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恆——!」
一聲夾雜著無盡痛苦與悲傷的嘶喊,從洛怡的喉嚨深處迸發而出。
她猛地睜開雙眼,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濕透了她的額髮。回過神來,她感覺到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腹部的傷口,傳來陣陣鈍痛,讓她不禁輕吟了一聲。
映入她眼簾的,是雪白的合金天花,冰冷的空氣中濔漫著消毒酒精的氣味,伴隨著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你醒了?我去叫醫生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見一個男子穿著整齊的帝國軍服,眼神平靜地注視著她,身後的床頭櫃上放著潔白的鮮花。
她想起來了,是救她的那個人,只是。
他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卻被洛怡叫住了。
「我在哪?其他人呢?」她問道。
「你……在我的船上。」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只拋下一句便往外走了。
洛怡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白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感覺到口腔中一陣藥液留下的苦澀。
夢中的絕望與劫後餘生的後怕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心猶如蕩在海中,沉入了比宇宙更深的冰冷之中。
過了幾分鐘,門被輕輕推開,一名短髮的女醫生走了進來。她用電筒照了照洛怡的瞳孔,檢查了她的傷口,再以帝國通用語簡單問了幾句便離開了,全程都沒有多餘的話。
醫生出去後,門外傳來了幾句交談聲,洛怡聽不到內容。交談聲消失後不久,先前的男子便走了進來。
「闌議長,」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氣,走到床邊再續道︰「醫生說釘槍的力道很大,但幸運的是沒有傷及重要臟器。您需要靜養至少一星期。」
洛怡掙扎著想坐起身,腹部的傷口立刻傳來抗議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涼氣。
「別亂動。」他平淡地說道︰「總督殿下不信任皓星的系統,所以要求駐港海軍為你提供治療和保護。」
「你是誰?」洛怡的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個在逆光中救了她的身影與他重疊了起來。
「帝國子爵,海軍大校衛景然。」他保持著軍人應有的距離感的語氣和姿態道︰「救您只是恰逢其會,當時我剛好在休假。」
「那個刺殺我的人……還有那位婆婆……」洛怡的思緒回到了遇刺的瞬間,那位替她擋下致命一擊的老婦人的身影讓她心頭一緊。
「刺客在與衞隊的搏鬥中服毒自盡了,可能肯定是受人指使,初步懷疑是失勢的商黨和勞工黨前議員。那位老婦人……」衛景然的目光垂下,聲音低了幾分道︰「她送院前就已經……很抱歉。」
洛怡閉上了眼,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她拼盡全力想去保護的市民,最終卻因她而死。這份沉重的愧疚,比腹部的傷口更讓她痛徹心扉。
衛景然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他只是等她情緒稍稍平復後,才再度開口:「醫生說您需要休息。我晚點會再來向您匯報調查進度。」
說罷,他便起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後,轉身離開了醫療艙。整個過程中,他的言行舉止都無可挑剔,卻也像他身處的這艘戰艦一樣,冰冷而堅硬。
洛怡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消毒藥水的氣味與心底的悲哀混雜在一起,讓她感到一陣窒息。她想起了琦恩,想起了還在等她消息的議會,更想起了那個在夢中灰飛煙滅的弟弟。
接下來的幾天,洛怡在絕對的安靜與隔絕中度過。琦恩每天會獲准與她進行短暫的加密通訊,匯報議會的情況。在翟御律親自主持,關耀正和闌振邦的相互掣肘下,皓星的政局詭異地維持著「穩定」。
刺殺事件則被定性為「舊時代餘孽的叛亂」,關耀正以此為由加大了對星塵國有化的宣傳。
衛景然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前來,向她匯報調查進度。在事件定性後,調查可說是進展神速,被捕人數過百,其中包括不少沒有受封的前自由邦議員和企業主。
他總會帶來一些東西,有時是一束潔白的香雪蘭,有時是一本關於銀河時代歷史的書,有時只是一杯溫熱的、不加糖的清茶。
他們的對話,也從最初公事公辦的匯報,漸漸延伸到更廣泛的領域。
「我聽說,殿下是因為這件事,才推遲了返回帝都的日程。」一天下午,洛怡看著窗外緩緩自轉的皓星,平靜地說道。
「總督閣下認為,確保您的安全是穩定皓星局勢的基礎。」衛景然的回答依舊滴水不漏。
「穩定……」洛怡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衛大校,你相信帝國能給皓星帶來真正的穩定嗎?」
衛景然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邊,與洛怡並肩而立。
「我相信。」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篤定。
「我的家鄉——萊星,是一個在黑暗時代幾乎被遺忘的礦業與工業星。在我小時候,那裏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的,河裏流淌著帶鐵鏽味的廢水,人們會為了一份劣質的合成肉大打出手。」
他望著窗外的星空,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但回歸帝國後,一切都變了,來自帝國的總督讓天空變回了藍色。最重要的,是貴族制的建立,它讓權力和資源收攏到直正有能力和品格的人手中,為萊星帶來了秩序。」
「小時候,我家只能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工廠的老闆根本不在乎萊星的明天,只在乎自己能擁著多少女人,吃到多少珍饈。」他一反常態地握緊了拳,續道︰「是帝國,把權力還給了我們這些真正有資格的人。」
洛怡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衛景然口中的故事,像一面鏡子,映照出皓星這二十年來的停滯與衰敗。
她想起了那位婦人和工廠門楣上的「嘉」字印。
「帝國或許拿走了你們口中的『自由』和『平等』,」衛景然轉過頭,目光清澈地看著她,「但它給了更多人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以及仰望星空的權利。這難道不是一種更實在的穩定嗎?」
「靠剝奪一部分人的權利,去給予另一部分人希望……這就是帝國的價值嗎?」洛怡反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動搖。
「不。」衛景然搖了搖頭,說道︰「帝國的價值,在於『貢獻』與『能力』。這也是我們『貴族』的根基,是權利與義務的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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