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瞳 - 二、青丘狐族

穿過雲霧繚繞的山徑後，一片艷麗妖異的天地，突兀地展現在眼前。

這便是傳說中的——青丘。

與中原修界的素樸清修大相徑庭，青丘處處皆華，花木蔥蘢，亭台高閣皆飾以金玉；紅紗自高樓垂下，如霞似火。風一拂過，檐鈴叮噹，彷彿整座城都在隨樂而舞。

帶領她們入境的，是青丘的三郡主，妘燁。

那是一位極其妖豔的女子，一頭紅髮長及腰際，微卷如火波蕩漾，雙眼似琥珀，笑時艷光四溢。她衣著極繁，金紅交織的輕紗自肩頭垂至腰間，纖細狐尾繞過腰身，腰鏈隨步搖曳作響，行止間盡是艷光流轉。

「江上師，許姑娘，青丘等候多時。」妘燁盈盈一禮，聲音也像滴蜜般黏柔。

許冬月微微頷首，未多言語。

她一身紅匹白邊的衣裳，本也不俗，但行走在青丘街市之間，卻被滿眼的艷色與香氣襯得格外冷淡。這裡的每一位狐族成員，不論男女，皆著極艷之服，紅髮飛揚，笑語嫵媚；就連幼童亦穿錦繡、戴狐鈴，一舉一動皆似在跳舞。

冬月站在這樣的世界裡，顯得格外突兀。

黑髮紅眸、氣質冷淡、步履寧靜。

她原以為自己著紅衣會太過奪目，未料進入青丘，竟成了最素雅的那一個。

路過一處市集時，一名狐女對她低聲笑道：「這位仙子是誰啊？氣息真是乾淨……不像我們青丘的火氣。」

一旁的妘燁笑得更歡：「她是我今日最有趣的嘉賓，可別嚇著她了。」

說罷，妘燁回頭對冬月眨了眨眼：「青丘人說話向來直白，妳莫要在意。」

冬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紅眸如湖中寒光，不語。

江恩雪倒是輕笑出聲，溫柔開口：「她不在意，只是不愛說話罷了。」

妘燁輕聲「哦」了一句，又轉身領路。

許冬月默默隨行，視線掃過這片妖豔世界，只覺得此地如夢似幻，宛若異境。

穿過九重玉闕，玉階如雲，終於來到青丘主殿——琉光殿。

這是狐族王宮正殿，整座宮殿竟是由一整塊翠玉雕琢而成，玉牆通透，玉柱扶天，陽光灑下，牆上浮現萬千火焰狐影，靈動飛舞，似在低語千年傳說。

許冬月與江恩雪並肩行至殿前。守衛輕啟殿門，一道溫熱氣流伴著濃郁香氣撲面而來。

玉階之上，一人高座而坐——狐王。

他身披紅金華袍，長髮竟不似凡人絲絲分明，而是如烈焰般流動於空中。那不是真髮，而是燃燒著的火焰，在頭頂無聲搖曳，卻無半分煙燻氣息。

傳聞不虛。

狐族王室之血，受火神所賜，髮如永燃之焰，代代相承。

狐王目光深邃，如燼中餘光，掃過冬月片刻，便看向江恩雪，語聲穩而不威：「江上師，青丘歡迎妳的到來。」

江恩雪回以一禮，語氣如她人般溫柔淡淡：「多年不見，王上風采依舊。」

「多謝客氣。」狐王略一點頭，目光復又落至冬月身上，帶著幾分端詳與興味。「這位，便是妳的弟子？」

「許冬月，拙徒。」江恩雪介紹得雲淡風輕。

狐王微微頷首，忽而語氣一轉：「本王近日正為彤姍尋法伴練法，既逢江上師來訪，便請令徒暫陪一程。彤姍性子浮動，還望許姑娘見諒。」

江恩雪未言，冬月已一步向前，平靜應道：「遵命。」

狐王輕笑一聲，似對她的冷靜十分滿意。

片刻後，彤姍已換上簡衣而至，一見冬月便笑得燦爛：「走吧！我早就想找人比試了～」

冬月微頷，隨她離殿，踏上通往競技場的玉道。

競技場建於王宮東側，名為「天璇臺」，整座場地竟也是玉鑄而成，地面如晶冰，牆壁嵌滿赤金火紋，浮動間隱隱透著靈氣波動。四周皆為觀座，高台玉簾懸垂，曦光灑落，整座場地宛如在晨光中閃耀著光華的鏡湖。

彤姍回眸看她一眼，笑得頗有挑釁意味：「別手下留情，我可不會。」

冬月只是將外袍緩緩脫下，露出內層貼身短衣，手指輕扣袖口。

她紅眸微抬，語氣如冰雪落葉：「我也不會。」

玉地微震，靈氣初動。

試煉，即將展開。

琉光競技場內，玉地靈紋陣陣浮現，兩道身影疾如流光，靈氣炸裂，火光與黑影交錯閃爍。

彤姍翻手一擲，火焰如龍捲升騰，自地面竄起數丈，熱浪襲面。

「躲得了這一招，才算進我眼裡啊，冬月！」

許冬月身形一閃，靈氣凝於腳尖，衣袍飄然躍出焰柱範圍，落地無聲。紅眸微沉，一掌反擊。

那道掌風無聲無息，宛若暗夜流火，墨色為底，中央卻燃著一絲絲血紅靈光，如血絲裹影，帶著某種不祥的氣息——與修界慣見的清光靈氣大相逕庭。

彤姍本欲閃避，卻慢了一線。

黑紅靈力擦過她臂側，她原本燃燒著的火焰竟猛地一縮，原地留下淡淡黑痕，火焰被腐蝕般「咬掉」一角！

她一怔，抬眼再看，自己右肩的火焰外袍，竟在悄然化黑，像是被某種無形之物侵蝕，連帶皮膚都泛起一絲刺痛。

「……這是什麼？」

她喃聲低語，眼中閃過罕見的驚愕。

黑色，從傷處慢慢蔓延，火焰竟無法驅散，只能勉力遏制，像是毒素滲入靈氣中，緩慢卻無法擋下。

而許冬月，只站在原地，左手微抬，紅瞳中無悲無喜。

「妳的火，會怕我的靈。」她語聲平靜，卻像某種判決。

周圍觀戰的狐族族人也面露異色，低聲議論起來：「怎麼可能……火靈最剋陰暗，她那是什麼？」「是煞氣嗎？不，不像……那像是……某種詛咒？」

「妳是什麼系的靈脈？」彤姍低聲問道，語氣不像先前的戲謔，而是頭一次，帶了幾分審慎。

許冬月沒有立刻回答。

她垂眼，看著掌心那微微冒出的黑紅氣絲，默然半晌，才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從未有人教她這樣的靈法。她只知，她的力量與旁人不同，從未溫暖，只有冷與壓，從未光明，只有影與灼。

而這力量，在今日……首次，讓她意外地，傷到了火焰本源的狐族。

狐王大殿內，氣氛驟冷。

「這不是靈氣……這是魔息！」

狐王怒喝聲震響整座琉光殿，聲如雷霆，燃髮亂舞，眸中火焰猙獰扭動。彤姍的傷口仍在腐蝕中，玉衣已焦黑一片，立於側畔，緊咬紅唇，神情複雜難言。

殿內群狐震驚交頭接耳，語氣從驚恐漸轉為排斥。

「她是魔族嗎？」「怎麼會潛入青丘的？」「她剛剛一擊……差點滅了火焰本源！」

狐王再度開口，聲音如刀：

「來人，把這魔族徒子徒孫，就地誅除！」

一瞬間，十數名狐族護衛自殿中殺出，手持金玉焰刃，靈氣狂湧，鋪天蓋地朝許冬月壓來。

江恩雪臉色一沉，正要開口制止，卻被許冬月輕聲打斷：

「師父，不必出手。」

她緩緩抬眼，紅眸冷淡無波，唇角卻掛起一絲極輕的冷笑。

「說我是魔族？原來不需要證據，只需要一句話。」

下一刻，天地色變。

許冬月氣息陡然一沉，黑紅靈力自她足下激盪而出，如潮如浪，瞬間席捲整座琉光殿。玉石龜裂，琉璃炸裂，火光與黑影交纏，如地獄吞噬天庭。

三名護衛還未近身，便被黑紅氣浪擊飛，重重撞入玉牆，吐血昏厥。

其餘護衛還欲衝上，許冬月衣袍一展，袖間宛如萬鬼哭號，黑影如蝶舞出，拂過處，玉地崩裂，殿柱傾倒，雕梁畫棟盡作灰燼！

青丘宮殿，如夢似幻的玉界，在她眼底逐步崩毀。

短短半刻鐘，原本華麗燦爛的青丘王城，已有大半個在災焰與暗息中崩塌，玉台斷裂、樓閣崩垮、狐影四散奔逃。

狐王站於倒塌殿台之上，仍怒而不懼，高聲喝問：

「妳到底是誰——！」

許冬月緩步走近，踏碎玉石，紅瞳冷如冰焰。

「我不是誰。」她語氣輕淡，「只是，被人誣指為魔的——‘罪人’而已。」

說罷，指尖緩緩凝起一道紅中泛黑的詭光，細細如絲，輕輕一彈，落在狐王身上。

狐王身軀一震，本欲運氣抵抗，卻發現靈氣失控，五臟六腑像被萬蛇啃噬，一寸寸抽裂、再重組，又崩碎、再癒合……

「這是——」

「痛而不死，斷而不滅。」許冬月輕聲說道。

「這詛咒，不會殺你，但會讓你永遠記得，當你誣陷一個人時——你失去的是整個王國。」

風起，漫天碎玉與火焰飛舞，如殘夢斷光。

許冬月轉身離去，步履從容。她的背影在亂世焰影之中，冷得令人無法直視。

而狐王，倒伏於裂地之上，嘶吼聲與火光交雜——

無人敢近。

許冬月踏出青丘斷垣殘壁時，天色已然灰白，滿天飛灰如雪紛落。

她未回首。

身後，是她親手毀去的青丘，是那句「魔族」的誅言與數百道帶著殺意的目光。

她走過滿地碎玉、殘火、血影，紅衣染塵，長髮拂地，無聲無息，卻無人敢擋。

沒有人，敢追她。

唯有江恩雪遠遠伫立於高閣殘檐之上，望著那道孤影消失在天際。未發一語。

她走了三日。

無補給，無停留，只往一個方向——北境深處，傳說中的禁忌森林。

那裡靈氣混亂，萬靈不渡，千百年來無人敢入。據說連妖王誤入亦會迷失本性，沉入瘴霧幻象之中。

——但也正因如此，那裡無人說話，也無人誣陷。

她踏入林口時，天地忽起一陣陰風，古樹如壁，枯藤盤空，空氣中混著濃郁靈壓與寂靜壓迫，彷彿萬物屏息。

她站定，仰望那片濃黑如墨的天頂。

紅眸映出枝影交錯，心如止水。

這裡，沒有狐族、沒有青丘、沒有「魔」的話語，也沒有「是非」與「光明」。

只有她。

她體內那如血絲般的黑紅靈力，仍在微微震動，不甘沉寂。

她喃喃低語——

「……我不是魔族。」

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如落石入湖，擊碎她心底最深的寂靜。

風過林間，萬葉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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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青丘狐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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