減法，我真的沒有頭緒。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愛琳，她眨了眨眼睛，看往此時在庭院裡嬉笑的情侶，淡淡地說：「強者才需要減法。」

　　「沒有例外嗎？」

　　「沒有例外。」

　　「……好吧，減法行不通，我們繼續玩加法。」我覺得愛琳說得對，畢竟我們一行人都是通緝犯，「那妳覺得我的『聖騎士飛拳』還需要加點什麼嗎？」

　　「加點腦子？」

　　「好啦，下次會加。」我又喝了一口麥茶。

　　「但煙火很漂亮，我很喜歡。」

　　「嗯，太好了。」

　　我們看著同一片夜空。

　　雖然沒有煙火了，但是人的大腦很奇怪，光是看著煙火的背景，就能聯想起當初的回憶。

　　愛琳將煙管遞給我。

　　我抽了一口，還給了她。

　　「現在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吉利，可是我覺得這種逃亡的生活還不錯。妳看，吃吃喝喝之後發個呆，一邊等酒醒一邊看個夜景。」我說。

　　「逃亡是種減法。」

　　「是嗎？」

　　「英勇地戰死是一種加法，所以年輕人特別喜歡。」愛琳說完後，用手撫摸臉頰，閉眼沉思，「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

　　「哪一位？」

　　「當初幫我們逃出來的那一位。」

　　「莎夏小姐？」我問。

　　「嗯。」愛琳仍閉著眼，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停了下來。

　　「聽說天使就算肉體被消滅也不會怎麼樣，只是靈魂進入系統的循環而已。」我照搬莉莉安以前說過的話。

　　「但既然帝國有辦法聘請死靈法師替祂們做出肉體，就代表存在拘束天使靈魂的辦法，這樣推論應該很合理吧？」

　　「是黛安跟妳說的嗎？」

　　「她才不會說這些。」愛琳抱胸，白煙隨著嘆息從嘴角溢出，「她滿腦子都只有自己的研究成果，所以只會說傷人的話。」

　　「小姐我覺得妳沒有資格說別人。」

　　「我傷人是為了教育人。」

　　「妳如果想騙我，就不要自己笑場。」

　　「喔，好吧。」她閉上眼，笑了好一段時間，才接著說：「好啦，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哪句話？」

　　「我覺得黛安心中不是只有研究成果，肯定還有別的東西，所以她才願意帶著莉莉安逃出來。」

　　「說到別的東西，她真的很用心幫我設計『聖騎士飛拳』耶，我跟她說的聲光效果都有完成喔。妳看像是這裡發光的紋路，還有噴出蒸氣的地方……」

　　「我指的不是你的白癡飛拳。」

　　「不是，妳沒聽我說完。」我用右手發光的義肢示意她停下來聽我說話：「我原本覺得黛安根本不會理我，可是好像是因為莉莉安也很期待的關係，到最後她就趕工做出來了。重點是莉莉安。」

　　「機關算盡的聖騎士。」

　　「謝謝稱讚喔。」我用義肢抓抓腦袋。

　　「不客氣。」她愉快地笑著。

　　「黛安對莉莉安很好呢。」

　　「是啊，畢竟莉莉安是黛安的最佳傑作。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盡可能地還原了她在天界的狀態。」

　　「用『最佳傑作』這種說法，感覺真的很像反派呢。」

　　「……反派魅魔啊。」愛琳將煙管朝下，抖落菸灰。

　　菸草燒完了，但她沒有添加的打算。

　　愛琳把玩起煙管，凝視上面的金屬雕花。雕花染上燭火的紅色。

　　「有魅魔血統的人都很孤單，因為接近她們的人往往都帶著不好的意圖，或者是偏見。」

　　「……」

　　我沒有說話。

　　而是突然回想起黛安不久前說的「我們感情還不夠好，而且我會挑」，現在想想，她說不定對不少人說過類似的話，最後甚至成為了她的習慣。

　　不過——

　　每個人的習慣多少都是孤單的產物。

　　或者能說是面對孤單的解答。

　　不曉得莉莉安又是怎麼看待我的呢？我湧現出這個疑問。

　　「不聊天了？」愛琳問我。

　　「在想一些事情。」

　　「那要不要順便再陪我散一下步？我有點怕黑。」她說。

　　愛琳將煙管收入袖口的暗袋，然後拉動衣襬，穿上木屐走進庭院。

　　ʚɞ

　　「我聽得很清楚喔。」

　　「妳聽到什麼？」

　　「你剛才叫我『社長』。」愛琳回頭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怕黑，也有可能是為了氣氛，她提著一盞燈籠走在池塘上方的小橋。

　　小橋的欄桿是紅色的，愛琳趴在上面，晃動手裡的燈籠逗弄池塘的魚。

　　她提到了「社長」，然而那是愛琳在我夢境裡的稱呼。雖然黛安說那是預知夢，但我難以想像那會是多麼遙遠的未來。

　　也說不定根本不是預知夢，純粹是大腦在被酒精灌醉後而留下的想像。

　　但是，要怎麼說啊……

　　「說起來妳可能不會相信，但是——」我說到一半。

　　「我相信喔。」

　　「嗯？」

　　「我說我這次相信你啦。」愛琳笑的時候偶爾會露出牙齒，「因為我最近也常常做類似的夢。」

　　「真的嗎？」

　　「我在夢裡是『社長』，好像是你們就讀學院時留下來的稱呼。然後你跟莉莉安在某種娛樂期刊下工作，每天都因為審核的問題愁眉苦臉。可是聚餐的時候大家都很開心。我記得有一種軟軟的、可以烤的甜點很好吃。」

　　「妳在夢裡有看見黛安嗎？」

　　「有喔，看來我們在未來還有繼續聯絡，莎夏小姐也是。雖然莎夏小姐的身體因為帝國的實驗，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愛琳笑出來。

　　「這樣啊……」

　　「那應該是未來吧？」她眨眼向我確認。

　　「嗯，未來。」我注視自己的義肢，想不到該說什麼。

　　如果只有一個人夢見，那應該是單純的夢。

　　但如果超過一個人夢見，夢的可信度就會大增。儘管這點依然沒什麼依據，可是起碼我願意相信那是所謂的預知夢。

　　我的右手，或者說——我所擁有的一切，突然都變得好虛幻。

　　跟加法、減法不同，我無法掌握存在於其中的規律。

　　命運到底是什麼？我忍不住自問。

　　「薩米。」

　　「嗯。」

　　「你好像很難過耶。」

　　「嗯。」

　　「如果大家在未來都過得不錯，我想那就是不錯的未來。」愛琳用手指彈了一下我的義肢，發出響亮聲音。

　　「可是——」我說。

　　「可是？」

　　「那不就代表我們接下來死定了嗎？」我用手指搓揉緊皺的眉間，「如果那真的是預知夢，就代表我們接下來一定會被魔王抓住，或者是在某次的任務當中死掉，然後重新投胎轉世。」

　　「你意外地很愛哭耶。」

　　「才沒有。」

　　「哎呀，這麼捨不得你帥氣的『聖騎士飛拳』嗎？」愛琳伸出手，與我的義肢十指交扣。義肢感受不到她的體溫，讓我有點遺憾。

　　「當然不是。」

　　「……」

　　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她後來將燈籠遞給了我。

　　愛琳接著轉身，讓背部倚靠紅色欄桿，再度於煙管裡裝填菸草，小聲地說：「如果每晚都有煙火可以看，煙火就不好看了……我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低著頭，用指尖在我的義肢上輕輕畫著圈。

　　我們輪流拿著煙管，含著相同的香氣。我讓舌頭抵住上顎，然後移動，感受唾液拉扯口腔裡的白煙。味道有點辣，有點痛。

　　夜遊應該算是加法。

　　我認為我是需要這種加法的弱者。我需要一點迷惘、糜爛的體驗來堆疊人生，這樣才能明白有哪些東西比信仰還重要。

　　不久前沒這麼覺得——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莫名地感到難過，菸草燻得我的眼睛睜不開。

　　聖騎士只能治療肉體的傷口，卻對心裡的傷口無能為力。

　　「下雨了耶。」

　　愛琳攤開手掌，看往星星離去的夜空。

　　我跟著抬頭，臉頰隨即感受到冰涼的雨滴。

　　雨滴拉成細絲，打散我們吐出的白煙。

　　「薩米，其實我也是受到祝福的人，所以我們才會看到相同的未來。」由於燈籠的光線，她的眼神比平時溫柔，「……我認為我真的變得比較幸運了，但不只是因為天使，而是因為有人陪自己做傻事。」

　　「……」

　　「我們逃出來了。我跟你逃出來了，黛安跟莉莉安也逃出來了。沒想到這輩子竟然可以花光身上所有錢，這件事意外地讓我很過癮。我一點都不害怕明天喔。」

　　「……」

　　「而且你想喔，在這麼棒的晚上，我可以跟最重要的夥伴一起抽著菸，然後一起淋著雨。」

　　「……」

　　「只要我們不說，就沒有人看得出來我們正在哭。說不定還會以為我們是情侶。我想這就是幸運的人生。」

　　「……」

　　「下輩子，大家還要一起出來玩喔。說好了。」愛琳的笑容溫暖得令人心痛。

　　我閉上眼，聽著轉大的雨勢，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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