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狼嚎,響徹密林。
密林是一個四面環海的小島嶼,藍天白雲,海灣水清沙幼,連綿不斷的海浪聲帶著一份閒適感撲岸而上,唯獨那聲狼嚎粉碎了密林的寧靜。
樹林在高聳的斷崖上茂盛而生,盤踞岩石的樹根編織出縱橫交錯的洞穴,構成密林獨特又複雜的地形。濃密的樹冠擋住了陽光,困住了海風,本應悶熱又潮濕的內陸,如今卻滲著絲絲寒氣,附近一帶的植物表面甚至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直至一記利爪揮下,狠狠劃破這個詭異的景象。
林立如壁的樹木如畫紙般遭破開一個大洞,參差不齊的破洞中,一隻冰狼龍從叢林中奔走出來。方才那聲震耳欲聾的嚎叫,似乎正是由牠發出,將在場所有獵人壓制得動彈不得。
明明擺脫了獵人們的攻擊,冰狼龍卻仍然不勝其擾似的,站立起來不斷揮空爪。可惜任憑牠如何努力,腥紅色的噬生蟲依舊縈繞著牠翩然飛舞,即使好不容易驅散了一星半點,噬生蟲總是竭而不捨地繞回來,更悄悄鑽進那以冰凝固而成的鎧甲之中。
「不好,冰狼龍要往海邊逃了!」
待獵人們終於從嚎叫聲中緩和過來,乍然發現冰狼龍已經突圍而出,脫離了獵人們的狩獵範圍。
在慌張不已的人群之中,研究員巴赫里顯得格外咬牙切齒。
「牠可是重要的研究對象,不能白白讓牠逃掉——」
不然這次傀異調查任務,就要以失敗告終了!
獵人們還有隨行的艾路們立即手忙腳亂,想要抓緊時間追上去,未料此時一個身影從後方閃出——一名束著馬尾的女獵人,搶先在眾人重整旗鼓之前,迅速展開行動。
女獵人騎著毛髮通紅的隨從加爾克,飛快越過群眾,奔跑在陡斜的坡道上。她催促加爾克加速又加速,幾經辛苦才恰恰看到冰狼龍的身影。不知該擔心還是慶幸,全賴噬生蟲對冰狼龍糾纏不休,害冰狼龍三五不時便要頓住腳步驅趕,加爾克才能追上冰狼龍的步速。
可惜,她們還未來及靠近,冰狼龍突然又再奔跑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這個距離即使投出翔蟲也來不及啊!眼見冰狼龍的身影再次漸走漸遠,女獵人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一瞬間縮短與冰狼龍的距離。
附近還有什麼可以派上用場——她一雙翠綠色的眼眸焦急地亂瞄亂掃,直到她稍微抬頭展望,驀然找到了扭轉困局的關鍵。
「焦糖!」
女獵人大聲疾呼加爾克的名字,作為座騎的焦糖立即意會到主人的指令,再次加速起來,並在坡道的轉角緊急剎停。焦糖的動作激起無數沙石,更直接把背上的女獵人用力拋出去了!
女獵人並沒有慌惶失措,更乘著這股衝勁,投出了翔蟲。她抓緊了淡淡散發著光芒的藍色絲線,猶如化身成一隻乘風的飛鳥,俐落地疾翔到半空之中。
剎那間,狂奔的冰狼龍、奮起群追的獵人,甚至是撲面而來的疾風,所有爭分奪秒,你追我逐的事物全都在一息之間緩慢下來。女獵人只聽見自己穩定有致的呼吸聲,還有某位少年曾經在她耳畔循循善誘的教導——
保持冷靜,看準時機。
記憶中,那名生來就是狩獵王者的銀髮少年,彷彿仍然溫柔地從旁指導,驅使女獵人緊盯冰狼龍不放,處變不驚地靜待時機。
就在冰狼龍再次提步的一剎,少女的掌心旋即飛出一枚苦無。
銳利的苦無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叢,筆直朝冰狼龍的方向飛去,唯獨細小的苦無並沒有構成多大傷害,刀刃只恰恰擦過冰狼龍的鱗片,劃出一道淺淺的割痕而已。
不過,冰狼龍本來就不是女獵人瞄準的目標。
苦無繼續破風而行,割斷某條橫跨在岩壁與樹木之間的藤蔓。藤蔓看起來盤根錯節,卻僅僅缺少一條便足以破壞當中平衡和承重,一顆巨石赫然從藤蔓網上應聲墜落,不偏不倚地砸中在底下跑過的冰狼龍!
冰狼龍此料不及,被巨石撃中頭部,立時頭昏眼花,痛苦得在地上打滾悲鳴。
「我要施放地洞……咦?」
此時女獵人亦順利降落地面,打算乘勝追擊之際,她伸手在道具袋裡抓了又抓,沒想到始終抓了個空。她慌張地低頭仔細查看,沒有……真的沒有,袋子裡除了幾瓶回復藥之外,別說陷阱道具,就連捕獲用麻醉球也找不到!這下她才猛然想起,該不會上次完成任務之後,便一直忘了補充道具吧?
難道、這次真的要眼睜睜看著狩獵目標離開了嗎——
眼見冰狼龍逐漸站穩腳步,女獵人卻兩手空空,徹底無計可施的時候,其他獵人及時趕來增援了!他們補完了女獵人的失誤,這位施放地洞陷阱,那位投擲麻醉球,眾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不消片刻成功將這隻龐大的魔物制服得一動不動。
千辛萬苦終於捕獲了冰狼龍,大伙兒忍不住高聲歡呼,當中更不乏有人朝女獵人大叫——
「做得好啊,曉茉!」
曉茉仍然有點驚魂未定,忽然聽見大家的稱讚,她反而手足無措起來,勉強牽起一抹微笑來對應。
「讓開讓開——該到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這個時候,巴赫里總算趕上大伙兒的步伐,跑到坡道的頂端,並隨意揮揮手驅散在場的獵人與負責善後的艾路。他戴上了防護眼罩,從載滿研究物品的箱子裡取出一瓶金色的藥水,即場展開研究。
巴赫里輕輕晃動實驗瓶,確定內容物沒有異常後,便毅然走近被五花大綁的冰狼龍,豪邁地將金色藥水潑灑到魔物身上。
「來吧,快點讓我看看這次的成果——」
巴赫里跑到稍遠一點的位置,摩拳擦掌,急不及待要紀錄這次的實驗成效如何。不只巴赫里,曉茉也不自覺抿起嘴唇,雙拳緊握,一起全神貫注地觀察。
被噬生蟲寄生的冰狼龍,牠的冰藍色冰鎧甲與鱗片之中,混進了一片又一片的血紅晶體,宛如一道道被冰封的瘀痕。金色藥水覆蓋其上,眾人等了又等,始終沒有什麼變化。
當中連巴赫里也認為這次的研究沒有成果時,驀然其中一塊血紅晶體從冰狼龍的鱗片隙縫中掉落了!
卡勒卡勒……大大小小的血紅晶體從冰狼龍的身體各處掉落,碎成一地,為數不清的噬生蟲幼體在血紅色的晶體碎片中掙扎爬出。成年體的噬生蟲彷彿觸碰到水銀劇毒般,不再對冰狼龍纏繞不休,紛紛飛往高空,四散逃去。可惜,擺脫噬生蟲的寄生後,冰狼龍的呼吸依然沉重又急速,傀異化的徵狀並沒有因此完全消退。
「唉,還是不行啊。」巴赫里一臉失望,無奈又煩惱地抓抓頭。「噬生蟲幼體沒有即時死亡,也就是藥效一過,幼體可能會再度孵化……明明都是牙獸種,用在白兔獸身上效果不錯,怎麼換成較厲害的魔物就變得強差人意呢?」
他俯身,用鉗子把腳邊好幾隻噬生蟲幼體夾進試管裡,又一邊觀察冰狼龍的狀態,一邊自言自語,徹底沉醉於研究當中。
看來,一時三刻都沒有人能夠打擾巴赫里了。
這種情況大家經已習以為常,於是陸續埋首收拾和善後,準備起航回艾爾卡多,畢竟就算傀異調查沒有進展,這次的任務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儘管眼前略過眾人或勞動、或稍休的身影,然而曉茉仍然站在原地,看著昏睡中的冰狼龍呆呆出神,連焦糖乖乖坐在她身旁守候,她似乎也渾然未覺。
「在想什麼呢?」
忽然響起一聲溫柔的慰問,曉茉回頭一望,便見溯藥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
「難道有哪裡受傷嗎?」
曉茉沒有回答,只緩緩搖頭。
半晌過後,曉茉才意會到溯藥師說不定在擔心她,於是趕緊補上一句:「我只是在想,我還要再努力一點才行。」
溯藥師聽罷,不由得輕笑,既打趣又提醒她:「這三年來妳總是年中無休呢。」
自從成功討伐風神龍與雷神龍後,曉茉便跟隨了止弦、瑞雷與汰華前往艾爾卡多,後來還加入了傀異調查團。在艾爾卡多的日子,曉茉幾乎每天都忙不過來,凡是傀異調查的任務,她都從不缺席。
時光匆匆,原來一轉眼便三年了嗎?
三年以來,曉茉不知不覺習慣了艾爾卡多的空氣,那裡吹來的風總是有一股鹹鹹的海水味,跟神火村的花香與炭火味有所不同。同樣不知不覺間,她亦體驗了不少嶄新的事物,無論是狩獵技巧還是臨場反應,她也自覺稍微有所進步。正以為自己終於不會拖後腿,沒想到今天便差點搞砸了。
想及此,曉茉不禁嘆了口氣。
看啊,最後還是輸給了自己的粗心大意。看來想要成為厲害的獵人,果然尚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距離。
她必須變強、再強一些,若然能進步到被「烈火」認同,一起並肩作戰的話就更好了。因為啊,要是早點成為優秀的獵人——
那個承諾,是不是就可以早點兌現呢?
「若是命運使然,又何必心急於一時半刻?」
縱使曉茉沒有開腔,溯藥師仍能淡淡道破她的心事。
曉茉臉頰慢慢浮現羞澀的紅暈,她支吾了一會,始終不知道如何對應。唔、雖說她的來歷與故事,無論在神火村還是艾爾卡多,恐怕早已無人不知,可是、可是溯藥師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呢?
她狼狽低頭,搔搔焦糖的下巴來假裝鎮定,未料焦糖才撒嬌了沒幾下,便忽然對著天空,充滿戒備地低鳴起來,全然一副面臨大敵的樣子。
不只焦糖,其餘在場的加爾克亦不約而同朝天空放聲吠叫。一眾獵人們疑惑又緊張,不自覺放下手上的事務仰望,沒想到萬里放晴的天空,片刻之間驟變成烏雲密布。
黏答答的空氣悄悄醞釀著一股詭異凜然的氣氛,直到加爾克們的怒哮漸漸變成帶點恐懼的哀鳴,遠方的樹林倏地吵雜不止——
一條宛如紐帶的巨型紅影,毫無先兆之下橫越上空。
「那些是……噬生蟲?」
獵人們看清紅影的真身,赫然是一群上千隻的噬生蟲!大批大批的噬生蟲從密林四面八方現身,吱吱喳喳地在半空中盤旋了良久,後來彷彿一致達成共識似的,全都朝著某個方向飛去。
獵人們奮力追蹤,沿著噬生蟲的飛行路線一直奔跑,沒想到最終竟跑到海灘的盡頭,目送噬生蟲聯群結黨地翩然離去。在場的每位或多或少都曾與噬生蟲交手過,因此這刻任誰都知道,眼前這種移動方式與他們認知裡的實在是大相逕庭。
「是歸巢本能……」
眾人面面相覷之際,溯藥師收起了平日和藹的神情,轉而一臉凝重地盯著遠方。
曉茉聞言,心臟登時漏跳了一拍。
一雙綠眸遙遙眺望隱沒在烏雲的噬生蟲,腦海浮現的卻是噬生蟲宛如侍從般,乖巧地任憑某名少年差遣的畫面。
該不會、該不會是——
「福禍交替,乃天道法則,看來今後我們得準備竭力一戰——」
溯藥師好像感受到眾人不安的情緒,他猶疑了一瞬,還是決定坦然告之。
「能呼喚噬生蟲的強大魔物,恐怕即將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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