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切的開端。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是錯誤。」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0NqzW905
天已經慢慢暗了。猩紅的落日猶如一顆被踐踏得稀爛的心臟,紅光似血,滾燙地燃燒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我望向窗外,那些歸家的飛鳥振翅而飛,在黃昏中宛若剪影。
桌上,奇異筆寫的字,歪歪扭扭的,爬滿了整張桌子。它們張牙舞爪地探出頭,黏膩的氣息吐在我的臉頰,我只覺得想吐。
一陣陣嗤笑聲響起,我什麼也沒說。
多麼似曾相識的一幕。
他們居高臨下看著我,黑色的影子壓在我身上,彷彿有重量似的。四周彷彿有無數隻手,密密麻麻的,摀住我的口鼻、我的雙眼,我不能說話,也看不見。無數鬼魅般的黑影掠過,它們嘶啞的笑聲,要把我拖下地獄。
突然間,天一下子就黑了,濃郁的墨色向遠處一直延伸,一直延伸,沒有盡頭。在這片黑暗中,什麼也沒有,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光,也沒有希望,就像一片荒野。這樣的夜晚,縱使地上有千百盞明燈,也難以點亮回家的路。
窗內,燈火通明,刺眼的日光燈直直打在眼睛上,我流下生理性的眼淚,模糊了視線,所有東西都變得虛幻而不真切,像是隔了層毛玻璃。
「哎呀,這不是江挽枝嗎?」一個聲音說,笑聲尖銳得像刀片劃過瓷器。
「抱歉抱歉,我們不小心畫了妳的桌子,應該不介意吧?」
他們那些虛偽的微笑令我厭惡。所有的惡意化為一把把利刃,輕易刺進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但我不會痛,再也不會。歲月是一把鈍刀,它會一點點、一點點地凌遲你,先是四肢,然後是臉,接著再剖開胸腔,取出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也許成長,就是那麼一回事。
我習慣了,也毫無怨言。
這些都是報應,是我的孽障。那些說過的惡言,做過的壞事,全都分毫不差地找上我。
然而這只是我做過的錯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這只是開始。
我抬起頭,直直地望向他們。他們的眼睛裡沒有光,像是無底的黑洞,可以吞噬所有希望和美好。多麼空洞,也多麼可悲。眼底透漏的一絲迷茫已經出賣了他們,不過是盲從。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恐怕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好笑嗎?」我說,不帶任何感情。
他們愣了一下,隨即更大聲地笑了起來,咧開的嘴一直延伸到耳後,猙獰而扭曲。恍惚間,我在他們醜陋的臉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是的,我做過錯事,為了一段可笑的友誼,我傷害了一個和我同是有血有肉的人。
那人的臉浮現在腦海中,卻是模模糊糊的,就像行走在大雨中,被打濕了眼眶。如今,他在哪裡呢?過得好嗎?
回過神來,其他人仍是笑著,我輕輕蹙眉,打算離開,但他們沒有要放過我。他們邊笑邊用手抹了抹我的桌子,所有的字依舊頑固地停在桌面,彷彿也張開嘴,無聲地嘲笑我。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片刻,他們看我沒反應,覺得無趣了,大家一哄而散。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漫長的求學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很快便忘了。若青春是一本書,這事恐怕連一行字都占不著,但我會永遠記得,就像一個印記,一個難堪的記號。收拾完書包,他們鬧哄哄地走出教室。一個女生多看了我兩眼,欲言又止。
「看夠了?」我用帶刺般的語氣說。
她沒開口,我冷笑一聲,轉過頭。
她沒有惡意,我知道,那是雙清明的眼睛。然而,我已經失去了一種東西,也許是一種情感,抑或一種能力。我害怕,也抗拒,我把所有想對我釋出善意的人都拒之門外,因為我再也承受不起。
閉上眼睛,兩年前的陽光明媚,彷彿又回到眼前。
三月,寒意未盡,微風徐徐,淡金的碎光穿透窗戶,在書頁間跳躍。樹葉沾著露珠,窗台的盆栽沒有打理也照樣開出粉嫩的花朵,空氣中有雨後清新的氣息,混著一點點泥土的腥。好像所有關於青春的回憶,都發生在這樣和煦的陽光下。
只見大家拿著粉筆在課桌椅上寫字,都是髒話,但沒有人阻止,那些寫字的人甚至受到認可。他們的手握得很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了,但那些手很穩,沒有猶豫,沒有遲疑。是什麼力量,足以驅使他們做出這樣的事?究竟是有多怨恨?有多可憎?
這是不對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可是,另一個更霸道的聲音蓋過了它,輕易就捏住了我的良知。我的心彷彿被高高舉起,懸浮在半空中。
開學一個禮拜了,我仍是沒交到任何朋友,一種焦慮和渴望在心底蔓延。
「你不是想融入大家嗎?不這樣做,要怎麼獲得認同呢?這是一個交朋友的契機呀!」那個聲音像是摻著毒藥的蜜糖,慢慢腐蝕我的理智。
彷彿有一條冰冷且帶毒牙的蛇,輕輕滑過我的腳邊,攀上小腿肚,扼住我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聲在胸腔中迴盪。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像是吃了迷藥,腦中霧濛濛的,彷彿站在一片迷宮中,找不到出口。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直到手中的粉筆因為太過用力而斷裂,我才緩緩回過神。
桌上出現了和我筆跡相同的兩個字。
「活該」它說。
「你也討厭他啊,真是看他不順眼很久了。」一個女生親暱地勾住我的肩。「上次和他借紅筆,他不想借就算了,還騙我沒帶,真令我噁心。」
這個位子的主人我一點也不熟,但我順從地點了點頭,她則滿意地笑了。聽了她的話,我彷彿找到一個藉口,一個這麼做的理由。對,都是他的錯,是他自己惹人厭,才有這樣的下場。他十惡不赦,他活該。我不斷催眠自己,試圖合理化這場鬧劇。
很快,這張桌子的主人回來了,面對寫滿字的桌子,他脹紅了臉。他在想什麼呢?我不知道。周圍所有人都笑了,好像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我不覺得好笑,但我還是笑了。
「哎呀,我們太不小心了,我替你擦擦吧。」剛剛的女孩走上前說道。
他又怎會不明白,那些惡意,那些寫在桌上的字。然而,他卻笑了。
「沒關係。」他說,接近討好地說。
人群散了,他默默拿起紙巾,開始擦拭,我有些良心不安,給他遞了幾張面紙。他抬起頭,感激地笑了笑,和剛才的微笑不一樣,多了幾分真誠。
「謝謝,不知道妳記不記得,我是黎雨。」他看向我,此時我才注意到,他微微上揚的眉下,有一雙明亮的雙眸,像是漫漫長夜中的一彎新月。
彷彿被雷擊中一般,我難堪地偏過頭。我想,我是做錯了。然而,社會上就是如此,有時候你不妥協,不接受,反而選擇反抗,最終受苦的還是自己。終究,我轉過身,加入剛才欺負他的人那些人之中,大家說說笑笑,多麼青春,多麼美好,似乎剛才發生的,不過是場荒誕的夢。
隔天,我的抽屜裡出現了一張紙,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了「謝謝」二字。抱著惡劣心態的我,只把它當作融入團體的入場券,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再後來,我成為加害者、霸凌者,我用無數理由當作欺負他的藉口,變本加厲地,我越來越感受不到他的痛苦與無辜。
這是我和他的相識,卻也是所有罪惡的源頭。
這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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