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你終於瘋了?」杜尚西拉開領帶,在工作室來回踱步,皮鞋底部與混凝土地面接觸的聲音急促而凌亂,步步都承載著他的焦躁與不滿。
當季煦茵和莫儷結束今日進度離開後,他便上樓來找利維,卻聽到了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演了三年的戲,跟那些豺狼虎豹周旋,終於跟你哥合力把老變態送進牢裡,後面一年偷偷摸摸用工作室的名義發表作品,好不容易在藝術界小有名氣,追到台灣終於可以開花結果時——你現在告訴我你要放棄了?」他的聲音越說越大,最後幾個字幾乎吼了出來。
利維繼續畫著手邊的三視圖,沒有抬頭,口氣淡漠:「你也看到了,她排斥我的靠近……」
杜尚西瞪著他,嘴角抽搐,「我才想問你,我請她幫忙去你家看你狀況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利維的手一頓,指尖捏緊了筆,「我喝醉了,以為在作夢……不小心把她撲倒冒犯她了……」想到季煦茵最後傷心欲絕的表情,他丟下筆,煩躁又懊悔地把臉埋進掌心中。
「嘶——畜生!」杜尚西鄙視地瞇眼搖頭。
他用十指爬過頭髮,沮喪道:「她即使身體不抵抗,但心卻極度抗拒我,她認為我總是欺瞞她……」
「你是啊!」杜尚西翻了個白眼。
利維瞪了杜尚西一眼,冷冷地說:「換位思考,你女友的老哥支手遮天,找人污衊你名聲,讓你沒獎學金、沒工作,你女友的老爸跟黑道掛勾,找人要掐死你。而且這些可能還不是最慘的,如果你女朋友不跟你分手,到時會有更殘忍決絕的手段,你的想法是?」
「好吧……一家子都變態,分手快逃吧!」杜尚西扶額,艱困搖頭。
「……」利維撇撇嘴,一臉『你看吧!』
杜尚西抓抓頭,終於止住步伐,站在利維對面。「不是,但都過去了,現在情況不同,可以說呀!」
利維深深嘆了口氣,他的手輕輕摩挲著鉛筆,目光定在遠處。
「我真的有考慮的,在今天上午,我本來想要和她坦白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回想到今日季煦茵的每個厭惡眼神,都讓他的心隱隱作痛。「但你也看到她現在有多排斥我,況且她身邊可能就快有別人了。」
「那只是追求者,雖然……是很強力的追求者。」杜尚西想安慰他,但自己也知道這安慰有多蒼白無力。
利維起身,走到落地窗邊,看著窗外已經點亮的路燈。只有他看到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面容有多麼悲傷。
「我一直以為只要她還愛我,即使不知道當初真正的原因,她也會原諒我。但我錯了,或許這三年帶給她的絕望,已經成了無法抹滅的傷痕,讓她無法釋懷。她是我的陽光,我卻成了她心底的陰影。」
杜尚西不忍地看著他孤身蕭索的背影。「利維……可以再努力看看的。」
利維沒有回頭,不過聲音都是無奈與苦楚。
「就到這次展覽結束吧。如果她真的接受了慕雨時,我又有什麼資格纏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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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煦茵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景色不停掠過,就像是快轉般的畫面。
如果人的記憶,也可以這樣只有殘影劃過,沒了那些得以捕捉的細節,是不是就能跳過讓人覺得心痛或者悲傷的感受?
假若這三年裡那種被遺棄的委屈可以忘記,她是不是就能心甘情願地再次接受利維?
「煦茵,妳覺得呢?」慕雨時手裡拿著藝術拍賣品的手冊想要徵求她的意見,轉過頭才發現季煦茵眼神定在窗外,若有所思地分神。
慕雨時的視線黯然低垂,將手冊闔起,不再說話打擾她。
直到車子平穩地停在熟悉的白色建築前,窗外的景色定格,季煦茵才猛地回過神,慌忙轉頭,正好撞上慕雨時含笑的目光。
「抱歉,到了,我剛剛好像有些恍惚……」季煦茵表情尷尬,雙手有些無措地捏著提包把手。
「沒事,才剛到而已,等我幫妳開門。」
即使有司機開車,慕雨時總是堅持要親自幫她開車門。
車門被輕輕拉開,他略微俯身,用手護著她的頭頂,直到她站穩才收回手,動作優雅又細緻。那份自然流露的體貼,讓季煦茵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只能輕聲說:「謝謝你讓我搭便車。」
「只要妳願意,不順路也都可以隨時接送妳。」他溫聲回應,眼底都是柔光。
季煦茵微微低下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妳頭髮上有落葉。」慕雨時突然說。
聞言季煦茵又抬起頭,舉起右手試著摸索頭頂。「哪裡?」
「別動,我幫妳……」慕雨時突然就垂首靠近她的左邊臉頰,似乎停留幾秒後,才在她左耳輕聲說:「好了——抱歉唐突了。」
「謝、謝謝。」季煦茵為這突然的靠近感到難為情,「那、那我進去了,你慢走。」
「好,工作加油。」慕雨時笑著擺擺手,目送季煦茵有些倉皇的背影。
而後抬起頭,看向二樓落地窗前的身影,對那剛剛目睹一切的男人微微一笑,才從容回到車內駛離。
完全無所知的季煦茵,在剛踏上二樓的作業空間,就被利維推抵到牆上,帶著壓迫感的身影瞬間籠罩住她,將她困在雙臂裡。
「利維!你做什麼?」季煦茵被他突然的激動舉止嚇到。
「我看到他親妳了。」利維神情哀戚又沉痛,聲音像是吞進了沙子,顯得嘶啞。「你們在交往了?」
反駁的話到嘴邊,季煦茵對上他通紅的雙眼才反應過來,他是看到剛剛那一幕誤會了。
閉了閉眼,季煦茵撇頭「嗯」了一聲,想著乾脆就讓他繼續誤會也好。
利維的表情一瞬間僵住。他貼著牆壁的掌心,蜷起緊握,用力捏得指節泛白,像是在壓抑什麼。
「菲,妳真的不要我了?」他淺綠色的眼眸淚光浮動,鼻音濃重,顫抖著問。
「你遲到太久了。」她低聲道,側頭不敢看他。語調平靜得像是在宣判,但只有她知道,那是用多大的力氣才能讓聲音不洩露情緒。
利維失神地看了她好幾秒,又抬眼看向天花板,努力抑制淚意,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以為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但當他看到季煦茵對另一個男人害羞的模樣,看另一個男人親吻她的臉頰,他當下只想砸碎玻璃跳下去阻止。
可是他沒有,因為他沒有資格,因為他真的已經成為了背景……
原來當她親口承認她終於向前走,終於接受另外一個男人時,他好想自己當下就像被摔碎的雕塑一樣,可以粉身碎骨、沒有知覺就好……
他知道他應該要維持最後的體面,要笑著說祝福你們,但他怕一開口就會崩潰,於是他只能用力轉身,大步朝雕塑室走去。
雕塑室的門被狠狠甩上,劇烈的聲響震得門框微微顫抖,也震得季煦茵心慌。
她朦朧的淚眼看著被關起的門,緩緩地走過去,看到門上透明方框裡的室內沒有開燈,只有門縫裡洩出的聲音——壓抑、破碎的哭聲,如同碎玻璃劃過她的耳膜。
季煦茵的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所有想要說的話都哽在胸口化為鉛塊。她想抬手敲門,想喊他的名字,但手臂僵在半空中,終究還是垂下。
她不能心軟、不可以,只要再強硬一次,生活就會恢復平靜。
但即便她的心再強硬,膝蓋卻像被抽走了支撐,撐不住身體地也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
那門後的哭聲也一點一點地摧毀著她最後的防線——眼淚終於還是悄然滲出,模糊了視線。她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彷彿這樣就能不讓崩裂的情緒洩洪。然而,壓抑已久的痛苦仍是洶湧而出,喉間的哽咽越來越重,最後還是化作一聲聲的啜泣。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只剩下兩縷隔著一扇門的靈魂,各自沉溺在無聲的海嘯裡,彼此靠得那麼近,卻又像隔了一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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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那天在雕塑室內痛哭之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態度也隨之改變。
一開始,季煦茵還會感受到他沉默寡言的冷淡,只是大概到了第二個星期,他開始在見到她時會點頭微笑,甚至主動詢問她畫布的進展。那種感覺,有點像她第一次在格林教授辦公室裡見到的那位溫和學長。
他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情緒外露,變得平穩克制,甚至連音調都柔和得像風輕輕拂過。兩人每天在工作室裡的對話幾乎全圍繞著合作的作品。
直到今日,最後一個作品的合作製作開始討論。
「晨昏線是短暫的,甚至讓人無法真正分清楚它的界限。到時這邊的顏色分界要再模糊一點,那麼雕塑結合上去,就會比較自然,要考慮到現場光線的部份。」利維站在季煦茵的椅背後,指著她畫布上的草圖。
她停下筆,抬起頭看向利維問:「比例呢?是光佔了上風,還是黑暗更勝一籌?」
利維看著畫上的草圖,停頓了一下,像是有感而發道:「也許根本沒有輸贏。他們不過是在追逐彼此,從相遇、糾纏,但總有一方會先退開。」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
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下了結論:「看似靠得很近,卻永遠無法真正合而為一。」
季煦茵的心微微一顫,目光落回畫布上。她垂下睫毛,掩去眼中的情緒,試圖轉移話題:「那舞者呢?你說的『碰觸卻保持距離』,到底該怎麼表現?會不會太抽象了?」
「抽象的不是形體,而是心。舞者可以伸出手指,試圖抓住光,但她的腳還留在黑暗裡。像是……想靠近,卻又害怕碰觸。或者明知道不該抓住,卻仍然忍不住伸手。」
季煦茵吸了一口氣,聲音似是冷靜卻略顯僵硬:「所以,舞者的表情該是掙扎還是平靜?光和黑暗,她到底更偏向哪邊?」
利維凝視著她,聲音低沉,卻像是壓著什麼情感不讓它洩出。「可以看似平靜,但心裡已經碎裂。光是她的渴望,黑暗卻是她無法擺脫的現實。」
季煦茵倏地停下了動作,手中炭筆因用力而折斷,尖銳的斷面觸目驚心。
「你的雕塑,可以自由自在地伸展,但我的畫,必須給它邊界。」她面無表情道,彷彿是在提醒他們的關係。
利維悵然低頭,低聲說:「不過晨昏線就是一種聯結,光與黑暗在此相遇,融合了彼此的力量,它不是分開的界限,而是兩個世界彼此成全的地方。」
季煦茵沒有再回答,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滯,無聲的情感在對話的縫隙裡徘徊。
沉默持續得令人窒息,直到利維開口,打破了這份壓抑。
「妳放心,展覽作品完成後,我就回美國了。」他的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空氣的寧靜。「不會再打擾妳。」
季煦茵的心頭猛地一顫,卻沒有轉身。並不是不想回應,只是那酸楚像是從心被掐緊後擠出來,讓她疼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他再次走回到她身後彎下身,季煦茵感覺脖頸一陣冰涼,是利維幫她戴上了一條項鍊。
「至今都沒能送妳像樣的禮物,所以我去年就特別去學掐絲琺瑯,反覆做了很多次,終於做出我滿意的項鍊墜飾,送給妳,比紙雕來說可以保存更久。」他帶著某種歉意和慎重說道。
她愕然低下頭,指尖輕觸墜飾,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栩栩如生的小紫蝶墜飾,琺瑯的漸層紫色夢幻又美麗,細膩的金色邊緣勾勒出蝶翼的每一處纖細紋理,隨著光線變幻閃爍著溫暖的光澤,有著晨曦般的剔透。整條項鍊的設計精緻而優雅,又帶著讓人挪不開眼的細膩美感,可以感受到他真摯的用心。
「回想起來,我給妳帶來的痛苦遠遠多過於幸福的時光。」他的聲音低得幾乎喑啞,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膛裡挖出來般地沉重,「我很抱歉,沒能保護好妳,也沒能保護好我們的愛情。」
季煦茵的手指緊握住圍裙,呼吸微微急促,卻依然說不出一句話,似乎每個字都被哽住,無法釋放。
「可是,我真的盡了全力在愛妳。」利維的聲音輕顫了一下,他閉上眼,深深地吐吶,像是在平息內心洶湧的情緒。「只是我太沒用了,讓妳受傷了,真的很對不起。」
利維的雙臂將她緊緊地抱住,力道很大,卻又帶著溫柔,像是在用盡最後的力量,記住她的溫度。
他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希望未來的日子,妳能在他身上,重新獲得幸福,不再傷痛。」
季煦茵以為自己的情緒平靜如水,直到面頰上淚珠陡然滑落,激起了蕩漾的漣漪。她才驚覺,悲傷早已滿溢,那心碎不捨的淚水淌下,也滴落在他環抱她的手臂。
利維動作輕柔地吻了下她的頭頂,低聲說:「這只是離別的擁抱……那個人應該可以諒解吧。」
窗外的天色逐漸轉暗,像是畫裡的晨昏線將他們最後的依偎一同吞沒,讓那光與黑暗的距離變得更加模糊,卻也更加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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