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脫離人潮最擁擠的地方,月桂走向一間還沒遭殃的羊舍,坐上欄杆喘口氣。煙火一發接著一發在天空炸開,感覺都有點看膩了。聽說煙火是慶典的傳統,葛禮蘭恩的空氣品質真的好嗎?嗯⋯⋯種這麼多樹的話應該挺好的吧。
思考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他都已經預想好慶典可能會鬧得全身髒兮兮,事先換了深色的衣服,誰知道彩粉是淺色的⋯⋯話說回來在飛滿彩粉的地方放煙火應該很危險才對,不知道主辦方用了什麼魔法保障煙火不會炸傷人只炸開彩粉,這設計完全是把經費和才能浪費在不必要的地方。
月桂從難得清澈的水塘汲水,稍微洗淨頭髮和衣服。下次還是把慶典內容打聽清楚再決定要不要參加好了,誰知道開學慶典是聯誼大會而豐賞節慶典是彩粉派對啊。
他拿起手中的「熱狗」端詳,怎麼看也還是覺得完全不能吃。不過好歹是錢買的⋯⋯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誰知道那是什麼材料,沒人試毒,有危險怎麼辦?」
「咦!」身邊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月桂急忙跳了起來。
柑橘色的短髮、青年的外表、鏡片後一雙成熟的眼睛,無預警現身的男人也站起來微微頷首:「抱歉嚇到你了,我沒有惡意。慶典實在太嘈雜,光是要走到這裡都很艱難,我一不小心忘了禮節。」
「啊,我才要說抱歉。」月桂不好意思地再次坐下。
「看你的樣子應該很常被男生搭訕吧?」
「是沒錯⋯⋯」
「畢竟長得好看,感覺也是貴族。」
「貴族?」
「沒錯,雖然用項鍊遮起來了,隱約能感覺到月桂花的氣息喔。你就是月桂吧?」
哇,這到底是在拿植物調侃我還是在叫我名字啊。
「我是達理昂,幸會。」青年解釋:「我也是貴族,是冰花的⋯⋯親戚。雖然很遠,不過是遠親沒錯。」
「真的嗎?」聽起來很可疑,詐騙集團拐賣小孩都是這樣說的。
「你要我怎麼證明?」達理昂攤手,不出幾秒又追加一句:「我知道冰花的年紀,也知道你有前世。」
啊,那應該沒問題。難怪達理昂知道他的項鍊是做什麼的。冰花交代過這幾件事都不能亂說,既然知情就是內部人士了。話說回來冰花到底勾結了多少人啊?如果數字很大的話我會害怕欸?
「你準備要回去了嗎?」達理昂指了指車站的方向問。
「對啊,明天還要⋯⋯」要搬宿舍呢,才剛想到這裡,月桂摸向口袋的手就撲了個空。「我的鑰匙呢!」
孤僻如冰花,住處肯定嚴加戒備,所以雪丘頂樓小木屋不只有鑰匙鎖,還有指紋鎖和一堆有的沒的隱形結界。結界設定當然允許他通過,但是丟了鑰匙就打不開大門。
「我就知道⋯⋯」達理昂掩面嘆口氣。果然我前世也很常丟東丟西的嗎?可是慶典這種規模要歸類為不可抗力吧⋯⋯
想了想,達理昂說:「不然你跟我回西聖吧?冰花和御禰在西聖校區。」
他們的確說過要去其他校區出公差。直接跑去討鑰匙嗎,會不會被罵啊。
「他們應該在忙⋯⋯」
「那要住在我這裡嗎?」達理昂提議。
「西聖的宿舍?」
「不,我已經不是學生了。我在西方聖都有自己的騎士團,那邊的教堂提供免費住宿。」
騎士團!好酷!
「看你的表情很期待吧。這邊走,我們去坑道。校區之間有坑道聯繫比較方便,可以省下幾十天的路程。」
原來要走幾十天嗎!交通革新還真是了不起啊。
「對了,手機給我一下,我幫你輸入通訊錄和地圖座標,這樣以後你要找我會比較方便。」達理昂和藹地笑著向他伸手。
月桂遞出手機,結果對方只用左手接過手機,右手牽起了他。「小心別走丟了,慶典這麼歡騰⋯⋯我可不會像某人一樣盡責到把你搞丟喔。」
是在說月見吧,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們同伴之間嘴也這麼毒啊。
「救命我才不要坐綠色的大鳥!」
雖然如此發出哀號,但月底假期間交通繁忙,如果堅持要在棧道上等金色鳳凰,恐怕會先被後方排隊的人潮踢下去。
「放心,沒問題的。」而達理昂只是堅定地微微笑著要他放心。
鳳凰中途還真的翻滾了一圈,月桂嚇得半死,人家表情倒一點沒變,拉動兩人牽住的手把他公主抱起來,腳下一踢騰空跳起,等鳳凰翻完一圈正好熟稔地落下站穩,不過達理昂看到他明顯快要吐出來的失魂表情就俯身去和鳳凰溝通了,「既然你不想玩我讓牠安分點吧」,青年非常可靠地這樣說。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嗎⋯⋯」
「淨化氣息能做到很多事喔,這就是為什麼貴族受人尊敬。能看到嗎?這是韁繩,就連聖獸都能夠駕馭。」
月桂看著他手中比劃的國王的韁繩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啊。
「唔⋯⋯真的跟傳言一樣呢。」達理昂簡單說明了一段:「我們口中的『氣息』雖然是一種特殊感知,但五感也會有相應的反應,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人都看起來很靈敏。淨化氣息通常是香草氣味,觸感柔和但涼涼的,看起來像淺綠色的風,朦朦朧朧的並不是很清楚。在非常寂靜的地方流過身邊時,有人會聽到水流的聲音。」
「哦⋯⋯」
「舔起來好像也是香草的味道。」
「誰去舔啊!」月桂失笑。
「我怎麼知道,這是文獻上寫的。」
「那個人還真是無聊啊⋯⋯」
「是啊。不過,每個人的氣息可能會有些微的不一樣,所以某些程度上是可以辨識的。這種差距只有在血統達到一定純度的人身上才會顯現出來。」
「這個月牙好像說過。」他是月桂花和檸檬酒的混合款,但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別人的⋯⋯噢,印象中在項鍊被貓怪扯開、他被自己的味道麻痺感知之前,月牙的「洗衣精」是薰衣草口味,不知道有沒有搞錯。
既然可以辨識的話就說得通了,難怪這麼多昔日的同伴能一眼認出他。
「基於和你感知遲鈍同樣的理由,我們高階貴族也很難辨別力量弱小的人是普通人還是低階貴族,只要能感知到的對象通常血統都比自己高。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世間清淨,放眼望去只有某人的身影。」
月桂聽得入神,但完全沒聽懂他想講什麼。
「聖女是貴族中血統最純正的一位,而僅次於她的人擔任『聖女守護』,原因很單純,一來夠強,二來可以輕鬆定位主上的位置。近來四百年的聖女守護就是我,請多指教。」
「請、請多紫教⋯⋯」啊啊啊!咬舌頭了!
達理昂不禁大笑:「很可愛,沒關係啦。」
不過既然達理昂僅次他,那冰花大概多強?御禰和月牙呢?他剛想問這個問題,鳳凰已經帶他們抵達深淵的彼岸。
兩人前後步出坑道,本來月桂還預期自己會看到和葛禮蘭恩一樣壯麗的畫面,沒想到⋯⋯
「是平地⋯⋯」
「沒錯,西聖的坑道很低調喔。想縱觀市容的話得去鐘塔上,要來嗎?」指了指在夜空中柔和放出光明的建築,達理昂邀請道。
「好啊!」
西聖的校區沒有想像中大,普通的大學校園規模,中心有廣場,棋盤式的街道井井有條,外面發展出一圈學生宿舍,逐漸擴張並和另一群建築接壤。俯瞰著那團亮點,他發問:「那邊是什麼?感覺有另一個都心欸。」
「那是西方聖都,薔薇西聖校區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這個位置坐落翡翠大陸的西方五國之間,屬於和平地帶,因此一千五百年前的聖女大人選在這裡修建了一座聖都喔。我的騎士團就駐紮在那裡,中間的大教堂是聖女的居所。」
「為什麼提到以前的聖女會用尊稱,現任的就不⋯⋯」單純因為好奇脫口而出之後,月桂才發覺這樣好像在責怪達理昂沒對他用尊稱。但是意料之外,他說:
「因為她年紀比我小太多了,況且也只是代理而已。」
「代理?」
「你消失的一千年怎麼能沒有聖女和巫女嘛,這樣世界會亂套的。我們暫且找了人代理,你要復位也可以,倒不如說我很期待你這麼做。」
月桂聽得有點臉紅,原來他這麼重要的嗎。
「現任的聖女是誰?我感覺把她擠掉很對不起她⋯⋯」
「沒關係沒關係,那孩子上位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她的本分了。她叫依娜,是個金髮藍眼的少女,年紀⋯⋯應該比你大。不對,你的年齡到底要怎麼算呢?」
「呃,我六月生日,算十五歲就可以了。」反正他也沒有前世的記憶,加上那些恐怖的數字會讓他手足無措的。
「那她確實只比你大一些。今天晚了,之後我再安排你們認識吧。」達理昂說著,在雄偉的大教堂前停步。光是門扉就高達兩、三層樓的教堂在夜裡依然反射著點點光輝,原因是裝飾極其華麗的柱子、吊燈、彩繪玻璃窗戶⋯⋯
這也、這也太高檔了點!那邊的少女雕塑難道是真金嗎!這是怎麼回事!我好惶恐啊!
「那是初代聖女的雕塑。」注意到他的視線,達理昂解釋道。走在戰戰兢兢的月桂身前的他只是一個眼神,大門兩邊的守衛連忙將原先向內推四十五度的雙開大門整扇打開,裡面的神職人員全數退到綴金紅地毯兩旁,深深鞠躬恭迎他們歸來。
天啊,我有點我在狐假虎威的感覺。月桂小心翼翼地抬腳。真的不能讓我走旁邊就好嗎!紅毯也太那個了!話說回來旁邊的牛奶白磁磚也不一般,這色澤、這雕工⋯⋯
「別感到害羞,」達理昂回頭微笑:「他們只是還不明白而已。這些人真正應該奉為上賓的是你喔。」
壓力更大了。月桂感覺他的胃在玩海盜船,翻攪得厲害。
兩人一路穿過許多道大門,憑達理昂的身分沒有任何守衛敢多說一句就馬上放行,所以月桂相信他們走的是最短路徑。只是「大教堂」這個稱呼還真有點低估了它的大小,月桂想稍微看看錶確定走了多久,但深夜依然點著兩排庭園燈的教堂中庭實在太莊嚴,他不敢把恭謹交握在身前的手放開。
「真的可以放輕鬆沒關係,」達理昂笑說:「升降梯到了,三十七樓就是聖女的居所和祭神壇,樓層範圍很大,我會替你找一間房間。不用擔心想做什麼會被守衛看到,三十七樓由聖女守護,也就是我親自把守,只有我們和依娜、一些祭品能上來而已。」
「啊⋯⋯呃,謝謝。請問,聖女有這麼重要嗎?」月桂一邊說著顯然失禮的話一邊搭上升降梯,不知情的守衛表情瞬間扭曲,又因為達理昂的目光而慚愧地躬身退後。真是抱歉。「我以為聖女只是血統最高的那個人而已⋯⋯」
「不是這樣的。」玻璃外的景色迅速變化,達理昂說:「血統最高的聖女受到黎明神的欽點,擁有神賜的印記,能力也和高階貴族在完全不同檔次,不只可以長生,也能復活死者、與黎明神溝通,光憑這三項就足以讓所有王國為之臣服了。西方五國一直有戰事發生,同樣是有賴中立的教會主持才能集合起來對抗魔族。」
和神明溝通?認真?月桂覺得話題已經飛向他無可預料的地方了。他最迷信的行為大概也只有在臥室裡放一堆招財小物,不過從來沒效。如果那個黎明神真的跟聖女有什麼聯繫,能不能先眷顧一下他的錢包⋯⋯
「另外,和聖獸親近這點也是。聖獸都擁有比人類文明高上好幾個層級的力量,除了你所知道的鳳凰以外還有很多很多。更別說精靈,有他們的協助,魔法無疑能瞬間脫離常人的水準。」
喔喔!但是⋯⋯我不能用魔法呢⋯⋯零乘以多少都還是零喔。真是太悲哀了。
「對、對了!依娜小姐能用魔法嗎?」
達理昂困惑地回頭,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啊?為什麼不行。」
欸?
就在這時,達理昂面前浮現了一個躍動的光點,他於是伸手展開光符。原來那是通訊功能啊。
「抱歉,有人找我,我得去三十五樓一趟。你先上去吧,有什麼事等會再說。放心,我會讓你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達理昂跨出升降梯,補上一句:「絕不會像冰花一樣什麼都瞞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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