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好像感覺活著、又已經死了。有時放學，都會感受到後面有一輛車，回頭一看，是臺價值百萬的進口車，沒有朝著我開來，只在前面路口轉彎後，不見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hFj4TkoJB
沒有人，不曾孤單過的吧？儘管身旁有人，但自己困在自己的身體裡了，那個「自己」不願出來，隨時像顆浮在水面上的泡泡，甚至連「啵」一聲都沒有，無消無息的不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GWKdXBPV
「弟，你說的讀書會，我看過行事曆，禮拜六那天我不行，下周三呢？」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4IKfVl0Fa
現在，嘴上念叨眼前這個男孩是弟弟，但依然忘了他的名字，只記得他姓關。我原本可以問他去改姓，將那傢伙的一點蛛絲馬跡都弄不見。悲哀的是，他母親本就姓關。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XqB4MBUx
他沒有改變的權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6IDoT8irz
「週三可以。」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MRiUcEkz
「週三……」我仰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燈飾，「你比較早放學。我們之前討論過的，就在你學校對面的那間咖啡廳，我大概五點半會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0kxKpqVyT
「那個呀，我跟朋友說哥哥的姓時，他們都不知道還有『招』這個姓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ZFr9g2ENA
他從未問過我，為何不是姓關？為何在這父權社會的背景下，我是從母姓？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JKq3yPfR3
我從來沒有姓過關，從還未出生到現在。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CCe86SFkl
他母親或許講了很多關於我母親的事情，那些或我沒有參與、或我所不知情的過去。我相信以她們的關係，可能只有他母親想羅織的完美織品，使她所想像的關係看得純真美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S6hoGSpaj
「招弟。你家同學有叫招弟的嗎？」撐在地上的手有些不適。扯近小茶几，將頭撐在手背，「姓招的女孩子可能要擔驚受怕的一點是，姓招名弟，招個弟弟，全家都在祈求下一胎是男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QsJ6yaYa7
這只是母親給我念的小故事，她說如果無可奈何時，只想給我個弟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rTvTWA01
在某個關節上，給弟弟的這事成真了，就是眼前這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7BP18OPn
「我們班沒有姓招的，但確實有個招弟，許招弟，真的是女孩子，而她最近也有了個弟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fq2OPWB0
「許願的許，再加個招弟，如此正中下懷的名字。」我說：「至少以後成年了想改還能改名，前幾十年沒辦法。」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IDUuRD6L
剩下要整理的整理完了，食慾也滿足了，我隨時可以離開這個地方。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wT98zJmJ
「你母親都什麼時候回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dzHWFmZQ
「大概是……」他掃了眼時鐘，「九點。」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uuyldVAl
「你以前很常一個人在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Xs9Ucq37Q
他點頭。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8M80U2Hx9
「無聊的時候可以找點朋友玩，給這棟房子帶點新鮮的故事吧。」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CiLe1HIv
說完起身。走時他沒有像以前拼命抓著我，而是沉穩的跟在我後頭。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地上的木板有些鬆動，走路沒有聲音是他有意為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u846yfTx
「如果有什麼要緊的事，比方說有不認識的客人在外頭，不要先打開門，你先找你媽，找不到你媽再找我。但如果失火了，先保全住自己再打緊急電話，記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9fGry2xW
正當我把門關好前，小男孩終於捏緊我的襯衫，悶聲說：「不能再待在這裡一下下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qMhLHEg8
「一下下嗎。」只要能偶爾關照一下這位弟弟，也許就能答應母親，希望我快樂活著的寄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q033t2gv
無論多少，關心活著的人、關心我這有半分血緣的男孩，就不會某天衝動的對自己痛下殺手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2VEakXPdI
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真的重要嗎？對我來說，真的重要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w9lcOY3db
我不知道。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4asv7RMsb
「到你房間，我們去讀書？」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RmmtQLaxM
他興然同意了，看起來不是在學習上挫折的傢伙。他以後，或許會成為一位很好的人。即使父母對他無所支援，他仍然長大了，洋溢屬於他那個歲數的生活，而非像那時刻的我，心永遠沉悶茫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S61j7hJqG
母親留下來的遺產足夠我揮霍了，麻煩的還是年紀。我還沒有成年人的長相，便在路上攔了個成年人當棋子。為了讓路人不熟識這張臉，戴上了口罩、遮下瀏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8sEaVEcG
我得買酒。藥沒能將我所有的痛苦給攔截，如果沒有酒，我可能仍走向母親不想讓我走的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nOyi6kuag
「小朋友，這應該不是你父親的要求吧？如果他想就讓他自己去買，你……」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onXH5mLPZ
「如果我不把酒帶回去會被罵的，叔叔，求求你了。」溫聲細語的拜託別人，我第一次這麼做過，心中有些疙瘩。但這種事只要我還沒成年，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會習慣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IP8xdKwhv
再把日子往回推，喝酒的日子長久得多，我知道自己的酒量為何，知道自己何時會醉，還有知道，醉了還想再喝時的目的性。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8BEvPaNJc
那位叔叔扛不了我的哀求，讓我帶了半打五十八度的酒精，剩下的零用錢權當他處理。六瓶酒也許能扛住半年？我是這麼希望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K56dqHis
也或許，用不著這麼麻煩，買幾瓶消毒用酒精即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s1oZvros7
可能會死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ldIEjfHI
半打酒扛得有些吃力，電梯上到四樓，一開門最先看見的原本應是我那酒紅色的門，結果有關姓母子二人擋在前方。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RNH9nmEw5
他母親不是沒有說過她兒子正想要一個跟他年紀相近的哥哥。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sadBBiVN
年紀相近？每個人的對年紀相近的觀點不同，我不認為四歲的年齡差算年紀相近。我的地址這位母親是清楚的，是讓我搬出去住的其中一個但書。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oGTv0vgod
這位母親抱歉地看著我，至於那位兒子很高興的跑過來，喊我「哥哥」。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JSNa2yl9V
我呢？必須兄友弟恭地招呼他，將他們領進房內，打開手機時才看到一個多小時前他母親請我待他兒子一會的訊息，說扛不住兒子的請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72rDqgPix
今天是禮拜六，工作的休假日，難得我把那傢伙弄沒了，他兒子找我這個殺人兇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ibT00S0z
對了，他說過他感謝我這麼殺了他父親。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1tuLYw76
還有他母親的「我沒那麼愛他」。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vsdMKiBc
沒那麼愛他，當初為何跟他生了個孩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sQlnjjLN
他們一點不像電視劇裡喪夫、喪父的形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sRSMa4wXd
得接待這兩位客人一陣子，而我往後已有規劃，不可能讓他們待太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965MJ1iRh
然後他母親接到公司的電話，吩咐幾句後急匆匆的走了，我沒有任何拒絕她兒子留在這的餘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slujmko8
他將書包內的一本習作摘了出來，這時我終於想起記得他的名字的禮貌性。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cVaAzz5ob
關雲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4Ft5ONuIf
竟然有辦法把他的名字忘了一年多，而這一年多我毫無發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kx7tdv3o7
關雲齊，他的字如他的名一樣整齊謹慎，一撇一劃恰到好處。我不是第一次看他的字了，只是第一次認真地端詳起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Oj1lJwGB
他是學過書法的人，他的字比我寫的漂亮多了，看起來相當嚴謹。我不清楚書法比賽選拔的標準，但很符合我的審美觀。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uwJOHnVh
母親曾經教導我書法，然而那時候的我毫無興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yk4KYBas
「你有辦法確保剩下的作業能在一小時內做完？」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xeRYwpLn
「可以。」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qzgw29JD7
「我之後要去一個地方。依照法律，你未滿十二周歲，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裡、或是你家。」我說：「但我要坐的那般列車現在還沒有空位。我需要違反法律，就像你父親以前做的那樣，但我認為你是個個體，有選擇與否的權利。」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6HjMuyKiz
——這不過就是說個好聽話。他壓根沒有選擇的權利，我雖將話語權給他，但他只能說：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待在家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YXWR4exY
他單手掩起嘴唇，眼神顫動，沒有停留在一個焦點上，想然在思考要回答什麼——很可惜的，我給他了選擇的權利，而這選擇題裡只有一個選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C2ixO5gW
然而他沒有讓我等待太久，兀自說道：「我想要哥哥違反列車上的規定，讓我像一個行李一樣，待在你旁邊，不用座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roYEfRVOb
——他自行創造了第二個選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qqxtIGTl
「但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火車有提供站票，哥哥書桌上有臺電腦，可以查一下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h6tnUKyCd
是的，我清楚地知道，火車有提供站票，只消他沒有在這個關節裡想得如此徹底，我完完全全可以把他扔在他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65GFsWQRb
「行。」他不是什麼難以關照的小朋友，帶他到那裡一點所謂都沒有，只是跟我原先的規劃有一點差異罷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brDdJULJI
到南崙站後，還有十多公里的路程，我和母親曾經來回走過，當然，叫計程車最合常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hmZnwttIJ
而那南崙站的家已經轉由我繼承了，那個「房價不好可以在那自殺」的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SOmscXuw
那個，曾經養育母親數十年的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YVWbOM8TJ
火車上一開始完全沒有空閒的座位，來者是客，我讓關雲齊先坐在我的位置上，他跟我所想像一般，不是需要被照顧的小朋友，只是我站在他身旁，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每當火車過站時抓得更緊些，彷彿若不捉住，我就會隨著火車離心力拎出去似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5EmEOW5AD
「不用抓著，我沒那麼容易被拋飛出去。」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jeiPQWpd
他向來能精確達成我的要求，但在這件事上，每當到站鈴聲響起時，仍然會捉住我的手腕。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UbWF3Otb
我向站務員要了點零食和一盒便當，將便當放到關雲齊的腿上：「火車還有很長一大段要跑呢，你哥沒這麼瘦弱，把抓著我的手拿開，吃點東西。」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Jx8HarM1
直到關雲齊旁邊的座位空了，我拎著零食的空包裝袋坐下，他不確定的問道：「哥哥還沒吃中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Z8UJneDzm
「我規矩比較差，我把零食當中餐了。你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如果像我這樣，你會是矮冬瓜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Ao77mq2O
國中是長身體的重要階段，現在一百七十二公分，不高也不矮，我能接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H5hZrdGF
「哥哥也是長身體的階段……」果然，他把這話柄給挑上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8WnXhlUy9
「我已經長到我期待的身高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4pHGPWBR
然後他像看著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看著我，好像要從中找到些什麼似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xHP6CZBV0
然後有點小心翼翼的說話：「哥哥的媽媽，會希望哥哥把零食當作正餐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pLybFGco
如果這算是場話語上的戰鬥，我徹底敗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V1hjRHzu
「她不希望。所以等我去她那裡時，我會好好挨她一頓罵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ze0zbrJs
他是個心思敏感的傢伙，聽完我的回答安靜了許久，換了個話題：「我最近查了哥哥的名字，我之前有翻過哥哥的教課書，跟我以前以為的『相處』的『處』不一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2PlQWmz3
「我聽到的是，每個人都叫你招處，但我查過那個字後，那個字不念處音，而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x2k1C86O
「你可以把這事忘了，就把我叫招處，你如果要跟人介紹我時就這樣說。」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E6IgLv6UB
「哥哥不喜歡原本的那個名字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nJXbkQ5LG
不是，只是希望她叫我正確讀音的人已經不在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6sdy0QnVN
「是啊，不喜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E1D4JY3e
「所以哥哥以後想把名字改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ChPhp2g3s
「不，我沒那麼有精力去跑東跑西的，等我突然想到吧。」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753PP6NN
搭到南崙站，找了臺計程車出發，這位開計程車的朋友我見過，是位開朗的傢伙。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Joz3SYV4
「小兄弟，今天一樣去找你媽媽嗎？哎？有位沒有見過的人？」
「他現在是我的弟弟，來這裡玩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8AZUPgBQ
十多公里的路程，開車不過幾分鐘，走路起碼要花兩、三個小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QqC52zw27
很輕易地，我們在一棟公寓前下車。走到三樓，原本簡易的門鎖換成虹膜識別鎖，失敗兩次會即時通知我的那種。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QVyC0fzi4
人走茶涼，除了灰塵，沒有別的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zS5r2tPO
沒有別的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hNd8G6yB
我讓關雲齊留在門口，進入先前母親的房間，很久以前就沒有人跡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Qoj8IA2q
這裡是個孤單的地方，我讓母親孤單太久了。四處都是灰塵，唯有這層加了幾道鎖的櫃子沒有任何落塵，世外桃源般。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YGdEhMt3
至少，至少，在我這毫無憧憬的人生中，無論如何都請陪我一下吧。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uGp7FFvu9
我將她從這座靜寂的小鎮給帶了出來，她藏在藍天朔月之下，清潔剔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LCEa4vUq
我不想將她住的地方給任何人看，外層置了個木箱，不會再有人剝奪她的安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WXb7wS2vo
「我們走吧，我們以後可以每天見面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qebUPvdt
往後，我不用再記掛您離我很遠很遠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h8ITaTpWd
理當，年輕的小朋友會問抱在我手上的是什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7qX8Xe7j1
是我最愛的人的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