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風雪欲來，寒意沿著窗櫺滲入華麗而沉悶的室內。壁爐燃燒著檀木香氣，火光在銀色雕花牆壁上投出長長影子。空氣中漂浮著一種壓抑而古老的沉靜，像是被某種情緒濃稠地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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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多坐在床邊，盯著十一細微起伏的胸口，像盯著一隻剛從深海拖上岸來、搶救過後還在呼吸的生物。他的眼神一動不動，指節緊扣，指尖甚至微微發白，像是還未從死亡的幻覺中醒來。
那個小乞丐，那個髒兮兮、不會說話、只會在他懷裡哭喊不成聲音節的孩子，那個他一個銀幣一個銀幣買回來、用項圈圈住、用命定的氣味圈住的專屬──他居然在夢中夢到十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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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和現實如出一轍。宮廷醫師說出「肺結核」三個字時，他的腦袋是一片空白的。那是一種冰冷的沉默，從脊椎底部往上爬，最後在腦後炸開。西奧多又想起，在書房的桌子後，站在厚重的絲絨簾後，聽見父皇對母后的低語——
「不過是一個撿來的Omega而已，若真染上不治，也罷……再找一個便是了。」
最後十一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慢慢發不出聲音，慢慢斷氣，眼神開始混濁。蟲子啃咬著他乾癟的屍體，小小的十一被隨意丟棄在街邊，回到他出生一般骯髒破敗的地方。
然後自己這輩子都會承受著易感期的暴怒與疼痛，沒有任何解方。因為他的解放死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所有人都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像是說壞掉的玩偶可以再買，像是在說丟失的銀匙可以重新鑄造。但他們不知道，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十一不是什麼可以「替代」的東西。
他是那個第一次讓他能夠自在呼吸，屏蔽痛覺的人，是他在易感症的深淵中，唯一的鎖鍊與出口。他的鎮靜劑、他的癮頭、他的命。
是因為得到十一時太過輕易嗎？輕易到父母覺得他的買命藥是可以在路邊花幾個銅板就隨手撿來。如果是這樣，他十四歲之前的日子可真是個笑話。
西奧多現在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
當父母以「保護皇族」為由，在他未曾察覺時將十一帶離，關入遠宮的療養區。幸好在他發現的瞬間，幾乎是發狂地衝破護衛隊。他不顧一切地闖入禁區，用劍架在父親咽喉前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終於瘋了——徹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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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死了，我就陪他。」
他聲音冷靜而堅定，像冰封的死水，沒有哭喊，沒有哀求，只有極致的決絕。那是皇族最危險的表情。他父母從未見過這樣的西奧多，從未見過他眼中沒有計算，只有——恐懼。
「你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他了。」
最後，他終於把十一奪了回來，像從死亡手裡撕下的一片心臟。十一的體溫在那夜還是很高，小小的身體被緊裹在被褥中，安靜得像一隻失語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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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多抱著他坐了一整夜。
他之後再也不敢睡，不敢眨眼。他怕自己一眨眼，懷裡的人就會再次消失，就會像父親說的那樣「死了也沒關係」。他甚至不敢鬆開手臂一寸，因為那脈搏太細太弱，他必須靠自己的體溫貼著對方，確認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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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對他說話，像哄一隻破碎的洋娃娃：「你是我的，只有我知道你多重要。所以你不能死⋯⋯」
西奧多曾單純的以為擁有這個人就是安全的，將項圈扣在頸上、讓他學會乖巧、餵他吃點心、讓他趴在自己腿上睡覺——這些就是「擁有」。可當十一病倒、當他被隔離、當別人輕描淡寫的說可以「再找一個」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的佔有原來這麼的可笑。
不能用項圈能保證，不能用命定的信息素能保證，不能用血統、權勢或銀幣來保證。
那什麼才是真正的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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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嗎？」他輕輕地摸了摸十一的臉。
十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那雙眼眸像被風霜打濕的羽毛，有點黏，有點濛。他沒說話，只是眨了一下眼，就又閉上了。
西奧多靠近他，鼻尖觸到對方額角，低聲說：「十一，只有我能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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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點一滴地餵他喝水、喂他吃粥。那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像是在餵養神明。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溫柔不是善良，而是恐懼，是一種偏執的延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學會了愛，他只是無法承受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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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十一必須好起來，必須健康起來，必須，永遠活著——為了他。
西奧多靜靜看著懷中的孩子，那蒼白的小臉靠在他的手臂上，毫無防備地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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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喃喃：「我會讓你一直乖乖活著。直到你徹底學會只為我而活。」
這一夜，他終於肯闔上眼。可即使睡著，手也沒有鬆開，一指不動，牢牢扣著那具細瘦的身體，如同抱著他僅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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