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尼羅河 - 幻境

在冰冷地窖中清醒過來的里特不再感到寒冷，他終於恢復了些力氣站起身，推開沒有落鎖的牢門。賽特讓他進入的世界沒有聲音也沒有色彩，沒有陽光只有無盡孤寂。

「安瓦爾？」

沒有人應答他，看來他只能自己一人想辦法離開這裡，儘管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他漫無目的地走出了牢籠，心中像是缺乏了什麼，是對生命的熱情嗎？里特抬頭望著失去光芒的太陽，這個世界已經靜止下來，飛鳥停在半空之中，經過的人們臉上盡是憂愁沒有笑容，監工猙獰揮起的鞭子正要落在倒下的老人奴隸身上。

貴族或訕笑或無視的坐在家僕抬起的轎子上經過，享受權力帶來的榮華富貴，冷眼旁觀他人的勞苦與不幸。

他討厭這樣的世界。

里特加快腳步想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面前是他陌生又應該熟悉的人──皮耶。

此刻他正身處在白色的王宮之中，坐在王座上的正是成為下埃及法老的安瓦爾，面色猶疑的側耳傾聽皮耶的話語。

──我敬愛又偉大的法老，您應該攻入上埃及，將屬於您的禿鷹冠冕搶奪回來，這樣人民們才能幸福。

里特知道安瓦爾做了什麼決定，他沒有注意下埃及真正的問題，在失去古阿壓制的下埃及貴族崛起，他們與祭司們聯手教唆誘哄法老，使他不顧人民意願而徵兵進攻更加強富的上埃及。

作為宰相的皮耶幾乎成為安瓦爾的代言人，也可能是內心疲憊不堪的安瓦爾有意為之，他不再是那豁達又開朗明亮的青年，唯一能驅使他行動的只剩下對「至親」與「妻子」的承諾。

「為什麼……我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背叛我……」

悲傷的喃語傳達到里特的內心，面前場景驟變成一間牢房，安瓦爾再沒有過往的意氣風發，渾身滿是沙塵與傷痕的坐在地上，對比著牢外乾淨整潔的皮耶顯得可憐又可笑。

──陛下，希望您能原諒我，我還想活著才不得不將情報透露給哲爾法老，您已經徹底的輸了，盡早投降才能保住下埃及的人民。

皮耶那扭曲的關心勸說是安瓦爾永遠的惡夢，悲傷又憤怒的哭聲宛如被撕碎的靈魂最後吶喊。

安瓦爾不會原諒皮耶，但皮耶已經遭黑暗吞噬，代表安瓦爾的憤怒、仇恨無處可去，如同遊魂寄宿里特的依比，等待主人的死亡，祈禱自己終有一日能從這漫長無比的怨恨中消逝。

「可惜即便你死了，我還是只能在這繼續遊蕩……」

「安瓦爾你在哪？」里特揉著隱隱鈍痛的額角，邁開停下的步伐想尋到聲音的來源。

「我不是安瓦爾，你才是。」

里特輕聲反駁：「我們都是……」他終於找到聲音的主人，安瓦爾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蜷縮在太陽神像的腳底，里特蹲下身靠在他的身旁說：「我也不想待在這裡，我們一起離開吧。」

「只有你離開了。」安瓦爾語帶責怪，哭得通紅的雙眸瞪著里特，只有他還困在這已經遭到月光之神抹掉的過去。

奈費爾庭的仁慈沒有降臨到他的身上。

「你可以回到我這裡來，『我們』一起離開。」里特對安瓦爾伸出手，他察覺到安瓦爾已經快要消失。

這是遲來的消亡嗎？里特並不想讓被留在過去的靈魂碎片就這麼承擔一切消逝，在安瓦爾的手搭上他的手掌時，那被奪走的情緒回歸。

可卻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也許是因為他是里特，皮耶的所言所語無法傷害他。

對於過去的安瓦爾來說，支持他所想做的事情的異母哥哥是唯一的依靠，所以他才無怨無悔地給予信任，而在皮耶露出真面目後才這麼痛心疾首，他什麼報復都還來不及做，就被推上刑台，結束短暫如魁儡般的人生。

里特想如果今天是他最信任的人這麼對他，他肯定也會如同安瓦爾一般崩潰。

可他停止跳動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當里特有些困惑的摸著胸口時，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你還是選擇接納他了嗎？」

抬頭瞬間，里特躺在黃沙上，映入眼簾是那位讓他昏倒的神祇──賽特。

里特有點迷濛的反問：「我不能接納他嗎？」

賽特伸手將他拉起，「他是你。」

「我要和他離開這裡。」

里特拍散落滿身的沙子，跟隨著賽特的步伐，從黃沙走入綠洲。

「是你要離開這裡。」

昏黃的世界逐漸轉暗，夜晚挾帶群星閃耀的世界而來，將賽特金黃的瞳仁襯得更加耀眼。

「你當初也是為了離開這裡才找到奈費爾庭的。」

「過去的我不喜歡待在這裡？」

賽特搖頭，「你只是知道夢應該醒了。」

「夢……」點點螢光自草叢中升起，里特伸出手像是想接住那些螢光。「確實這裡是個很如夢似幻地方。」

他將攤開的手握起，什麼都沒有留住。

「但終究都只是打造出來的幻境。」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走吧，奈費爾庭在等你了。」

他們沒有在原地久留，即便是夜晚仍有明亮月光照亮道路。這使得里特想起月亮之神垂愛的女祭司，想起他們在過去短暫的相遇，內心除了內疚悲傷外還有更多的感謝。

淡雅而濃郁的蓮花香氣夾帶著沙漠乾爽的微風吹來，里特終於見到了那位別人口中的蓮花之神──奈費爾庭。

是他曾夢過的俊美男人，只不過這次沒有像夢中那樣打扮精緻典雅，而是多了點隨興簡單，一頭柔順的長髮僅用一條繩子高高綁起。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面對奈費爾庭的問題，里特沒有多加思考反問：「我還能前往歐西里斯的蘆葦平原嗎？」

「你真的想前往那裏？」

「那是我目前最想去的地方。」

奈費爾庭思考了一會，將剛採摘下的蓮花都放到里特的懷中，「你再想一下吧，真的想通了再來找我。」

里特抱了滿懷的蓮香，不知所措地望向賽特，賽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已經被奈費爾庭牽著走離。

即便里特有些好奇這兩位神的關係，但是他現在得思考奈費爾庭話中意思，他現在唯一能去的最佳歸宿不就是蘆葦平原嗎？

他已經答應安瓦爾了，要和其抵達寧靜的最終之地。

「安瓦爾。」他嘗試喊了一聲，如預期所料無人回應，獨留他一人在這種滿蓮花的綠洲。

✻✻✻✻✻

夕陽餘暉灑落奈費爾庭神廟，整座神廟中都散發著悠然花香，服侍著奈費爾庭的祭司早已候在神廟門外等候賽開蓮到來。

他們朝法老行禮，而法老手中正抱著一副沒有呼吸的屍體，是原本應該要成為他們神廟主祭司的工匠，祭司們深深地看了眼，便迎著賽開蓮進入神廟內。

而剩餘的則是等候即將趕來的其他兩位祭司。

「你們怎麼知道我會來？」賽開蓮小心翼翼的橫抱著里特，緊緊地摟在懷中，深怕他身上那點溫度消散。

「主神有給予指示。」

趕來的森穆插入他們的對話詢問：「他是怎麼給你們指示的？」

「森穆大人從沒有被給予指示嗎？」

森穆頓了一下，自從賽開蓮復甦後，諸神們都已經離去，所以他確實不知道在諸神離去後該如何和主神對話。

奈費爾庭的祭司似乎也意識到他問了什麼問題，本想要道歉的時候，森穆苦笑著擺擺手，「沒事，我明白了。」

森穆對阿努比斯有難以言喻的情感存在，他恨阿努比斯將他禁錮在神廟之中，迫使他終日只能與死人為伍，但他所渴求的自由與權利卻全都是阿努比斯給予，使他能突破階級的限制，而不是困頓於某個小村子繼承家業。

阿努比斯絕不能說上是什麼和藹可親的神祇，可就是阿努比斯親自指導森穆如何製作木乃伊，讓他能夠在那些嘲笑他身世的祭司面前挺起腰桿，再沒有人敢看不起他。

迷朵兒跟在森穆的身後，注意到他有些低落的情緒，明白他只是還在習慣如幻覺般的存在突然消失而已。

他們跟隨著奈費爾庭的祭司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池塘，裡頭植栽的都是或藍或紫的蓮花。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蓮花卻依舊盛開，也許在證明奈費爾庭的神蹟尚未消失。

「陛下，可以請您抱著里特先生一起進入池子裡嗎？」

賽開蓮什麼都沒有提問，依照指示，抱著里特進入池子之中。

祭司們都聚集了起來，一部份彈奏起樂器，其餘的則一同念誦祈禱文，忽然其中一位祭司一把將賽開蓮壓入了池子中，讓他和里特一起沉入池底。

迷朵兒和森穆嚇得要來阻止這突如其來的暴行，卻注意到賽開蓮連一點掙扎都沒有，他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哪怕是真的要了性命，他都要帶回里特。

「還有別的方法吧！」森穆急得想將賽開蓮撈出池面，但被其他早已有所準備的祭司們給架開，只能無力的跪在池邊，想著自己是從哪裡開始做得不對……

隨後祭司們停下了祈禱，紛亂的樂音停了下來，在月色下靜謐的可怕，奈費爾庭的祭司們將賽開蓮和里特的身體拉出池子。

迷朵兒趕緊上前查看他們的狀況，而賽開蓮與里特彷彿陷入永遠不會清醒的深眠之中。

「你們……這個儀式真的能成功嗎？」

奈費爾庭的祭司們互望一眼後點了點頭。

「主神和我們說得讓陛下親自去迎接里特先生。」

「那他們還能清醒過來嗎？」

奈費爾庭的祭司望著迷朵兒，似乎是在傾聽，但他卻對迷朵兒帶著歉意的搖頭。

「抱歉，我也聽不到主神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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