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 第十三章　那又怎樣？我樂意！

七月艷陽高照，暑氣逼人。

不知是因為剛旅遊回來帶的失落感和反差感，還是單純是最近太多煩心事碰到一起了，孟言這幾天心情都不好，尤其是今天。

今天是星期五，沈沉原本約了孟言吃晚餐，但孟言忽然傳訊息給他，說她今天心情不好又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覺。

沈沉想了想，問她：「要我去陪你嗎？」

孟言很快已讀，但許久後才回應：「如果你願意來接受我的無理取鬧」

「好，你等我」

當沈沉用孟言給他的鑰匙開門進屋後，他看到的是一坨在沙發上發瘋蠕動的孟言。兩人對視，他剛想笑，卻見孟言落淚。

沈沉連忙收起笑容，上前關心。

孟言開始哭訴，說哪個客戶好難搞、哪個客戶意見很多又小氣、哪個客戶怎樣怎樣……又說公司誰誰誰實驗器具都亂放、誰誰誰都不加滿油再還車、誰誰誰泡完咖啡都不洗用具……又說論文好難她不想寫論文、演講好累學生好煩她不想去演講，她不想溝通不想上班不想當老闆不想上進不想努力她真的好累可是她必須賺錢必須讀書寫論文必須扛著公司的責任必須好好跟人溝通……還說世界好煩活著好累但她又不能死因為死了會害家人難過會害家人受輿論指責會浪費投資在她身上的資源……

「孟言！」沈沉心疼地皺起眉頭，大喊了一聲打斷她。

孟言抽泣著，一臉生無可戀。

沈沉鄭重地道：「你想太多了。」

「我也知道，可是……」

沈沉摟過孟言，再一次打斷她：「乖，喝口水休息一下，嗯？」

「……嗯。」

沈沉倒了一杯水給孟言，看著孟言咕嚕咕嚕地喝完。

沈沉單手摟著孟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孟言也主動往沈沉懷裡鑽。

兩人就這麼擁抱著，好一會兒後，沈沉才開口問：「你現在在寫博士論文？」

孟言點點頭：「嗯。」

「你都有工作了，還自己當老闆，幹嘛還讀博士？」

孟言一邊拿面紙擦著淚痕，一面回答：「想說反正在做研究，就順便讀一下，拿個學位，以後在學界說話也比較大聲。」

「那你就寫慢一點啊，反正又不急。」

「……但寫那個就是好麻煩，用中文寫就很難了還要我用英文寫……文獻也都是英文，字好小看得好累……」

沈沉忍俊不禁：「那就不要寫啊。」

「……」

孟言放不下。

沈沉替孟言順了順亂糟糟的頭髮：「覺得煩就先放一邊，有耐心的時候再去寫，好嗎？」

「……好。」孟言乖巧地點點頭。

沈沉發現頭髮梳不順，乾脆將孟言的髮圈拆下來，替她重新綁頭髮，一邊開啟下一個問題：「你同事講不聽？」

孟言沉默片刻，答道：「有幾個，兇他們好幾次了也不改。」

沈沉給建議：「既然你是管理者，不如直接立規矩，看要扣錢還是請飲料什麼的，我想大家應該都能接受。況且，你剛剛講的那些，我想不只是你，你其他同事應該也受不了吧？」

孟言背對著沈沉：「我沒問過……但，你說的有道理，我明天問問看大家的意見。」

「那些難搞的客戶……」沈沉看著手中一樣難搞的頭髮，道：「如果你不想應付，不如交給擅長談判的同事？」

「可是我都談到一半了……不好轉手……」

沈沉一邊幫頭髮一邊想著解決方法，終於，綁好頭髮，他臉上盡顯得意，問道：「那你要不要扎小人？」

「啊？你會？」

「不是作法那種，就只是拿針戳一個普通的小人偶。」

沈沉拿出手機，翻出之前拍的照片給孟言看。

照片中就是一個手掌大的布偶臉上貼著不知道誰照片，照片上全是針扎出來的洞。

孟言皺著眉頭哈哈笑：「誰教你的？」她覺得沈沉應該是不會去看宮鬥劇，怎麼會學到這個？

「沈安，人偶也是她給的，她自己縫的。」

「她先給我一個稻草的，後來說那個稻草得太刺了不好拿，又給我這個。」沈沉現在想到當初那些畫面就想笑。

孟言微笑道：「那我改天也去跟沈安要一個。」

「還有什麼……」沈沉回想了一下，但想不起來剛剛孟言還抱怨了什麼：「你剛剛還說了什麼？」

孟言也想了下：「……喔，演講。」

「喔對你說學生很煩……罵啊！你以前不是很會罵人嗎？永遠正義感爆棚。」

孟言委屈嘟嘴：「別說了……我以前太單純，把世界想的太美好，以為事情非黑即白，」她搖搖頭：「後來才知道，不是每個笑著的孩子都跟我一樣幸福，出格的行為背後都有他們的故事，以前是我太強勢又太自以為是了。」

「有些也是從你身上學到的。你的話常常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看事情的角度有多麼狹隘。」

「真的？」明明沒有笑聲，卻能從沈沉的聲音中聽出笑意。

「嗯，所以我現在都不太敢罵人了。」

沈沉輕拍孟言的頭：「那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演講，或是不要去中、小學演講，反正演講對你們公司目前的收益來說占比也不算大，是吧？」

老實說，求知慾強的學生還是很吸引人，所以孟言猶豫了一下：「……好吧，我再看看。」

沈沉沒有再講話，看著孟言哭紅的鼻子和雙眼，想到剛剛進門時看見的畫面，不由自主地笑了。

孟言看著沈沉，道：「笑什麼？」

沈沉將孟言圈在自己懷裡，讓她躺在自己身上：「沒什麼，你剛剛那個樣子……難得一見。」

孟言扶額：「失態了……」

「不會，我很榮幸。」

很榮幸能看見你卸下防備，很榮幸能讓你傾訴。

「以後有怨氣就早點跟我說，不要積成今天這樣，你會爆掉。」

孟言乖巧點頭：「嗯。」

兩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後，沈沉問到：「有酒嗎？」

「冰箱有你給我的冰酒。」

沈沉從冰箱拿出一瓶未開封的冰酒，再拿了兩個杯子到客廳，然後問孟言：「喝嗎？」

孟言點頭：「喝。」

沈沉找了一部電影，孟言窩在沈沉身邊一起看。

電影播完後，桌上冰桶裡那瓶將近四百毫升的冰酒已經剩半瓶，而沈沉的第一杯酒還有三分之一。

「好看。」孟言言簡意賅地給出觀影心得。

「哪裡好看？」

「都好看。」

「那我呢？」

孟言抬起靠在沈沉肩上的頭，看了看他的臉，真誠地答：「帥。」

「不是長相。我哪裡好？」

孟言重重地點頭：「都好。」

「仔細一點。」

孟言想了想，緩緩道：「就剛剛，你很有耐心，也很理性地幫我分析，不是單純為了讓我平復情緒而一昧地哄我。」

「還有呢？」

孟言靠回沈沉肩上，又想了想，道：「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二次一起睡覺的時候？」

「哪一次？」

「就你跟我去研討會回來隔天早上。」

沈沉的聲音很溫柔：「嗯。」

「那天我說了我們還要一起生活六十年，你沒有遲疑，沒有反駁，我很開心。」

孟言揚起一個幸福的笑容。

「明明我們沒說過要白頭偕老什麼的，不管是情話還是認真討論，但我是這樣想的，你也是這樣想的。」

孟言笑的靦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內心有多激動。」

「還有，更早一點，我被割到手那次。」孟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你給我抱抱，讓我哭。我覺得超幸福的。」

「剛受傷那陣子，我偶爾會夢到自己抱著別人哭。那個人有時候是媽媽，有時候是爸爸，有時候是你。」

「所以你抱著我讓我哭的時候，我的腦中的畫面跟現實重疊了。」

「你讓我知道，原來夢也可觸碰得到。」

「謝謝你。」

「還有夜衝那次。」孟言的眼睛都在笑：「我大學沒完成的願望，你幫我完成了，我超超超開心。」

「還有很多很多，你還要聽嗎？」

沈沉看著黑黑的電視螢幕中孟言與自己相依的身影，淡淡道：「不用了，這樣就夠了。」

孟言好奇地問：「什麼夠了？」

沈沉沒有笑，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確認我自己做的還不錯。」

孟言蹦到沈沉身上，滿臉期待地看著他：「那我呢？」

沈沉的表情很真誠，語氣也很真誠：「你很棒啊！什麼都不用做就很棒了。」

孟言一臉嫌棄：「你好像在跟小孩子講話。」

沈沉笑得歡快：「你不知道嗎？你哭的時候會變成小孩。」

孟言歪頭：「有嗎？」

「有。還有你撒嬌的時候也像小孩，比如現在。」

「哪有！」孟言撩了下頭髮：「我是成熟的大姊姊。」

沈沉寵溺地笑了笑：「是嗎？那我考考你：一加一等於多少？」

「二。」

「九乘五？」

「四十五。」

「根號八乘根號九？」

「六根號二。」

「log2？」

「0.3010。」

「二項分布的最高點？」

「誰會記這個啦！你問微積分我也許還能記得一點……」

「那冰箱裡有幾顆蛋？」

「五顆。」

「你有幾件裙子？」

「不到十件吧。」

「你提款卡密碼是什麼？」

「你問這個幹嘛？」

沈沉捏了捏孟言的臉頰：「怕你醉了什麼都說。」

孟言嘟嘴：「我醉了是變大膽又不是變笨。」

沈沉笑了兩聲，道：「那我問你：假如有一間房間，房間裡面有一個保險箱，保險箱需要鑰匙才能打開，但鑰匙在保險箱裡面，請問你要怎麼離開房間？」

孟言皺起眉頭，答不出話。

沈沉：明明就會變笨。

「想不出來就算了。」沈沉好心地解救孟言。

「喔。」

忽然，沈沉想到了什麼，笑容漸漸收斂。

他看著孟言，問到：「如果今天我沒問你，你是不是就不會跟我說？」

孟言心虛地點頭：「嗯。」

但她馬上為自己辯解：「我不是不聽你的話！只是，我常常這樣，哭一下就好了。」

沈沉露出心疼的神情：「你以前……也會這樣？」

「可能……我比較敏感吧，壓力大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常常忽然覺得很悲傷，眼淚止不住地流。」

孟言自豪地抬起頭：「但那只是激素在作祟，哭個幾天就好了！」

孟言解釋道：「其實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只是我很容易過度擔心，給自己不必要的壓力。」孟言自己都知道，但她就是無法控制，她之前甚至會在上課的時候無法抑扼地流淚，腦袋裡全都是悲傷的情緒……這種題目明明錯過很多次了，為什麼就是記不起來？之前的某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處理方法，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那個分組作業快到繳交期限了，同學們怎麼就是不討論，我提了好幾次也沒用，怎麼辦？這麼大了這些小事都處理不好，我怎麼這麼沒用？我好想回家，可是回家之後又能怎麼辦？爸媽也要上班，還要忙著照顧阿公阿嬤，我都幫不上忙，更不能給他們麻煩，我也不想讓他們失望，覺得自己的女兒不夠堅強……結果一堂課下來，孟言什麼也沒聽進去。

她覺得自己不該讓情緒失控，至少要能專心聽課，但她做不到，反而又成了她壓力的來源。

孟言微笑：「只要事情慢慢被解決，我就會慢慢變回開朗的我。」

沈沉卻皺起眉頭：「你都沒有跟別人說嗎？」

孟言搖搖頭：「在別人眼中，那是無病呻吟。」孟言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無能又懦弱。

「也有一些同學過得比我更不順遂，我沒有立場跟他們討拍。」

沈沉在腦中過了一遍孟言身邊的人，提到：「溫以珊呢？你不是跟她挺要好的？」

孟言搖搖頭：「她的情緒太容易受別人影響，每次我哭她都要跟著哭，之後好一陣子她都會跟著心情低落，這樣對她不好。」

沈沉依舊皺著眉頭：「也沒跟爸媽說？」

孟言搖搖頭：「我從高中住校之後，就不常跟爸媽說這些，一來是在家裡的時間短，不容易找到時機說這些，二來是有些事情他們無法理解，講白了就是有代溝。」

孟言盯著沈沉，忽然開心地笑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會逗我笑，又認真替我解決問題的人。」

孟言看沈沉皺著眉，伸手將它撫平：「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比較敏感，所以必別人容易感受到悲傷，但我也比別人更容易感受到歡樂，光是走在路上迎面吹來一縷微風，或是感受到季節更替帶來的溫差，都能讓我感到開心和幸福。」

「現在我有你，你更不用擔心了！」

沈沉望著孟言的笑顏，下意識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孟言捉住沈沉的手，幸福地用臉頰蹭了蹭。

「我……沒有早一點去找你，你會怪我嗎？」沈沉的眼神是裹著水的憂鬱。

孟言眨了眨眼，然後貼著沈沉的手輕輕搖頭：「我還有嫩嫩的皮膚，夠早了。」

沈沉不禁在心中怨嘆小酒鬼不夠認真。

但小酒鬼在勾引他，他很喜歡。

正當沈沉緩緩湊近，即將吻上孟言時，突然，孟言眼神露出一絲失落，開口道：「其實我……」

她放開了沈沉的手，低著頭，把玩著沈沉的衣領：「我有時候也怕，怕這是一場騙局。你太好了，你的家人也太好了。我已經有健全的身體和很愛我的父母，求學過程也算相當順遂，我不覺得我還有足夠的幸運遇見這麼好的事，讓我不得不懷疑這背後藏著一把刀子。」

「但是沒關係，」孟言得意地看向沈沉：「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有刀子我也沒關係！」

沈沉沉著臉：「你不需要做這種心理準備，我是真的愛你。」

孟言點頭：「嗯，我知道，但我沒有證據。」

「你要什麼證據？」

「嗯……」其實孟言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證據，那只是她下意識地回答，所以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思考，才想到：「你說你從小就喜歡我，但我沒有證據。」

沈沉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有。」

孟言也立刻攤開手心：「給我看。」

沈沉無奈地壓下孟言的手手：「現在給你你明天就忘了。」

「那你明天記得給我！」

「好～我明天給你。」

「我要記起來……」孟言怕自己忘記，特地在手機上設了提醒。

待孟言設置好後，沈沉問：「那你要去睡覺了嗎？」

孟言笑盈盈地點頭：「嗯！陪我睡！」

這個回答在沈沉意料之外，他道：「可是我還沒洗澡。」

孟言想了想，她自己也沒洗，也不想上床，便答道：「那我們睡沙發。」

沈沉無奈一笑：「……認真？」

孟言點頭：「嗯，」然後從沈沉身上爬起來：「我去拿毯子。」

「小心一點，慢慢走。」

孟言搖搖晃晃地回了聲「好」。

待孟言抱著兩件毯子從房間出來時，沈沉不知道用什麼魔法把她的沙發變成了一張床。

孟言看傻了眼：「你怎麼弄的……？」

沈沉無奈的笑著：「什麼怎麼弄的……就拉開而已啊。」他剛剛隨便看了一下，發現這張沙發可以變成沙發床，還以為這是孟言說要睡沙發的原因，原來她不知道？

孟言想了好一陣子，才憨笑了兩聲，道：「我忘了。」

……

隔天一早醒來時，孟言的記憶還停留在電影的某個片段。

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看電影看到一半不小心睡著了，孟言往沈沉懷裡鑽了鑽，再次進入夢鄉。

沒過多久，沈沉的手機響了，孟言也被鈴聲吵醒。

聽著沈沉通話的內容，似是有工作。

「要去公司？」孟言睡眼惺忪，講話都還黏在一起。

「嗯，」沈沉看了眼時間，現在差不多十點，他道：「我傍晚再來找你。」

孟言點點頭：「好。」

孟言拿出新的毛巾和牙刷給沈沉洗漱，然後目送他出門上班。

沈沉離開後沒多久，孟言就看見自己手機跳出提醒，寫著：「證據」。

「嗯？什麼證據？這什麼東西？」孟言不記得自己記過這個。

她想了十分鐘，還是想不起來這個「證據」是什麼，索性先放在一旁不去想。

孟言反思了一下自己昨天的狀態。明明自己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得罪別人，或是哪裡做不好造成他人的煩惱，為什麼總是有人可以這麼肆意地、不顧他人死活地活著？搞得她當時真的覺得活著好累。如果當下能許一個願望，孟言一定許願世界毀滅人類死光。

好在，沈沉給了他不錯的建議，她現在該好好想想怎麼處裡那些垃圾事。

……

下午五點，沈沉回家換了身衣服、洗了個澡，才帶著證據去找孟言。

孟言開門迎接，道：「下班啦！哦！還換了衣服！」還調皮地湊上前嗅了嗅：「哦！剛洗好澡？」

「白癡喔！」沈沉笑著，將手上的小蛋糕遞給孟言。

孟言喜歡在疲憊的工作後給自己一塊小蛋糕當作獎勵，所以沈沉偶而會在回家路上買一個帶給孟言。

孟言接過，道了聲謝，然後問沈沉：「餓嗎？想吃什麼？」

「還不餓，等一下再吃。」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害羞，沈沉眼神到處飄移，摸了摸下巴，抓了抓頭髮，一堆小動作。

孟言從廚房端了杯水出來給沈沉，發現他還站著來回踱步：「幹嘛站著？又沒叫你罰站。」

「喔。」沈沉拉了拉衣服坐下。

看著沈沉奇怪的模樣，孟言坐到他身邊，好奇問道：「怎麼了？搞得像要面試一樣？」

聽孟言這樣問，沈沉這才想到孟言八成是不知道自己昨天醉了，遂問道：「你還記得我們昨天晚上在幹嘛嗎？」

「看電影啊。」

沈沉繼續引導：「嗯，還有呢？我們看電影的時候在幹麼？」

孟言想了想，不確定是不是這個答案：「……喝酒？」

「對，然後呢？」

孟言不確定地挑了挑眉：「我……睡著了？」

沈沉搖搖頭。

「……醉了？」

沈沉點頭：「嗯。」

孟言微愣：「我說了什麼……嗎？」

「你說，要我給你證據。」

「什麼證據？」

「從小喜歡你的證據。」沈沉拿出手機，點開相簿裡的某一張照片，然後遞給孟言。

那是她高二校慶時跳舞的照片。

孟言看著照片，感到驚訝又意外：「你……你拍的？」

沈沉解釋：「嗯。我原本想去找你，只是，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對你的心思，好像不只是朋友。」

「因為那時候才發現，所以我也沒有更早的證據。嚴格來說，我也不能算『從小喜歡你』，是我誇大了。」

小學畢業後，沈沉考上了私立國中，他本以為能在這裡遇見志同道合的人，但同學的情況不如沈沉想像中優良。

他以為會來這裡讀書的，應該都是有想法又上進的人，沒想到多的是奇葩人物：品性頑劣、愛炫富、愛搞小團體、只顧談戀愛……

要不就是只會死讀書的木頭……

怎麼會這樣？

或許……他們只是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國中了？

也許之後會好一點……

沈沉這麼安慰自己。

但國二時，沈沉更困惑了。

明明……明明國小的時候，就有如孟言那般聰明懂事目光長遠的人，怎麼這群國中生可以這麼……幼稚？

是學校的問題嗎？

為此，他還認真盤了盤，甚至直接去做市場調查，想了解同學都是為什麼來讀這種又貴又嚴格的私校？這是否跟他們的腦袋和性格有關聯？

最後，他直接將報告做成了一篇小論文。

他本來要拿去比賽，卻被老師擋了下。

老師嘩啦嘩啦說了一大段，反正就是先誇他很有潛力，然後說他作品不成熟，叫他高中再投。

其實沈沉看過歷屆作品，他的小論文不僅夠格，還多半能拿個前三。老師不過是覺得他的研究結果會敗壞學校名聲，所以才不讓他投。

考完會考，沈沉想著總算能解脫了，高中他不讀私校，這下可以了吧？

嗯……可以是可以了，這所學校學生資質不錯，可是……

男校真是個臭狗窩！

窩裡的沒人不想找個香香喘口氣。

可十七歲那年，參加了無數個跨校聯合舉辦的活動後，沈沉選擇了壁咚自己隔壁桌的同學……

同學慌張地道：「沈沉，你冷靜點，我知道同婚過了，可是……」

沈沉怒道：「閉嘴！」

他從沒想過十七歲的自己會需要探討這個問題……

最後，除了收穫追求者一枚，沈沉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他覺得身邊所有女生都好無趣，明明他也遇過孟言這般有趣的女生……

有好多問題，想問問她的看法……

但沈沉不知道該怎麼問她。

國小畢業時，孟言只留了家裡電話和一個手機號碼給他。

他用手機號碼加過通訊軟體，但對方不是孟言。

可能換號碼了吧……

想見她一面……

不知道她這幾年過得如何……

啊……她也十七歲了……會不會也談戀愛了啊？

想到這裡，沈沉心中升起一股煩躁──她不會看得上這些還沒成年的拐瓜劣棗吧？

等等……

……靠！

她不會去找大學生談戀愛吧！？

怎麼辦？她知道那些成年的垃圾都在想什麼嗎？

為了阻止孟言誤入火坑，沈沉透過與孟言同一個國中的國小同學知道了孟言就讀的高中，趁著校慶開放校外人士進入校園，前去找她。

也是這一天，他搞懂了自己是怎麼回事。

校慶很熱鬧，一年級辦園遊會，二年級辦拉拉舞比賽，三年級負責抱著學測歷屆試題看熱鬧。

沈沉前往二年級跳舞的場地，一個班一個班的尋找。

快五年沒見過面了，沈沉也不知道自己認不認得出孟言。

場上熱歌勁舞，伴隨著各種口號的吶喊聲。

忽然，有一個吶喊聲吸引了沈沉的注意，他轉頭往場上一望。

一眼萬年。

後來，沈沉拒絕別人表白的理由從「我不喜歡你」變成「我有喜歡的人了」。

直到高二放暑假前，全年級都知道沈沉有心上人了，但沒有人知道是誰。

接下來的半年，大家都忙著準備學測。考完學測後，沈沉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又考了指考，才填到他滿意的科系。

時程緊湊，待指考放榜，一切塵埃落定後，沈沉才遲遲的想到……不知道孟言讀哪一間學校？什麼科系？

上大學後，沈沉一遍遍地參加聯誼活動，卻始終沒有見過孟言的身影。

大三開始，他就不參加聯誼活動了。

他想，孟言應該是不喜歡這些。

碰巧，當時他直屬學姊想開公司，邀他技術入股，他也忙碌了起來。

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沈沉最害怕想起孟言，那會讓他感到無力：明明兩人曾經那麼靠近，明明早就被她吸引……

自己卻是那麼愚鈍，又那麼懦弱……

高二那年，明明可以去找她的……

可能是久別重逢而心生膽怯，可能是她太過耀眼令他不敢褻瀆，可能是瞬間的豁然開朗令他自我懷疑，也可能是震耳欲聾的心跳令他思緒麻痺……反正，他沒有去找孟言說話，而是等孟言離開休息區後，去找孟言的同學詢問她的近況。

說是「近況」，其實他只記得問一句：「剛剛和你說話的那個同學，她有男朋友了嗎？」

……

孟言看著照片良久，腦中不禁浮現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帶著肆意張狂的青春氣息，在燦爛的陽光下看向她。

孟言曾多次幻想過這種場景，但這是第一次，少年有了清晰的五官。

她吞了吞口水，忍下哽咽，問道：「怎麼不來找我？」

「我……」沈沉一笑，帶著些許羞赧和自嘲：「看到你之後，突然就沒有勇氣了。」

對那時候的沈沉來說，心動來的太突然。或許是由於他的謹慎，他下意識地想迴避，去整理自己的想法。

孟言又嚥了嚥口水，將即將落下的眼淚吞回去，然後抬頭望向沈沉。

沈沉看見孟言眼眶泛淚的樣子有點錯愕，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孟言便吻了上來。

這個吻深沉而又濃烈，像是要傾訴自己滿懷的心意，又像是要對方揉進身體裡。

孟言跪在沙發上，用全身的力量吻著沈沉。

隨著孟言的攻勢漸強，沈沉輕輕推開了她，用帶著疑惑的眼神向她詢問。

孟言眼中帶淚，目光炙熱地看向沈沉：「若是早一點相遇，我可以更熱烈的去愛你。」

對沈沉來說，年少的他還沒有足夠寬厚的肩膀，沒有底氣去愛一個人；對孟言來說，那卻是她僅有的、能夠肆無忌憚地去愛一個人的時光。

從前的孟言沒什麼能束縛她，所以她敢愛敢恨，一旦對方傷了她的心，她能果斷拋棄。但現在的孟言是公司老闆，不論是人脈資源還是良好的職場風氣都建立在良好的人際關係上，所以她只能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地維護與每一個人的聯繫，生怕一不小心就惹誰不高興，少了將來在危急時刻能救下公司的一個管道。若是自己不慎被傷了心，也得為了將來可能用上的關係，而忍痛吞下，因此她也變得也更不敢輕易與人交心。

因為不能恨，所以不敢愛。

現在的孟言，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燦爛。

她覺得虧欠了沈沉，沒能把最好的自己給他。

沈沉卻道：「這麼說來，是我欠了你，在你最渴望愛情的時候選擇了逃避。」

孟言搖頭反駁：「沒有，我只是覺得，當時的我能給你更多、更明媚的愛。」

「所以是你欠我？」

孟言點點頭：「嗯。」

沈沉替孟言擦淚：「但那時的我也不一定能接受。」

「……嗯。」孟言不得不承認，沈沉說的沒錯。

當年沈沉沒有來找她，勢必有他的考量，突如其來的戀愛對當時的他可能是種負擔。

「所以你沒有欠我。」

「……嗯。」

「孟言，我不需要你熱烈地愛我，我只想要你放心地愛我。」

「你昨天醉了之後跟我說，我和我的家人都對你很好，你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覺得這是個騙局。」

「我給你看這張照片只是想證明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且喜歡你很久了，不是為了錢財美色或是什麼陰謀才接近你。我和我的家人對你好，那是因為你很好，你也對我們很好。是因為你努力讓自己成為善良且有禮貌的人，才會收到我們對你的好，這件事無關運氣。你如果遇到對你不好的人，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好，是他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你該做的是遠離甚至斥責他們，而不是質疑自己的運氣。」

沈沉一邊講，孟言眼淚一邊簌簌地掉。

此時的她百感交集，既感到幸福，又覺得抱歉，同時又因為自己在酒後說了傷人的話而自責，她不自覺地低下頭，滿懷歉意道：「每次……都是你在哄我……」

沈沉勾唇一笑：「那又怎樣？我樂意哄你。」

「我都……沒有幫到你……」

沈沉反駁：「亂講。就騷擾沈安那件事，我之前因為拿不出證據，在商場上又鬥不過他們，才會私下找人打架。大家都笑我沒實力，但你沒有，你還說會幫我。」

「還有，我拿工作上困擾了我很久的事問你意見，你總能給我很多很棒的想法，而且你都會仔細弄懂再提出建議。」

「你總是不經意地幫助我，所以你才覺得沒有。」

沈沉捏了捏孟言的臉：「不要妄自菲薄，知道嗎？」

孟言乖乖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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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又怎樣？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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