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2022-12-24 尋找身上的傷痕，撒點鹽調味- (4)

　　住院後，吃了藥，倒頭大睡。

　　早上醒了吃稀飯，吃完就睡。

　　睡到中午起床吃飯，再睡午覺。

　　下午被護士趕到中庭做活動，做完再吃飯。

　　唯一期待的晚上時間就是看電視，然後幻想著出院後要吃握壽司。

　　日復一日，我動也不動。

　　藥效的發揮，讓我整天腦袋遲鈍，打哈欠想睡覺。

　　每天在走廊看著一群神經病跟憂鬱病友──沒錯，我也是其中一個，然後互相慰問彼此間受到什麼摧殘。

　　一號室友，他很高，卻無法適應人群，於是自殺未遂，來到了病房；不過和我們聊天漸漸變得很騷包，什麼都聊。

　　二號室友，很安靜，大部分都看自己的書度過。

　　三號室友，非常會聊天，可以從這間病房聊到其他病房，認識其他病友，同時還是Youtube遊戲實況主，但不適應部隊生活。

　　四號室友，愛動漫的騷包宅男，和一號室友常聊一些老司機話題，同樣地，也無法適應部隊生活。

　　因為他們大多是新兵，所以用以前輔導長的經驗跟他們說退伍流程及聊天；不過大家也很會苦中作樂，連在這兒也稱我為長官，還把電視遙控權放在我這──那就陪我看蠟筆小新和日本料理大胃王節目吧。

　　就這樣，在這裡重新思索人生，為了打發時間，也終於開始久違的讀書。

　　心理學的書讓我慢慢挖掘、了解自己的情況，發現自己潛意識認定自己只有失敗一途，並引導自己走向失敗。

　　也因為天天都在睡，精神一直都很好，也願意花更多時間把書看完，小小的病房空間也變得像溫暖舒適圈，讓這個冬天一點也不冷，慢慢找回名為「自我」的心靈。

　　內心的小孩似乎在此時才停止哭泣。

　　然後慢慢依照醫院的既定程序跑跑流程──

　　護士：「你還想要繼續當軍人嗎？」

　　我很肯定，這個簡單的疑問，就是決定我是否要繼續當兵的轉捩點。

　　我自己就是輔導長，我也很清楚，院方很樂意幫助住院的我們這點「小忙」。

　　只要在此時搖頭，我就能以罹患精神疾病為由辦理退伍，並且不用賠賞款項。

　　──在至少試試看一年。

　　我的心聲是這麼跟我說的。

　　住院的最後一週，院方辦了塗彩活動，就是他們對病友們發圖紙，由我們上色，然後再由病友們自行去投票，第一名可以拿麥當勞票卷。

　　那個三號室友──就是遊戲實況主，因為很喜歡我上的色彩，所以似處幫我拉票。

　　可惜當時手機不能帶進去，不然就可以把我「獲獎」的上色圖給大家看。

　　我花了許多時間在上色，是一隻戴著圍巾的貓貓，我為牠在這個冬天圍了七彩圍巾，鋪了色澤溫暖的地毯、為背景增添聖誕氣氛。

　　（畢竟當時是１２月底了）

　　很驚訝我上的色彩能受大家喜愛。

　　在住院的時間裡，我也回想起一些事情，就是以前的我還滿擅長學手動的東西，像以前學經絡理療就被老師稱讚學的速度既快、做得又標準、又細、又有耐心──可惜因為身子太虛，不能幫別人做，一動牛角我就開始眼痛腰痛。

　　回想了許多事情，也重新讓我漸漸喜歡自己、接納自己。

　　然後，出院的時間到了。

　　部隊也重新為我安排好新職務。

　　111年1月1日，我又到了新戰域──幕僚職務。

　　我以為我好了。

　　我以為我做好準備要面臨新的挑戰。

　　我以為──很多、很多的以為──

　　總之，壓力來源除了工作之外，還從其他地方襲來了。

　　我的年終獎金有17萬。

　　聽起來很誘人，也要有能力才領得到，我的考績都是甲和甲上，當然領得到這筆錢。

　　然後，今年的17萬全部都拿去給家人買保健營養食品了。

　　因為父親小腦萎縮，他們深信這個產品可以延緩病症。

　　然後……

　　菸還繼續照抽。

　　飯可以因為心情不好就不吃。

　　只想吃保健營養食品來過。

　　這什麼心態？我不懂。

　　或許因為小腦萎縮，無法用正常思維過生活才導致這個情況。

　　我這些時間，用這種情緒狀況賺來的錢，是這樣子用掉的。

　　我當兵的初衷是想讓家人有飯吃，我知道有一些貸款，所以也用這些錢幫忙負擔；可不代表我不用存錢，尤其當我看著月薪沒有存多少時，我深深感受到自己心靈的扭曲。

　　因為我變成幕僚職務，每個月的薪水已經變少了，還跟我一直提錢、提要求、還要我讚助什麼鬼自動車。

　　是當我是什麼提款機？當我賺得比以前多，就可以一直這樣要求嗎？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退伍，就不會再提要求了？

　　我是不是不當軍人了，錢賺少了，就有理由說，我沒錢！別吵我！

　　我越來越討厭回家，看在母親的份上會回家吃飯，然後，就窩在內房不肯出來，因為只要父親一開頭，我就覺得煩躁不堪。

　　就算是不是講錢，只要他一開頭，我就神經不對勁地沒耐心。

　　而且以前一直對家人的欠款沒有過問、以前一直認為有需要就給是正常的、以前一直認為可以改善家裡的狀況，但我開始對給家裡這麼多錢感到疑惑和質疑。

　　我活的這麼痛苦……

　　我幹的這麼難受……

　　就只是為了繳這些營養食品……？

　　當初哥哥說過，有必要為了營養食品搞得連生活都過不上嗎？這句話。

　　我知道家人的身體需要，但我知道在這樣付出，比起你們衰老的速度，我內心死亡的速度會比你們快。

　　有必要為了這些東西搞得連生活品質都顧不上？

　　然後看他平常也沒那心思願意照顧自己的健康，那我做這些付出幹什麼？

　　然後只會質問我：「阿你要想想你的初衷啊。」

　　難道我的初衷是這樣給父親您這樣濫用的嗎？

　　我知道父親的出發之點是在於「關懷」……

　　但這麼多年來，您對我的諸多「好意」、疑問，通通都是對我的傷害。

　　即便在過去，您腦筋還清醒時，我知道您是個務實的人──當我仍十分尊敬您時，您就已經對我造成傷害了。

　　……這種時候，你憑什麼資格問起我的初衷了？

　　就算沒有惡意，你無心的話仍深深刺痛我。

　　我的疼痛告訴我，初衷居然被當作能夠毫無上限地買這種東西給您吃到撐！即便您沒這麼想，我心底認為您就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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