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如同細小的蟲子啃咬著神經深處。她閉上眼,放任身體沉入那片被噪音包圍後的虛無寂靜中。一個不成調的、破碎的音節從喉嚨深處被擠壓出來。然後是兩個、三個……
它們像失去了節奏的雨滴,滴滴答答,無序地敲打著金屬網格板的地面。
是某個Demo的旋律碎片?
還是即興的、無法定義的情緒宣洩?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需要「發出」一點聲音,證明自己並非徹底死去,證明意識深處還有微弱的信號在跳動。
微弱的哼唱聲在狹窄的通道裡回蕩、變調,像瀕死昆蟲最後的鳴叫。
聲音很輕,但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清晰。
就在這時,下方樓層平臺的防火門被猛地推開了一條縫!
強烈的、混雜著花果香氣和昂貴皮革的氣息瞬間壓過了小Cloud電子煙的薄荷味。一雙精心描繪的眼睛,透過門縫,精准地鎖定了蜷在陰影角落的小Cloud。手機攝像頭幽微的紅燈一閃而過。
「嘖。」一聲輕蔑的、毫不掩飾的嗤笑從那道門縫裡飄出,帶著刻意的優越感,「我們頂級私域的消防通道,什麼時候成了……路邊歌手賣藝的巷子了?這唱的是什麼……噪音藝術?當代實驗失敗品?」
她是莉莉安,同住一層樓的「名媛」,以在社交平臺上展示精緻生活和嘲諷底層為樂。
小Cloud的身體猛地僵直,像被電流擊中,喉嚨裡發出的微弱聲響被粗暴地切斷。電子煙的白霧嗆在喉嚨裡,引發一陣壓抑的低咳,遮臉的劉海縫隙中,露出的耳朵尖瞬間紅得刺眼。
那只夾著電子煙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冰冷設備。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著逃離。
莉莉安似乎很滿意這效果,輕笑了一聲,門被砰地一聲帶上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嗒嗒」聲歡快地遠去,留下一片更加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濃到化不開的刺鼻香水味。
小Cloud低頭,看著自己劇烈顫抖的手指,看著電子煙指示燈如同瀕死生物緩慢而微弱地閃爍著微光。樓道裡只剩下空調通風口那持續不斷的、規律的、如同某種巨大機器呼吸般的「嗡嗡」聲。
凱綾終於擺脫了酒精帶來的眩暈和微醺,殘留的辛辣餘韻提醒她該去清理一下。
這新公寓的智慧化程度遠超她的想像。她走向主衛,感應燈在她踏入的瞬間亮起,同樣慘白冷酷的光線佈滿空間。整面牆的巨大定制玻璃鏡纖塵不染,像一個通往虛無的視窗,清晰地映照出她微亂頭髮下略顯疲憊的眉眼和脖頸皮膚上的細密汗珠。
卸妝。
冰冷的卸妝水撲在臉上,試圖洗掉都市生活的虛假油彩和酒精帶來的潮紅。水流沖過臉頰,順著精緻的下頜線淌下,最終滴落在同樣光滑冰冷的陶瓷洗手池底部。水珠在鏡面上凝結,彙聚成細小的水滴,沿著鏡面悄然無聲地滑落。
其中一顆較大的水滴,正對著鏡中她右眼下方的位置,緩緩向下滑動。就在它滑過鏡中「淚腺」區域下方時——
一道細微、極其暗沉、泛著鏽跡般污濁的灰色痕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水滴滑落的路徑上!像一滴污濁的淚水浸透了鏡子表面那層冰冷的玻璃,然後被瞬間拉長、凝固了輪廓。它只有幾毫米寬,形如一道扭曲變形的、充滿悲傷怨毒的乾涸淚痕。
凱綾猛地眨了下眼,幾乎是本能地抬手想抹掉那塊污漬——
但指尖還未觸及冰冷的鏡面,那道鏽跡淚痕般的蝕痕,如同水面被無形手指抹過的漣漪,毫無徵兆地、徹底地消失了!乾淨得仿佛剛才那令人極度不適的污濁痕跡,只是燈光下,水珠和鏡面本身細微的瑕疵共同營造出的……一個瞬間扭曲的幻象?
鏡面冰冷光滑依舊,映著凱綾微皺的眉頭和她抬起的手掌輪廓。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想觸碰的冰冷意圖。浴室內安靜得只剩下龍頭未關緊的水龍頭滴落的水聲。
嗒…嗒…
一聲,一聲,敲打在水池底部光潔的白色陶瓷上。緩慢,清晰,帶著某種病態的精確節奏感。
凱綾盯著鏡中自己疑惑的眼睛。剛剛那是什麼?眼花的錯覺?酒精的後遺症?還是這頂級公寓裡某種昂貴的、她不理解的某種處理鍍層或燈光的特殊效果?
她把臉頰湊近鏡子,近得能看清皮膚上微小的毛孔。鏡面冰冷的氣息撲到臉上。什麼也沒有。乾淨得像從未存在過任何東西。
但那道污濁鏽跡淚痕般的短暫影像,卻如同一個冰冷的幽靈,印刻在視網膜的深處。像這精緻金絲牢籠華麗外表下,第一道不為人知、又確鑿無疑的……裂痕。
浴室外,公寓內部依舊是一片完美的、無菌般的寂靜。中央空調的低頻嗡鳴,仿佛是這個新家穩定而規律的心跳。而窗外,海港城霓虹的冰冷光暈,如同巨大的、永不閉合的獸瞳,平靜地注視著這棟聳入雲端的鋼鐵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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