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巔峰造極者》 - 第十四章緊急聯絡人

回到香港後不久，任雪糖已經買好暑假前往新西蘭的機票。

出發前幾天，他如常瀏覽「Ski & Snowboard」的時候，在網站電子郵箱中收到一封震撼的來信。

來信者，是國家單板滑雪集訓隊領隊──李愻揚。

任雪糖以為自己眼花了，馬上點擊到李愻揚的帳號中，只見其社交帳號有藍色的勾號，代表身份已受到官方認證，是貨真價實的國家隊領隊。

「你好，我是李愻揚，擔任國家單板滑雪集訓隊的領隊。近期我們團隊注意到你在競速滑雪領域上卓越的表現，你比賽中展現的驚人技巧和熱情讓人印象深刻，於是向「熱雪奇蹟」單位取得你的聯繫方式。

經過仔細考慮和多方商議，我們誠摯地邀請您加入我們的集訓，成為國家隊的一員。我們會提供最先進的訓練設施和科學的體能培訓計畫，如果你有興趣，請回覆我以便安排會談和試訓，另外會在下方附上電話號碼。

不論您的選擇如何，我們都衷心祝福您。」

任雪糖在房間中看完電郵內容，心情久久未能平復。

生於香港的他，雖然對中國了解不深，但他清楚單是能被國家隊邀請集訓，是某些人努力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事。

可惜任雪糖無法將這份喜悅分享，因為他身邊壓根沒有懂得滑雪的人。

滑雪國家隊主要由國家一隊與國家二隊組成，其中國家一隊的精英將被選拔進入代表隊，直接代表國家參與國際賽事，而其餘一隊運動員則作為替補隊員。另一方面，國家二隊主要由在省級比賽中表現出色的運動員組成，經過專業的訓練後，這些運動員有機會升入國家一隊。

自己能否成為那人中之龍？任雪糖不清楚。

若任雪糖決定接受集訓，這無疑意味著她正式跨入職業運動生涯的門檻。

然而，在職業運動的世界裡，競爭是極其激烈的。有運動員耗費了大半生的時間投入訓練，卻從未有機會為國家出征一戰。而當運動員年紀接近三十歲時，往往意味著他們的職業生涯即將畫上句點。

他實在無法短短一兩內，決定自己今後的人生。

玩單板滑雪的想要進國家隊，可說出的途徑只有三個：

一，運動員從青少年訓練隊伍的U10、U12、U15到U18階段開始他們的旅程，並在市級比賽中取得優異成績，繼而進入全國青年盃等更高級別的賽事。在這一系列競賽中表現突出，常常位居排行榜前列的運動員，才有可能被國家隊相中。黃群龍正是透過這樣嚴格的競爭機制脫穎而出的佼佼者。

二，國家隊在選拔運動員時不拘泥於單一項目，而是進行跨界選材。他們會從輪滑、滑板、武術、體操等不同運動背景的孩子中進行篩選，因為這些孩子通常具有良好的運動基礎。鑑於體操和武術在國內競爭激烈，部分有潛力的運動員可能會在這些項目中遭到淘汰，這樣的人才若不加以利用將是一大浪費。因此，國家會將這些孩子引導至其他運動項目，只要年紀尚輕，轉換跑道仍然來得及，俗稱跨界跨項。

三，依靠個人努力自主訓練，但屬於極其罕見，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任雪糖便是這一類型。

任雪糖背靠椅子，心裡思索著能夠站上冬奧舞台，大概是每個全職滑雪人的終極夢想吧。

真的……

是嗎？

任雪糖的眼神不自覺地，聚焦到牆上貼著的喬戈里峰海報。

他頭腦頓時清醒，閃過白玥粼的臉孔。

他，無意於在世界的舞台上嶄露頭角。

他，渴望踏足那被稱為「殺人峰」的雪山。

他滑雪從來不是為了爭名逐利，更多時候僅是出於對白玥粼的思念。

十年來，他都在發同一個夢……

自己終有日能夠與白玥粼重遇。

椅上的任雪糖淺淡一笑關掉網站，對於國家隊領隊李愻揚的訊息已讀不回。

正式踏入暑假，香港又變得炎熱。

任雪糖拖著行李，帶著中國行賺來的酬金，前往機場獨自飛往新西蘭。

七月，卡德羅納高山滑雪度假村。

該滑雪場坐落於皇后鎮與瓦納卡之間，設有八間咖啡廳和餐廳，十五個高山公寓式旅館，以及南半球最大最廣闊的地形公園和半管形雪道。此外，提供自行車公園、山地馬車、雪地健行等，令任雪糖可順便練練健行技巧。

抵達新西蘭後，任雪糖換乘國內班機飛往皇后鎮。到達皇后鎮機場後，他叫了一輛車，大約行駛一小時便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當任雪糖步入卡德羅納高山滑雪度假村，他立刻仰望天際，感受香港不易擁有的空間感，目睹了細軟如鵝毛的雪花輕盈飄落，緩緩覆蓋著厚實的雪原。高掛的天空洗練成一片深沉的蔚藍，形成了鮮明對比，與地面的純白雪峰相映成趣，景色宛若網上的美麗風景照。

如同一貫的流程，任雪糖攜著雪板乘搭纜車，準備上山頂進行高山滑落。

在纜車上觀望風景期間，他發現山頂座立一間咖啡館，棕啡色的木製外牆材料讓它成為雪地上的焦點。

接著，他又偶然發現地形公園上，有位平地花式玩得出神入化的女生，腦中響起她上次播放的歌曲。

高橋瑛子身穿FILA修身滑雪服，配戴奧地利紅牛經典銀藍色頭盔，於充滿障礙的坡面上滑行。

每跨越一個障礙，朱唇都會露出亮白的皓齒。

著地的姿態擺動輕鬆自如，形態又颯又美。

「咚──」高橋瑛子躍上一條S形鐵桿，一邊旋轉一邊沿著桿身滑行，完美地呲桿。

呲桿，是指滑雪者在鐵桿滑過的動作，為滑雪「公園」風格必學的技能。

落地前一刻，高橋瑛子甚至採用跳躍翻騰落地，公園技巧她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

「勁到咁……」纜車上，任雪糖唸碎。

上到山頂，一股冷冽空氣撲面而來。

任雪糖踏出車廂，攜上雪板從山頂眺望，整個卡德羅納高山滑雪度假村一覽無遺。

萬里無雲的晴朗早上，度假村每座建築如同精心製作的甜品，屋頂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宛如撒上了一層糖霜。

褐色的外牆讓這冷色系為主的山峰，增添格外的溫馨。

任雪糖橫視周圍的人，發現每名滑雪者人均配備一部GoPro在身上。

GoPro是專門提供極限運動人士使用的運動攝影機，特點是重量輕，體積小，可以固定在頭盔、胸前扣帶、背包等位置，滑雪想要拍攝下第一身視覺畫面，這牌子的器材最可靠。

「咁都撞到你！」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突然出現任雪糖耳邊。

任雪糖轉頭一望，竟見是憨妮！

憨妮戴著Chums藍色針織冷帽，超出她體形的大碼羽絨外套和寬褲。

「嚟旅行？」任雪糖問。

「嚟做嘢啊！」

「你唔係喺日本……」

「原本係嫁，但我表現實在太出色！俾國際獵頭公司鎖定狙擊，轉折嚟咗依到做產品推廣大使。」

任雪糖打量憨妮全身，看不見半樣產品：「推廣咩？」

「GoPro！依家我哋有個活動，只要你用GoPro拍出精彩或者震撼人心嘅時刻，你就可以得到百萬美元獎金嫁喇，截止時間係今個月底結束前。」

「唔怪得周圍都係戴緊GoPro拍片嘅人。」任雪糖恍然大悟。

「你有冇興趣啊？」

「我無GoPro。」

「買囉，好平咋，計港紙都係二千幾蚊。」

「我無拍攝天份。」任雪糖彎身綁好固定器：「唔啱我。」

「咁唔阻你喇。」

「下次撞到請你食飯。」

說罷，任雪糖駕著雪板直衝下山。

90KM/H。

轉眼間，任雪糖已如同一部疾馳的摩托車。

一口氣滑上四個小時，任雪糖才滿足白色鴉片的癮頭。

能量消耗多，食量自然會多。

山下度假村餐廳比預想中多人，其中一家擁有濃厚南美特色，專賣「Asado」的餐廳更是大排長龍，許多飢餓的靈魂被烤肉瀰漫飄出的香氣所吸引。

這家餐廳坐落於一棟由粗獷木材和石頭建造而成的建築內，外觀與周圍的自然雪景融為一體，

任雪糖放眼望入去，餐廳中心是開放式的烤肉區，主要是提供食客打卡，地面上搭建著由木炭和灰燼組成的小山，天花板上懸掛著一隻半剖的牛，主廚不停往其身上撒香料和輕抹油脂，而底下的炭火正發出噼啪作響的熊熊火焰。

食客坐在厚實的木桌和長椅，笑聲和交談聲此起彼伏，桌上不是爽口的啤酒，就是以紅牛特調的飲料。

大家不時拿起手機，對著中間的烤牛拍照。

餐廳其實設有廚房，裡面幾乎清一色是烤爐，燒烤著各種牛肉、豬肉、雞肉、香腸、血腸，這些才是食客真正吃到的，中心區域的烤牛主要是表演、打卡和試食功用。

其實任雪糖有另一個選擇，度假村外頭有檔攤位，正推銷著即食雞胸肉，而且標明「Buy one get one free」，即買一送一優惠。

正當任雪糖想要邁向即食雞胸肉的攤位時，阿薩多的主廚切了些牛肉到圓碟上，拿出來給排著隊的食客們嚐嚐，順便留住他們的胃口。

餐廳的阿根廷主廚對給每位排對人士逐一分發：「Here, have a bite!」(來，嚐一口！)

就是這麼一個舉動，令任雪糖停留在隊伍。

當他分到一小片牛肉時，覺得它比什麼無價寶都要貴。

放到嘴中嚐後，也沒有讓任雪糖失望，輕微焦脆的外層，滿足了人對嚼感的追求，迷迭香、百里香和粗海鹽的味道與炭火的薰香完美結合，喚醒了味蕾，肉汁隨著咬合流淌出來，既濃鬱又細膩。

一片精心炮製的烤肉，讓任雪糖撐過飢寒交迫的半小時，只要下一組食客離開餐廳，他便可以投向阿薩多的懷抱。

恰好，一對滑雪情侶結帳離開，如無意外下個輪到任雪糖進入。

殊不知，突然有位不速之客。

高橋瑛子站在餐廳門外，探望裡頭彷彿不用排隊似的。

阿薩多老闆親自出門迎接：「Hey！Eiko-san.」(嗨！瑛子小姐。)

高橋瑛子直接問：「Got any seats?」(有座位嗎？)

阿薩多老闆笑容可掬：「Of course, there is.」(當然有。)

任雪糖眼睜睜地看著，無奈地目睹原本屬於他的座位被別人佔去。

可惜滑雪比賽以外的他，不是個理據力爭的人，只能默默接受這份不幸，心想再等下一個人離開就好了。

阿薩多老闆帶路：「Right this way.」(這邊請。)

高橋瑛子這時才瞧向任雪糖，揚起嘴：「Thanks.」(謝謝。)

任雪糖無言以對：「……」站得有點累的他，索性坐下來。

十三分鐘後，下位食客也結帳離開。

阿薩多烤肉是你的，終究是你的。

正當任雪糖打算到自己入去時，阿薩多老闆卻滿臉歉色：「I'm sorry, we're closed for a break in the afternoon. I know you've been waiting for a while, but please come back during dinner time.」(抱歉，我們下午休息。我知道你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但請在晚餐時間回來。)

這下子任雪糖多麼冷靜，都不由得火冒三丈。

但……

也僅止於此。

「唉。」任雪糖嘆了口氣，攜著雪板尋找其他餐廳。

阿薩多老闆叫住他：「等等！」

任雪糖猛然轉身，眼神重燃希望。

阿薩多老闆拍拍胸口保證：「Next time you come in, the beer is on the house!」(你下次來的時候，啤酒免費任喝！)

任雪糖心中欲哭無淚地離開，他是不碰酒精的。

雞胸肉攤位店主仍然宣傳著：「Buy one get one free！」(買一送一！)

任雪糖面無表情的拿上醬油雞胸肉、海鹽雞胸肉、田園雞胸肉結帳，然後獨自坐在路邊，拆開包裝苦澀無味地啃著雞胸肉。

三包雞胸肉充飢填肚子後，任雪糖收拾包裝垃圾準備離開，然而卻有個戴著太陽眼鏡的外國男人豎立面前。

男人非常英氣，身穿飛行員夾克，手裡握著以錫紙包裹骨柄的戰斧牛扒：「You look so pitiful.」(你看起來好可憐。)

任雪糖抬起頭：「Do I know you?」(我認識你？)

笑著搖頭：「No, you don't know me. Eiko just felt a bit awkward, so she sent me to bring you this tomahawk steak.」(不，你不認識我。瑛子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讓我送這塊戰斧牛排給你。)

任雪糖朝餐廳內的高橋瑛子一瞥，苦笑一聲。

自己就像落魄街頭的乞丐，對方像極城堡的公主。

高橋瑛子留意到任雪糖的視線，立馬朝餐廳外澄清：「It wasn't my idea, don't get it wrong.」(這不是我的主意，別誤會。)

外國男穩重地低笑幾聲：「She's just like that, speaking with a forked tongue.」(她就是這樣，口是心非。)

任雪糖轉問：「Then who are you?」(那你是誰？)

外國男自信地展出笑容：「I'm Tom Brusen, Eiko's manager and father.」(我叫湯姆布魯森，瑛子的經理人和父親。)

任雪糖原本以為是男朋友之類，卻竟然是父親，不禁感嘆基因的強大：「Father? You look very young.」(父親？你看起來很年輕。)

Tom Brusen把戰斧牛扒再遞前些：「Try it.」(嚐嚐。)

既然對方是好意，不是出於嘲諷，任雪糖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

任雪糖用冷得發僵的嘴巴撕咬戰斧牛扒，本來吃雞胸吃得枯竭的身心，頓時被填滿口腔的肉汁灌注強大的生命力。

Tom Brusen笑著拍拍任雪糖手臂，轉身回到阿薩多餐廳中。

將近傍晚時分，任雪糖前去滑雪場的公園，打算挑戰一下當地的坡面障礙場地。

高橋瑛子自然也在其中，繼續於雪場翩翩起舞，而他的父親兼經理人手持GoPor攝影機，跟拍著女兒的滑雪影片。

任雪糖沒記錯的話，高橋瑛子時常在社交帳號中，發佈一些經剪接的公園影片，配合音樂讓整件事看起來很帥氣，原來背後功臣正是Tom Brusen。

任雪糖自己在公園玩了幾轉，沉迷著呲桿的感覺。

每當雪板劃過鐵桿，那一聲清脆的「鏗鏘」聲和平滑移動的悅感，都會讓人產生出一絲的成功感。

像高橋瑛子那樣，鐵桿可以一條接一條的呲掉，過程不沾雪地，甚至左右鐵桿反覆橫跳，更是賞心悅目。

然而，負責尾隨拍攝的Tom Brusen忽地「啊」出一聲，狼狽地摔倒地上。

這下子，鏡頭栽到雪地上。

Tom Brusen按住腰部，一副吃痛的樣子。

高橋瑛子煞停雪板，轉頭看後：「What's wrong?」(怎麼了？)

Tom Brusen雙手撐起自己，坐起來休息：「Just a minor accident.」(只是一點小意外。)

高橋瑛子抱著手：「I told you not to push yourself.」(我告訴過你不要勉強自己。)

Tom Brusen淺笑：「How could a winning piece have been shot without me?」(沒有我，怎麼可能拍出獲勝作品呢？)

「You're not as good at skiing as I am; how could you keep up?」(你滑雪技術不如我；你怎麼跟得上？)

Tom Brusen是《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他鏡頭下的作品盡是霞光豔豔。

高橋瑛子社交媒體上的大多數照片都是由Tom Brusen親自拍攝的，每一張都美得可以拿來當海報。

像GoPor舉行的拍攝比賽，他自然不會缺席，請纓替女兒拍攝。

「Just give it up.」高橋瑛子呼口氣，想要扶父親起身：「I don't want you ending up in the hospital.」

(放棄吧，我不希望你最終住院。)

Tom Brusen恰好看見任雪糖，揮手呼叫他：「Hey！」(嘿！)

呲桿上癮的任雪糖注視到Tom Brusen對自己揮手，迅即刻滑轉彎滑過去。

任雪糖停在他面前：「What's up?」(什麼事？)

Tom Brusen遞出GoPor攝影機：「Interested in shooting a video for the famous Takahashi Eiko?」(有興趣為大名鼎鼎的高橋瑛子拍攝影片嗎？)

高橋瑛子反應很大，第一個站出來反對：「No way! We don't even know this person at all.」(不要！我們甚至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Tom Brusen哈哈一笑：「Didn't you say he almost had you beat in Japan last time?」(你不是說上次在日本他差點把你打敗嗎？)

高橋瑛子臉蛋湧上尷尬的情緒，別過了臉：「Anyway, just don't.」(總之，就是不要。)

任雪糖攤一攤開雙手：「You're talking like I'm all for it.」(你說得我好願意幫你們一樣。)

Tom Brusen拋出誘因：「Fancy some Asado barbecue? We know the restaurant owner and can get you a seat, even if it's fully booked.」(想吃阿薩多烤肉嗎？我們認識餐廳老闆，可以給你安排座位，即使預約座位都滿了。)

任雪糖愣住：「Does that mean you're inviting me to dinner?」(是請我吃飯的意思嗎？)

「You could take it that way.」(你可以這麼理解。)

別人收錢辦事，任雪糖收一頓飯做事，純粹的人就是這麼好收買。

任雪糖接過GoPor攝影機：「Deal.」(成交)

高橋瑛子有些抗拒，但米已成炊。

任雪糖任務很簡單，只需要尾隨高橋瑛子背後，拍攝她做出各種高超花式即可。

Tom Brusen起身拍掉身上雪：「Once you're done, hit me up at the cafe on the summit; I'm gonna take a break.」(完成後，到山頂的咖啡館來找我；我要休息一下。)

高橋瑛子叫住他：「My Bluetooth speaker!」(我的藍芽喇叭！)

Tom Brusen從滑雪服口袋掏出藍芽喇叭，拋到任雪糖身上：「Catch, buddy! Eiko can't live without her music.」(接住，夥計！ Eiko沒有音樂會死。)

如是者，任雪糖和高橋瑛子兩人乘搭吊椅纜車，回到坡上公園的起點。

過程中，兩人沒有半句說話。

高橋瑛子冷不防的說：「Play some music.」(播點音樂。)

任雪糖拿出早前Tom Brusen交給他的藍芽喇叭，按下播放鍵後「Diddy」的《I'll Be Missing You》輕快的前奏悠悠播出。

歌曲結束後，吊椅纜車剛好上到公園起點。

「Don't fall behind.」(別跟掉了。)

說罷，高橋瑛子挪前落下，轉身滑落公園場地。

任雪糖跟著落下，手持電池握把跟著高橋瑛子後方。

滑雪拍攝不是單純跟在身後就可，需要按被拍攝者的節奏來調整速度，確保對方身影盡收鏡頭內。

同時需要反覆注視鏡頭畫面和現實畫面，不然稍不留神會像Tom Brusen摔一跤。

對於任雪糖而言，滑雪如用雙腳走路無異，他大部份時間都集中鏡頭畫面上。

一般來說，負責拍攝的人不用跨越障礙道具，但是任雪糖有時技癢，會跳上金屬箱或是跟上跳台，令拍攝出來的畫面更有動感。

可是兩人的滑雪節奏，沒有想像中合拍。

例如，高橋瑛子上彩虹桿前，比較著重姿勢的優雅程度，所以會稍為減速調整，視它為其中一個舞台，花心思在鐵桿上做出拉板頭等動作。

相反，任雪糖習慣競速，會視彩虹桿為一個障礙，比較著重如何更快跨越它。

兩人的頻率不一致，會導致鏡頭拍攝主角時，時近時遠，極不協調。

滑到終點，兩人會停下檢查影片。

「You're too fast. Are you in a hurry to meet your maker?」(你太快了，你趕著去死嗎？)

任雪糖語頓：「……」

高橋瑛子神情嚴肅地說：「Let's do it again.」(再做一遍。)

兩人坐上吊椅纜車，滑下山坡，重重覆覆了十多次。

其中一次拍攝，任雪糖把影片拍得相當不錯，可是高橋瑛子還是皺著眉頭，指出不太明顯的瑕疵。

高橋瑛子很理所當然地說：「Go buy me a bottle of drink.」(去買瓶飲料給我。)

可是任雪糖不知為何，很理所當然地去購買飲料。

任雪糖買來兩罐含糖Red Bull，兩人坐在雪地上仰頭暢飲。

「咕咕咕咕……」

紅牛能量飲料給喝光後，高橋瑛子又把空罐遞向任雪糖。

任雪糖愣然地接過空罐，給高橋瑛子扔到垃圾桶去。

第十五次坐上吊椅纜車。

任雪糖好奇地問：「Do you live like a princess on the regular, not having to lift a finger?」(您平日生活是否像個公主，不用動一根手指頭？)

高橋瑛子報以一個虛假的笑容：「You guess.」(你猜。)

任雪糖聳聳肩：「I guess so.」(我猜應該是。)

突然間，歡呼聲從天空傳來。

他們抬頭一看，一個人帶著巨大的飛行傘在空中滑翔，真正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那人的腳下竟然還綁著滑雪板。

Speedriding。中文可以理解為「飛行滑雪」，是結合了滑翔傘和滑雪兩項元素的極限運動。

能夠駕馭Speedriding的人，

是世上最自由的人。

即使是像任雪糖和高橋瑛子這樣天賦異稟的滑雪高手，當目睹那些在空中翱翔的滑雪者時，也不免心生嚮往。

滑雪結合滑翔，膽子得有多大？

任雪糖無端地問：「Why did you call me a megalomaniac after the last competition?」(上次比賽完結後，你為什麼說我是自大狂？)

高橋瑛子側目一瞥，沉思片刻：「You, dreaming of shattering the HP aerial rotation record, what are you if not a megalomaniac?」(你，妄想著打破U型管空中旋轉紀錄，你不是自大狂又是什麼？)

HP是Half Pipe Skiing簡稱，中文為U型場地技巧。

「喔……」任雪糖若有所思地點頭。

高橋瑛子輕輕敲打他手臂：「Jump.」(跳。)

兩人繼續緊湊的拍攝，拍攝距離配合得越來越好，任雪糖常常發生的超越情況沒再發生。

晚上，滑雪場的大燈全開。

大部份滑雪者們回室內去，高橋瑛子會合山頂下來的父親，與任雪糖一起到阿薩多烤肉餐廳中。

Tom Brusen有遵守自己的約定，讓任雪糖在餐廳吃頓飽，兩父女則反覆重看GoPor拍攝的影片。

討論了半個小時，神情緊皺的高橋瑛子才吃第一口。

Tom Brusen較為寫意，喝著百威啤酒，一派輕鬆。

Tom Brusen有感冷落了對面的任雪糖，於是主動認識：「Which sponsor's rider are you?」(你是哪間贊助商的滑手？)

任雪糖如實地答：「I don't have a sponsor.」(我沒有贊助商。)

「So, are you a professional snowboarder?」(那麼你是單板滑雪運動員？)

「I'm just an amateur snowboarder.」(我只是個業餘的滑雪者。)

Tom Brusen淺淺輕笑：「That's impossible, I don't know about skiing, but I can tell your skiing skills are on par with a professional.」(不可能，我不懂滑雪，但你滑雪技術我可以看出，比得上職業滑手。)

任雪糖心裡暗爽，尷尬傻笑。

Tom Brusen啤酒罐湊到嘴前，突然又放下來追問：「So, are you a snowboard instructor?」(所以你是單板滑雪教練？)

「I'm really nothing at all.」(我真的什麼都不是。)

「It's a pity, if you pursued skiing professionally, you would likely have a promising future.」(可惜，你如果把滑雪向職業化發展，應該會很有前途。)

任雪糖收起笑容，稍為認真：「In Hong Kong, it is exceedingly difficult for a sport to become professionalized.」(在香港，一項運動想要職業化，是無比困難。)

Tom Brusen瞇眼點點頭：「True, it's not like it snows in Hong Kong.」(也是，香港好像不會下雪。)

「Moreover, the thing is, Hong Kong's pretty tiny and the government's all about the finance sector. You're pretty much on your own until you make it big.」(不單如此，重點是香港地方小，政府重點發展金融行業，在你獲得成功前，不會得到任何幫助。)

任雪糖自覺相當幸運了，能夠出生在衣食無憂的家庭環境中，每年雪季可以出國滑雪培訓自己的興趣。

換作收入不是特別高的家庭，每次滑雪都會滑得荷包出血。

「So, do you want to turn snowboarding into a career in the future?」(那麼你未來想把單板滑雪發展成職業嗎？)

「I've never considered it as a profession, but if possible... I would like to give it a try.」(我未曾把它視作為職業，但如果可以……我會想嘗試。)

Tom Brusen搭著女兒的肩膀：「Eiko, give him some advice.」(瑛子，給他個建議。)

高橋瑛子目光仍停留影片上：「Professional snowboarding has only three paths: instructor, sponsored rider, and professional athlete. Those without talent become instructors, those who are fearless and want to make money become sponsored riders, and only the very best become professional athletes.」(職業單板滑雪只有三種路徑：教練、贊助騎手和職業運動員。那些沒有天賦的人成為教練，那些要錢不要命的人成為贊助騎手，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成為職業運動員。)

高橋瑛子的世界中，滑雪教練都是沒有天賦的人。

任雪糖思量後答：「If possible, I'd like to be a sponsored rider; it seems more liberating.」(如果可以，我想當一個贊助滑手，比較自由。)

高橋瑛子續問：「So, do you know how to market yourself online?」(那麼你懂得在網絡上經營自己嗎？)

「No.」(不會。)

「Then let me teach you the quickest shortcut to becoming a sponsored rider: take on the most dangerous routes without hesitation.」(那麼讓我教你成為贊助騎手的最快路徑：毫不猶豫地走上最危險的路線。)

「Eiko, don't encourage others to risk their lives.」(瑛子，不要鼓勵別人冒生命危險。)

「There are less than a thousand sponsored riders worldwide; to achieve the extraordinary, one must be willing to pay the price.」(全球的贊助滑手不足千人，想要能人所不能，就必須願意付出代價。)

任雪糖抿嘴：「She's right.」(她說得對。)

高橋瑛子放下攝影機：「I'm planning to go down to the base of the mountain tomorrow to shoot by myself.」(我明天打算去山下的地方獨個拍攝。)

Tom Brusen咬著烤腸：「Outside the ski resort?」(滑雪場外面？)

「Yes, the stuff we've been shooting is just too boring.」(對，我們拍攝的東西太無聊了。)

「Do you want me to come with you?」(要我陪你嗎？)

「No need, I want to plan the route by myself.」(不用，我要獨自規劃路線。)

「Alright, be careful on your own.」(好吧，你自己小心。)

阿薩多烤肉之夜，補圓了任雪糖中午的遺憾。

用餐後，他跟兩父女道謝，便回到自己酒店裡。

翌晨，天色尚未放亮，壓雪車已出動輾平雪地。

他拎起滑雪服準備穿著時，仍依稀嗅出阿薩多烤肉的氣味。

昨日吃得太濃味，任雪糖想要輕盈些，在酒店餐廳中點了碗甜麥皮、蛋沙律和數片煙三文魚。

任雪糖成為全場最早的人，登上山頂出發。

同一個簡單平淡的直滑降動作，任雪糖十餘年間重覆了無數遍。

當滑雪愛好者技術日益精進，他們常尋求更多樣化的滑雪方式，如刻滑、平花、公園或野雪。這種轉變是因為他們對於傳統直滑或轉彎的技巧已感到不再有挑戰性。

若果想要形容任雪糖的風格，那麼非「直滑降」莫屬。

所謂「直滑降」，是指滑雪者在斜坡上直接下滑，而不轉彎的動作。

這是一種極限滑法，因為它涉及高速下滑且不進行任何減速的轉彎，這樣做會增加摔倒和失控的風險，要求滑雪者擁有極高的技術和控制能力，以及對斜坡條件的深刻理解。

人面對自身速度提升，危險訊號會不停在大腦響起，要求身體馬上執行減速動作，這是源自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

正如你明知前方沒有障礙物，但合上雙眼向前不停奔跑，心中始終會產出無形的恐懼，感覺有什麼快要撞上，叫你減慢甚至停下。

這是大腦最好的機制，因為他限制了人類做出危險性行為。

但假如想要突破極限，就必須克服對危險的畏懼，關閉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

相等於，關閉身體的安全模式。

憑著意志，征服速度。

這是白玥粼教他的。

直滑降另一個鍛鍊特點，是適應G-force。

G-force，中文為重力加速度。

一般單板滑雪項目中，滑雪者皆無需特別針對G力鍛鍊，因為正常滑雪者會懂得控制速度，平均不會超過100KM/H的界線。

但任雪糖面對的挑戰是獨一無二的，他要征服的是位於世界第二高峰的「巔峰道」。

不僅地形高落差，而且還得在雪崩的追逼下疾行，這讓滑行者無法通過曲線路徑滑行來減速，因此危險的直線高速下滑成為不得已的選擇。

在這樣的情況下，速度驚人，平均時速達到了130至180KM/H。

這種速度哪怕出現在高速公路上，也無疑是瘋狂超速的範圍。

其時，他身體將要承受3.5至4G。

想理解G力是什麼感覺，有個好簡單的例子，那就是你乘坐飛機時，飛機起飛的時候，座位上的你會感覺到有股力量壓在身上，那力量就是G力，不過那僅僅屬1G，乃正常人可接受範圍。

上一級的2G，大約如同乘坐雲霄飛車無異。

對於常人來說，當承受的G力達到4G至6G時，很容易因為血液無法有效送達大腦而導致昏厥，尤其是在高海拔地區，空氣稀薄更加劇了這種風險。因此，對任雪糖而言，進行直滑降的訓練遠遠不只是追求速度的刺激，更是一種持續不斷的抗G力耐力練習。

每個雪季，任雪糖都會反覆進行這種嚴苛訓練。

因為健身室不會有器材，給予人們訓練抗G力的耐力。

如今任雪糖的一般時速約159KM/H，白玥粼當時在喬戈里峰上最高時速，有人估算出超過200KM/H。

只要任雪糖尚未突破到170KM/H的心理關口，他都能想像出自己會如何在喬戈里峰上喪命。

每次持續兩三小時直降滑行，任雪糖均會脫水到2.5至3KG左右。

滑雪服、頭盔和滑雪鏡底下，是個汗如雨下的人。

「嗄……嗄……」任雪糖喘著氣，步行到山上的咖啡館：「嗄。」

通常中午的時分，他不會繼續練習，因為是太陽最猛烈的時段。

咖啡館外頭的收納架上，擺放著不同牌子的雪板，就像大家停泊的名車。

任雪糖放好自己的雪板，踏入咖啡館後只想大喝特喝。

這家看似樸實無華的咖啡館是一片溫馨的港灣，其木製面板與石質基座與峰嶺的壯闊景觀相得益彰，巨大的窗框外呈現著令人屏息的景色。

新鮮研磨的咖啡豆香與熱巧克力的甜辣香氣相互交織，身穿滑雪服的顧客們靠坐在扶手椅上，享受著口感鬆軟的烘焙點心。

水吧位置上的黑板，以粉筆寫有店家號稱的終極提神飲品──「【Red Bull】 Energy Snow Mountain Drink」。

「紅牛能量雪山？」抬頭的任雪糖直譯讀出飲品名字。

對於高強度訓練的滑雪者來說，單單是水已不滿足他們身體所需，甚至水喝太多對稍後訓練沒有好處，身體更需要糖分補充能量。

可能Rell Bull公司對每個極限滑雪者來說都充滿著憧憬，任雪糖點了這款能量飲品，並在吧檯的高椅坐下。

任雪糖全程觀看著職員如何製作紅牛能量雪山飲料，大概是加了利賓納和波蘿汁，緊接加入紅牛能量飲料和冰塊，最後加入新鮮黑莓及藍莓大功告成，盛惠二百多港幣。

雖然價錢貴得很，但外觀看上去非常賞心悅目。

任雪糖品嚐第一口，立馬覺得精神抖擻。

Tom Brusen笑容燦爛地打招呼：「Snowboard Dude！」(單板滑雪小子！)

任雪糖揚起手中飲料，向對方打了個招呼

Tom Brusen手拍一拍身旁三十多歲的男性肩膀上：「Let me introduce you to my friend, Donny. He's a skydiving instructor and also a model buddy of Eiko.」(讓我向您介紹我的朋友唐尼。他是跳傘教練，也是瑛子的模特兒好友。)

Donny是位高大英俊的印度人，輪廓精美得如經雕琢。

任雪糖會心點頭，釋出善意。

Donny馬上問：「你有玩過飛行滑雪嗎？」(Have you ever tried speedriding?)

任雪糖搖頭，繼續小口輕呷飲料：「No.」(沒有。)

Donny一副想邀請的樣子：「Are you interested?」(你有興趣嗎？)

倏地，Tom Brusen收到高橋瑛子的來電。

Tom Brusen接聽湊到耳邊：「What's the matter, honey?」(怎麼了，親愛的？)

電話另一端的高橋瑛子沒有聲音，Tom Brusen不以為然，中止來電：「Looks like the ski suit pocket-dialed again.」(看來滑雪服又被放進口袋了。)

某些時候，手機被放入滑雪服的口袋中，會因身體大幅度的擺動，而誤觸按鍵鬧出不少情況。

Donny問：「Where did your daughter go?」(你女兒去哪了？)

「She's somewhere down the mountain, outside the ski area. Said she was looking for a good spot to shoot some videos.」(她在山下滑雪場外的某個地方。她想尋找一個拍攝影片的好地方。)

未幾，高橋瑛子又致電過來，這次同樣沒有出聲。

Donny笑說：「It seems like the signal is pretty bad.」(看來信號很差啊。)

Tom Brusen說：「Eiko？」

兩人處於狀況外，唯獨任雪糖眉頭越皺越緊，他一把手搶掠手機，並按下擴音鍵。

「窸窣窸窣……」不明磨擦聲。

任雪糖眼光越放越大：「She's trapped.」(她被困了。)

Tom Brusen和Donny都呆住，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Tom Brusen皺眉，面露擔憂：「Why did you come to that conclusion?」(為什麼會得出這個結論？)

任雪糖續問：「Does Takahashi Eiko use an Apple Watch?」(高橋瑛子使用 Apple Watch 嗎？)

「Yes.」(是的。)

任雪糖重新穿好滑雪外套：「The Apple Watch has a "Fall Detection" feature, so if the user doesn't move for a minute and a half, it'll automatically reach out to emergency services and the emergency contacts.」(Apple Watch 具有「跌倒偵測」功能，如果佩戴者跌倒一分半鐘後，依然沒有到任何動靜，它會自動聯絡緊急服務和緊急聯絡人。)

Tom Brusen立刻意識到問題嚴重性：「Did she faint?」(她昏倒了嗎？)

任雪糖推測：「She might have fallen into a tree well.」(她可能掉進了樹井。)

樹井，乃大自然佈下的天然陷阱。

每年都會發生滑雪者死於樹井的意外，特別是滑野雪的新手。

當雪從天而降並圍繞著樹木積累時，樹冠會阻擋雪花直接落在樹幹周圍，使得樹幹附近的雪比周圍的雪少，形成了樹周圍的一個空洞或井狀結構。

這個井狀的空洞通常被覆蓋著柔軟的未經壓實的雪，外表可能看起來和周圍的積雪無異，但如果一個滑雪者不小心經過，可能會陷入並且很難自行爬出。

跌落方式通常是倒栽葱方式插進積雪下，由於全身被埋在積雪之下，四肢無法擺動，憑個人之力是難以擺脫險境，最後會窒息而死。

這些任雪糖沒跟他們解釋，因為解釋得來高橋瑛子都窒息死掉了。

Donny打開手機上地圖：「We've got to ski down a good distance, take a huge detour and cut through the forest to get to where Eiko is taking pictures.」(我們必須滑雪一段距離，繞一大圈，穿過森林才能到達瑛子拍照的地方。)

Tom Brusen非常急切：「Will the ski patrol get there fast enough? She needs help now!」(滑雪巡邏隊能夠快地到達那裡嗎？她現在需要幫助！)

任雪糖快瞥地圖一眼，這個距離莫說是別人，就算自己都恐怕得花上一段時間，何況要穿越危險的樹林區域。

由於高橋瑛子位於後山位置，山頂的他們無法直接滑落，因為那裡是懸崖，得滑下山底再繞一大個圈。

就在此時，他腦中冒出一個驚為天人的想法。

任雪糖搶去Donny的降落傘包，毅然跑出咖啡館。

Donny追出來：「What happened!?」(怎麼了！？)

任雪糖迅速將自己雪板從收納架抽出，雙腳穿綁好固定器上：「Speedriding.」(飛行滑雪。)

「Didn't you say you've never tried speedriding before!?」(你不是說你從來沒有嘗試過飛行滑雪嗎！？)

任雪糖開始滑去面向後山的懸崖：「Yes, but there's always a first time.」(是的，但總有第一次。)

Donny原地呆住：「……」

任雪糖稍稍轉身，不忘向Donny問：「How do you deploy the parachute pack?」(如何展開降落傘包？)

「Pull the handle!」(拉動手把！)

知曉降落傘操作方式的任雪糖集中到速度上，以快的姿態衝向懸崖。

對未曾跳過傘的任雪糖而言，這種行為無容置疑……

在玩命。

靠近山頂懸崖拍照的一些滑雪者，看見即將疾馳而來的任雪糖都嚇了驚，紛紛讓路退開。

任雪糖鎖定懸崖邊緣一個梯形的凸位，毫無保留地衝過去！

任雪糖心臟怦然跳動，大腦理智極力阻止他瘋狂的行為。

但擋不了……

他的心，

已飛翔。

任雪糖躍起騰空，萬丈深淵盡收眼內。

半空中，時間彷彿緩慢下來。

他的思維慢到足夠自我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真的想拯救高橋瑛子，還是單純有個讓自己做出狂妄行為的藉口？

任雪糖……

你到底，在想什麼？

風聲嗡嗡地呼嘯，神經繃緊地捆綁著肌肉。

地心吸力不斷把他扯落地面，飛得越高的人……

摔得越慘。

「嗄！」任雪糖咬緊牙關，拉動降落傘的拉環。

降落傘背包隨即釋出一團緊密折疊的尼龍織物，在空中的衝擊下，這團織物迅速展開鼓脹起來，如同綻放的鮮花。

任雪糖俯視崖下的樹林區域，尋找高橋瑛子的身影，並在某棵樹下發現部份外露的衣物和雪板。

任雪糖拉著降落傘向下衝，多年觀看影視作品的經驗，讓他明白正確的著陸姿勢。

板刃首先觸碰雪面，減慢持續向前的慣性，等任雪糖穩住了重心後，他自轉一圈，雙手同時拼命地收攏著降落傘的懸掛線和布料，因為它們會因風勢拉住任雪糖，阻礙其前進。

自轉一圈後任雪糖把收回的降落傘緊抱懷中，再轉換成回Regular滑姿，壓身穿越樹林前往意外地點。

到達高橋瑛子意外所在後，任雪糖馬上煞停自己。

如同自己的判斷一樣，她誤踩了樹井以倒栽葱陷入，無法脫身。

任雪糖粗暴地脫掉雪板，雙手不停地挖掘著被埋住的高橋瑛子。

穿戴著滑雪手套挖掘效率不佳，因為觸感太低抓不起大巴的粉雪，如果有帶摺疊鏟出來會好很多。

一不做二不休，任雪糖索性脫掉滑雪手套，赤手挖掘粉雪。

以凍傷雙手為代價，任雪糖挖出一個小空間供高橋瑛子呼吸。

任雪糖呼叫：「Eiko！」(瑛子！)

高橋瑛子意識模模糊糊，臉部嘴唇冷得發青：「嗄……」

任雪糖不想讓她睡著，繼續保持交流：「Can you hear me？」(你聽得到我嗎？)

高橋瑛子沒有回答。

任雪糖這下挖掘得更用力，雙手由麻痺轉變成刺痛。

「呀……」中間任雪糖痛得本能地想要戴回滑雪手套，但他苦苦堅持著。

數分鐘的不要命挖掘下，樹井周圍的空間給挖得更大，讓任雪糖有能力把高橋瑛子從中拉出。

「Eiko！」任雪糖搖晃著高橋瑛子，觀察到她胸部沒有起伏，代表沒有呼吸或很微弱。

任雪糖雙手放在其胸骨，開始按壓進行心肺復甦術。

任雪糖按壓到第三十次後，摘下了高橋瑛子和自己的滑雪鏡，低頭給她進行兩次人工呼吸。

採用美國心臟協會「30：2」的操作方式，每進行三十次胸外按壓後，做兩次人工呼吸，這過程一直維持到雪地巡邏隊的警笛聲漸漸靠近。

高橋瑛子模糊張開眼皮，凝望著任雪糖：「咳……」其輕微地咳嗽，表示呼吸道中有空氣流動。

見高橋瑛子回復自主呼吸，任雪糖方停止心肺復甦術。

任雪糖安撫地說：「Don't worry, I'm here.」(別擔心，我在這裡。)

回復意識的高橋瑛子緊張地呼吸，慌亂的目光四處掠過，本能地緊抓著任雪糖的手。

高橋瑛子幾乎湧出淚水：「I'm still here……」(我還在這裡……)

任雪糖緊緊握著她的手，給予一個平時不怎麼展示的微笑。

「轟轟轟……」雪上摩托車駛至，上面的救護員揹著急救包下車。

任雪糖讓空位給救護員，自己功成身退，摸住凍傷的手到一旁。

不一會，直昇機都到場，使用最昂貴的方式，將高橋瑛子從雪地送往當地醫院。

事後，任雪糖獨自回到酒店，倒了盆熱水，把手浸泡在裡頭，緩和凍傷的不適。

這段時間中，他回想著不久前滑出懸崖的行徑，突然覺得非常可怕，自己到底哪來的勇氣。

第二天，Tom Brusen聯絡雪場職員，讓他們尋找任雪糖傳達口訊，讓他來到當地皇后鎮的醫院。

到他們所在的樓層後，便見Tom Brusen抱手站在走廊上。

Tom Brusen揮手：「Hey kiddo!」(嘿小子！)

相比昨日憂心忡忡的樣子，Tom Brusen已輕鬆得多。

「How's your daughter?」(你女兒怎麼樣了？)

Tom Brusen拍他肩膀：「Thanks to you, there were no serious issues.」(多虧了你，才沒有出現嚴重的問題。)

「That's really great to hear.」(聽到這真是太好了。)

「She wants to see you.」(她想見你。)

任雪糖愣住，Tom Brusen點點頭，指向病房裡頭。

任雪糖小心踏入病房，走至高橋瑛子的床邊。

高橋瑛子不受頭盔壓迫的秀髮和滑雪鏡掩蓋的臉孔，少見地完整呈現任雪糖面前。

醫院窗外紛飛的雪花緩緩覆蓋著世界。

躺在床上的高橋瑛子看見任雪糖到來後，唇上浮現出一絲不經意的喜悅。

昨日生死時刻，任雪糖可以不愧地安撫高橋瑛子，但現在要熱切地關心高橋瑛子，卻有點如鯁在喉，畢竟他們沒有真的那麼熟。

高橋瑛子也沒開腔，拎起任雪糖的手凝視，接著另一隻手拿出凍瘡膏，放到任雪糖攤開手掌上。

「……」任雪糖有些意外，瞳孔稍稍張大。

心高氣傲的高橋瑛子，言語終於放下姿態：「救ってくれて、命の恩人です。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非常感謝你。)

但她用日文答謝，似乎沒有心讓任雪糖聽得懂。

就算任雪糖日文再不濟，都得懂「ありがとう」是謝謝的意思。

任雪糖淡淡一笑：「Take care.」(保重。)

說罷，任雪糖準備離開，不打擾她休息。

高橋瑛子叫住他：「Hey.」(喂。)

「嗯？」任雪糖轉身面向她。

「Can you……」高橋瑛子含糊其辭，猶豫了一下才問出口：「can you be my emergency contact?」

(你能……你能成為我的緊急聯絡人嗎？)

任雪糖腦子一時間轉動不了。

任雪糖點頭答應：「Okay.」(好吧。)

高橋瑛子呈出左手，讓任雪糖對自己手腕上的Apple Watch輸入聯絡號碼。

任雪糖小心翼翼按下自己電話號碼：「See you around.」(後會有期。)

走出病房後，Tom Brusen送他到醫院門口外。

單手插腰的Tom Brusen望向太陽：「How many more days will you be staying?」(你還會留多少天？)

任雪糖回答：「I should be leaving soon.」(我應該很快就要離開了。)

Tom Brusen笑得很燦爛：「I've never seen Eiko take the initiative to meet guys before.」(我從沒見過瑛子會主動認識男生。)

「It seems this is my honor.」(看來這是我的榮幸。)

能夠結識世界級單板滑雪花式特技金牌運動員，確實是任雪糖的榮幸。

多少人炫耀財力、相貌英俊、投懷送抱，都沒有任雪糖一次英雄救美有用。

Tom Brusen給出一張記憶卡：「This is a gift for you.」(這是給你的禮物。)

任雪糖收下記憶卡：「What is this？」(這是什麼？)

「Your parachute harness had a GoPro camera attached yesterday; you captured the entire rescue process. Go ahead and enter it in the competition; you're sure to be the champion.」(昨天你的降落傘安全帶上安裝了一台 GoPro 相機；捕捉了整個救援過程。參加比賽吧；你一定會成為冠軍。)

任雪糖收好記憶卡，兩人互相擁抱後便道別。

回到酒店，任雪糖於電腦上插入記憶卡，反覆重看救援影片數十次，才心滿意足的上載到GoPro攝影比賽的官方網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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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緊急聯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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