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的冬夜異常濕冷,窗外的霓虹燈在雨痕中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團。我百無聊賴地滑動手機,指尖偶然停在一個攝影論壇上。一張構圖精妙的故宮雪景攫住了我的目光——紅牆金瓦覆著純淨新雪,寧靜肅穆中蘊藏著磅礡力量。視線落到發帖者名字上:“京城的衚衕影子”。一時衝動,我發去私信:“雪中的故宮,被你拍活了。”
幾小時後,手機屏幕亮起:“謝謝喜歡!下次飄雪,我替你多拍幾張。”那端是石光,一個北京的男孩。我們始於對光影的共鳴,卻像兩顆被引力捕獲的星塵,漸漸偏離了攝影軌道,沈入彼此生活的紋理。北京的衚衕深處飄蕩著糖炒栗子暖甜的氣息,桃園夜市蚵仔煎的油香在字句間瀰漫;他抱怨著創業艱難的窒息,我吐槽著主管佈置報告的刁鑽。冬去春來,夏末秋至,屏幕是永不落幕的舞台,上演著隔著海峽的煙火日常。
某個秋夜,視頻通話里,他忽然舉起一片金黃燦爛的銀杏葉,脈絡清晰得彷彿能觸摸:“看,我家門口那棵老銀杏黃了,風一吹,像下金子雨。”他孩子氣的興奮讓我心頭一暖。我跑到樓下,在便利店暖黃的燈光里,舉起一杯還氤氳著熱氣的珍珠奶茶,杯壁凝結的水珠在鏡頭下晶瑩閃爍:“喏,我的深夜加油站,分你一半甜度。”
然而,時間的沙漏無聲流淌,兩年光陰如指間流沙。我們無數次在深夜的語音里描摹見面的場景——從桃園機場熙攘的人群中一眼認出彼此,去北京簋街大快朵頤,在台北的貓空纜車上俯瞰萬家燈火。可現實的溝壑遠比想象的頑固。機票價格、請假難題、突如其來的工作安排,甚至一場不期而至的疫情……每一次計劃好的相聚,總被無形的手輕輕推遠。我們像兩艘在濃霧裡循著微弱信號燈前行的船,始終隔著一片無法驅散的海域。
又一次,精心安排的行程因他公司臨時的關鍵項目戛然而止。屏幕兩端陷入長久的沈默,台北窗外淅瀝的雨聲敲打著寂靜。終於,他低沈的聲音穿透電波:“對不起,我又……”話音未落,我輕聲打斷:“沒關係。”這三個字出口,心口卻像被細密的針扎過。真的沒關係嗎?累積的失望如沈甸甸的潮水,漫過心堤。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悄然襲來,重得讓人窒息。
隔天清晨,手機屏幕亮起,是他發來的長長信息。沒有辯解,沒有承諾,只有沈靜的思考:“我們好像一直在追逐一個見面的符號。但也許,隔著海峽的這兩年,那些深夜的傾訴、無助時的支撐、分享一片銀杏葉一杯奶茶的喜悅……這些碎片本身,已經拼成了某種真實的意義。”他頓了頓,文字繼續流淌:“我依然渴望牽到你的手,帶你去看我拍過的那些風景。可此刻我更明白,我們真正想要的,或許不是一張機票能抵達的終點。你說是嗎?”
我反復咀嚼著他的話。是啊,未曾相見的兩年里,那個素未謀面的石光,卻早已是我生活里最熟悉的存在。他見過我因工作崩潰的眼淚,分享過我升職的狂喜;我知道他工作受挫時的沮喪,也熟悉他衚衕口那家豆汁店的味道。這份聯結早已超越了物理空間的坐標,在虛擬的雲端深處,構建了一座只屬於我們的城池。
我望向窗外,桃園的天空澄澈如洗。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下:“嗯,我懂。那就……繼續‘見字如面’吧。” 不必急於追趕那個名為“見面”的符號,時間的長河自有其流向。此刻,我心中那片因遺憾而起的波瀾,正緩緩沈澱為一種更深沈篤定的暖流——它來自遠方,卻照亮了此岸的日常。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eI64mbHML
或許我們終將在某個街角不期而遇,又或許永遠隔著這片海。但那些在字節與電波中真實流淌過的悲喜,早已在靈魂深處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記,成為彼此生命版圖上獨一無二的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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