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刺青 - 三

　　伊蕾希在伊哈德艾爾出發之前特意來見了她一面。她的任務是今天出發，因此她是特意撥了個空檔過來。伊蕾希沒有喊她、悄咪咪地從她的身後靠近，但依然被她所發現。

　　「伊蕾希，妳來了。」

　　伊哈德艾爾雖然沒有視力，但聽力跟嗅覺可比其他人敏銳不少。伊蕾希喜歡薰衣草香，這也使得她身上的香水一貫都是薰衣草的味道。在伊蕾希迎上來時，伊哈德艾爾會習慣性地嗅一口氣吸取她身上的芬芳，也使得她對這股溫柔的、清新的香味十分熟悉。

　　「妳的鼻子真靈，」伊蕾希說，「也只有這點符合我對梵亞蒂人的刻板印象。」

　　「不喜歡嗎？」伊哈德艾爾沒有受到冒犯，安心地待在伊蕾希的懷裡問她，「妳怎麼來了？」

　　「妳之前給我說那件事情的時候，我特地去找人問了一下，昨晚她才有空給我點情報，我就整理了一下才來跟妳說。」伊蕾希回答，她探頭看了一下站在伊哈德艾爾附近的馬伕，「妳馬上就要出發了嗎？」

　　「還有一點時間。跟我說說妳的發現。」

　　「無拘說好幾年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傳聞，說是到了某地就可以實現願望之類的，甚至能夠見到已經離世的人……為此她特地跟永存（Forever）調查了一下狀況。永存跟我說，她們那時發現罪魁禍首是夢之搖籃──它們為了捕捉食物，特地分泌了一種能夠讓人沉浸於夢中的毒霧，讓它們被困在睡夢中被慢慢消化。」

　　永存，伊哈德艾爾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她聽說過她，是一個難以捉摸的帕加珈洛斯（Pagagaros），因此伊蕾希能夠從她那邊得到相關的情報也讓人感到意外。不愧是她，伊哈德艾爾驕傲地想。

　　思考一會兒後，她才說，「……這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嗯，我也跟妳有一樣的反應。不過，這是比較……正常的一個。」伊蕾希搔了搔臉頰，「另一個發現是……像獻祭一樣的東西。不對，可能也不能這麼說。妳還記得我跟妳說的那個動畫嗎？」

　　「記得。魔法少女，什麼的。」

　　「另一個發現是一個邪教組織──他們信奉一頭已沉睡的古龍。他們洗腦那些信徒，說是只要他們交出身體的一部分，古龍就會完成他們的一個願望。」伊蕾希說，「他們將信徒的身體拿去供養古龍──她們發現的時候，那頭古龍幾乎要醒了。牠釋放出來的霧氣壟罩著整個邪教基地，讓那邊變得異常詭異，毫無防備地踏進去就會立刻被拽進幻覺中，後來是蕾依亞（Leia）──或許鶴望蘭（Streyalduth）這個名字妳比較熟悉吧，破開那些幻覺把邪教一口氣捅出來。」

　　「聽起來很危險。」伊哈德艾爾評價，「不過鐵匠說他的客人都有回來。」

　　「關於妳這個傳聞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是說，小艾，這片大陸還能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呢？」伊蕾希有些無奈地聳聳肩，「不過，我相信妳──相信妳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伊哈德艾爾微笑。「對。」

　　不過，伊蕾希還是藏不住自己的擔心。在他倆相視──物理上來說，只有伊蕾希在認真注視著伊哈德艾爾──一陣子後，她終於拽住對方的手。「妳真的要自己去嗎？」伊蕾希看上去不太放心──她什麼時候對自己放心過了？伊哈德艾爾想道，忍不住在心底微笑，受用地反握住對方撫向自己手背的溫熱手掌。伊蕾希辨識出這個觸碰多少帶點安撫的意味，心裡頭不是很滋味，「我在認真問妳呢，小艾。妳我都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危險。」

　　伊哈德艾爾轉向馬伕應該在的方向，輕輕開口，「雖然我知道我雙眼不便，但妳也信任我的實力了，伊蕾希。況且……」她頓了一下，悄悄湊近伊蕾希的耳邊，感受著她的髮絲抓撓自己耳際的癢感，「我沒有很喜歡跟除了妳之外的人組隊。」

　　「瞧妳這話說的，」伊蕾希主動後退，「好像是我拋棄了妳一樣。」

　　「某方面來說──」

　　「天啊，小艾，馬伕要等不及了！」

　　伊哈德艾爾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也就沒有繼續延伸這個討論，「我也差不多要準備出發了，伊蕾希。妳的任務地點在哪裡？」

　　「遺忘之地，」伊蕾希回應，「無拘跟晨碎（DawnShard）都會來。如果我的任務提早結束，我就會去找妳。帶好妳的通訊器，我會利用那個定位妳的。」

　　「嗯。」伊哈德艾爾點點頭，轉頭走向了馬車。

　　在她離開之前，伊蕾希拉住她的手，最後又在她的臉龐上輕點了一下。

　　「小艾？」

　　「怎麼了？」

　　「別再忘記我了。」

　　伊哈德艾爾微笑。「我是心臟，而妳是脈搏。」

　　伊蕾希一愣，最後也笑出來。

　　前往鐵匠所說的目的地的路程並不用太遠，從愛茵賀芙出發、乘坐馬車或許一天就會到，步行也只需要至多三天，不過這趟路可不像穿梭在愛茵賀芙或是依藍德國境安全──甚至穿越巴赫爾聯邦或許都比獨自在這看似溫和的森林中移動都要來得輕鬆。不過，伊哈德艾爾自小就在類似的環境長大，也從她的父親，赫拉洛．凡．歐姆榆（Heurallo Van Omelm-elm）那邊學到了不少在森林生存的技巧，因此她不是很擔心。

　　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裡的伊哈德艾爾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仔細思考著鐵匠與她的對話。世界上所有的交易都需要代價，支付烏姆、支付勞力……這是等價交換的守則，就連能量在轉換時也必須遵從定律。但是那些妖精──或者說，看起來像妖精的東西，能夠讓人不需要代價就能獲得想要的東西，伊哈德艾爾得承認自己真的對這個謠言灌注了不少注意力，連帶著讓她在前幾天與伊蕾希道別時都有些恍神──更別提擔任圖書館協助館員的時候了。

　　確實曾經有這樣的傳說，伊哈德艾爾心想，在坐起來其實不甚舒適的椅子上盡力放鬆身體，與惡魔簽下契約，獲得想要的名聲、財富，但是代價卻是一輩子都必須被惡魔所支配。

　　惡魔，伊哈德艾爾品嚐著這兩個字，隨即笑了出來。

　　「我都還沒見過真正的格魯魅族……結果這年頭連惡魔的謠言都出現了。」

　　雖然她也不是不能夠理解，畢竟在她的族人們中，仍舊有許多人流傳著那關於狼神的謠言。伊哈德艾爾總認為野蠻的梵亞蒂族們會信仰狼神是為了讓他們的蠻勁有出口之處。他們必須要有一個理由說服自己不用步入文明，但這個世界已經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尚未接受科技──或者外人──的梵亞蒂人們注定會緩慢地被拋下。

　　伊哈德艾爾決定停下謎團的思考，轉頭面向窗外如同快速切換的幻燈片一樣奔馳而過的風景。透過透明的窗片，伊哈德艾爾能夠感覺到自己身上灑落的溫暖。她情不自禁地讓馬伕停下馬匹，並且熟練地下了車。即使不用雙眼，她也知道自己正沐浴在溫和的日光之下。換作是在巴赫爾聯邦的話，這樣的日光或許過於灼人，但她所身處的位子是那著名的妖精之鄉所位在的拉斐爾森林中。

　　大片枝葉化作天然的保護傘，阻擋那些過量的日光，篩選了那些適量的、足以讓人感受到溫暖而非灼熱的光芒落下。偶爾，伊哈德艾爾會聽見微風吹拂，引起草木響動，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音。早在她還未離開部落的時候，她就與這些事物為伍，這構成了她年幼的日常，並順勢成為她為數不多的其中一個愛好。年幼的她經常會找一處涼爽的地方平躺著休憩，直到她的父母親來尋她。

　　「客人？」馬伕因為她的動作而疑惑，停下手裡的韁繩轉過頭看著靠在車廂邊的她，似乎有一些擔憂，「您不舒服嗎？」

　　「不是。不好意思，我就只是想下車透透氣。」伊哈德艾爾溫柔地回應。

　　即使這座森林並沒有大多數童話故事中的森林安全，有著許許多多詭異的生物──比如說那民間俗稱「會動的大樹」的沙克莫爾（Shacermor），而伊哈德艾爾比較喜歡稱呼它們樹人或是樹妖。它們是種擁有四肢與臉部的植物──當然了，根據一些專家的解剖研究證據推斷，這些怪東西已經脫離了「植物」還有「人類」的範疇──會在四處到處遊晃，尋找可憐的、毫無防備的冒險者們豐盛自己的一餐──但是稍微停下腳步倒不會這麼快速就出事。

　　「很危險的，女士。」馬伕緊張的說。

　　伊哈德艾爾明白他的緊張，畢竟在行前她就知道這位馬伕不是擅長使用魔法的人，會接下自己的委託也是因為她答應會保護他。

　　「我說到就會做到，先生。」伊哈德艾爾再度保證，不過還是順從地坐回了位子上，「只是椅子磕得我不太舒服，想下車走走。我準備好繼續前進了。」

　　馬伕揮動鞭子，讓馬匹發出一聲鼻息，馬蹄噠噠響的同時木製的車廂也繼續向前進。輪胎輾過濕軟的地面，發出了啪噠、啪噠，宛若孩童於泥巴坑內嬉戲的聲音。

　　伊哈德艾爾知道再過去就要逐漸進入鎮南森林的範圍內──那代表著現在所感受到的陽光、微風，那些令她眷戀駐足的景象就會消失。我真應該多來的，她有些遺憾地嘆一口氣。

　　伊哈德艾爾盡力放鬆著自己，在顛簸的馬車上閉眼歇息著。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覺到馬車緩慢地降低速度，最後才借著止步的慣性停了下來。伊哈德艾爾聽見馬伕敲打車門的聲音。

　　「客人，前面沒有辦法再過去了。」

　　「怎麼了？」伊哈德艾爾推開門，下車。她看不見四周的狀況，大多數時候她都得仰賴他人的說明才能在腦中構建場景。

　　「不知道為什麼有好幾棵樹倒了，把前面的路堵得嚴實。」馬伕說，「很抱歉，客人，也許這後面的路妳必須自行前進。」

　　伊哈德艾爾挑起眉，沒有抱怨，「沒關係，我自己走。你不用留在這裡等我。」

　　「客人……我不確定……」

　　「我知道很危險。如果有任何事情，你就第一時間離開，我不會追究的。」伊哈德艾爾微笑，「你的命比較重要，先生。」

　　馬伕遲疑地點點頭。透過電磁感測，伊哈德艾爾知道他已然坐上了原先的位子，不過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伊哈德艾爾隨即邁步，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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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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