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最後一段顛簸的山路,莫羽晴疲憊地睜開眼。
窗外,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霧氣吞噬了樹木的輪廓,將起伏的山巒渲染成一幅朦朧而壓抑的水墨畫。空氣粘稠潮濕,帶著泥土和腐爛植物的氣息,沉沉地壓在胸口。
一種無形的疏離感,比車窗上凝結的冰涼水珠更刺骨,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這裡就是迷霧鎮?她的新起點,抑或是某個精心構築的陷阱?
表姐鄭曉琳站在一輛半舊的本田思域旁,穿著洗得發白的套頭衫,身形瘦削。她快步迎上來,笑容勉強,眼底深處藏著無法掩蓋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羽晴!路上辛苦了。」曉琳的聲音有些沙啞,接過莫羽晴的行李箱時,手不經意地觸碰了幾下口袋裡的便攜消毒液,猶豫了半秒,似乎忍住了立刻噴出來的衝動。
「曉琳姐……」莫羽晴勉強笑了笑,喉頭乾澀。行李塞進狹小的後備箱,車廂內彌漫著消毒水和廉價汽車香精混合的、令人略感窒息的氣味。車子滑入霧氣彌漫的主街。
街道兩旁錯落著建築,中餐館「聚香樓」的繁體霓虹招牌在霧氣中暈開模糊的光圈,挨著風格粗獷、木制招牌上刻著「山熊戶外」的登山用品店。零星行人裹著厚外套,步履匆匆,像是害怕被這濃霧吞噬。
遠處山坡上,隱藏在霧靄中的大棚透出詭異的紫色光線——那是合法大麻種植場的標誌。整個小鎮,在看似尋常的表像下,流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陌生和沉寂。
曉琳的小公寓在二樓,格局逼仄。一張床、一個塞滿雜物的沙發,幾乎沒有轉身的餘地。
空氣裡有隔夜食物和淡淡黴味混合的氣息。
曉琳忙著開窗透氣,順手又從包裡掏出消毒液,往門把手、桌面快速噴了幾下。
「地方小了點……但安全便宜。鎮上情況……你也看到了,除了大麻場和幾個服務行業的崗位,正經工作難找得很。」她歎了口氣,眼神瞟向床頭櫃上打開的藥盒,「我那份護士工作,錢少事多,壓力也大……晚上常常得吃藥才睡得著。」
夜色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落下。外面的霧色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稠、沉重。
街燈的光暈在霧氣裡擴散成毛茸茸的光團,無力地抵抗著包圍一切的黑暗。莫羽晴望著窗外那片混沌,心跳莫名地加劇。一絲不祥的預感,就像腳下冰冷的地板縫裡滲出的寒氣,悄然鑽進了她的心裡。
「晚上……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曉琳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種刻意的輕鬆,但眼底的憂慮並未消散,「鎮上有家……還不錯的店,叫『迷迭香』。至少能看到點人氣,不像這裡,死氣沉沉的。」她沒有給羽晴拒絕的餘地。
推開「迷迭香」沉重的隔音木門,一股帶著溫度和濕度的聲浪混合著複雜的味道猛地撞了過來。
震耳欲聾的低音貝斯敲打著胸腔,空氣是粘稠的暖熱。空氣裡混合著濃烈的煙草味、廉價的須後水、昂貴的香水、酒精揮發的氣息,還有一種獨特的、揮之不去的甜膩草本香氣——那是大麻,而且是頂級品。
閃動的彩色射燈將擁擠舞池裡扭動的人體切割成破碎的光影。男人女人緊貼在一起,汗水和欲望的氣味在每一次摩擦中發酵、蒸騰。
角落裡,一個男人深陷在沙發裡,臉上蓋著濕毛巾,旁邊的小桌上擺著吸食工具和一小塊深綠色的膏狀物。另一桌,幾個西裝革履的人正傳遞著精緻的水煙壺,熟練地吞雲吐霧,目光肆無忌憚地在經過的女服務生身上來回逡巡。
莫羽晴瞬間感到窒息。這裡的熱鬧帶著強烈的攻擊性,原始的感官刺激赤裸裸地陳列在空氣中。她和曉琳艱難地在人潮邊緣移動,尋找落腳之地。
一個衣著貼身、露著大半個後背、妝容豔麗的女人(後來莫羽晴知道她是這裡的頭牌,陳麗妍/Lina)端著託盤經過,對曉琳略帶倨傲地揚了下下巴,視線落在莫羽晴身上,帶著一絲評估貨物的銳利,嘴角牽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羽晴心裡咯噔一下。
「美女!來這邊坐!」一個略高的聲音穿透嘈雜的音樂。一個穿著POLO衫、身材開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張家明(Miles),正坐在舞池後方一個略高的半隔離卡座裡朝她們招手,身邊坐著兩三個同樣眼神有些渙散的同伴。卡座裡煙霧繚繞。
曉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拉著羽晴的手腕走了過去,硬是擠出笑臉:「張老闆,幾位老闆好。我表妹今天剛到鎮上。」
Miles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羽晴臉上、身上來回掃射。他往旁邊擠了擠,粗魯地拍了拍身邊沙發空位,帶著命令的口氣:「坐!新來的妹妹?嫩得很嘛!坐過來,讓哥哥仔細看看!」
煙味混合著一股濃烈的、隔夜的酒味,隨著他開口呼吸撲面而來。羽晴胃裡一陣翻騰,本能地向後退縮,卻被曉琳暗暗在後面推了一把。她僵硬地、像木偶一樣被按在沙發空位上,緊挨著Miles那散發著熱氣的身體。Miles的手臂立刻像蛇一樣搭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形成一個無形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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